11.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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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久路不想再麻煩他,連聲拒絕。
馳見含著煙,拎起外套往外走。
久路整理好衣服,付過了錢,出去時,馳見已經坐在摩托上等她。
摩托打著火兒,前燈把胡同的路照亮。
她慢吞吞從台階上下來,準備挎書包:“真不用,天還沒黑透呢。”
“書包給我。”
她動作一頓。
馳見伸出手臂來,兩根手指勾了勾:“別碰到後背。”
他接過,拎著兩條帶子掛在摩托車把上,調整了下位置:“走吧。”
李久路心裏微妙的動了下,看著車把上的書包,想起剛上小學時,父親接她下課也像這樣,把書包套在自行車車把上,然後抱她坐上後座。
那時候父親穿海軍衫和牛仔褲,發絲總是洗得很順滑,中分,遮住眉尾,再配上一副蛤.蟆鏡,是當時最時髦的打扮。
他的背十分寬闊,在後麵摟著他腰身,基本是看不到前麵風景的。
車鈴叮叮響,父親吹著口哨。他能吹出一首完整曲子,十分婉轉動聽。
夏天的風黏膩,發絲貼在臉頰,裙擺掃著小腿。
口哨和風,是她對那個夏天所有的記憶。
摩托沒多會兒就轉出百花路。
李久路:“你會吹口哨嗎?”
“大點兒聲。”馳見沒聽見,迎著風回頭。
他們從育英高中前麵飛馳而過,剛好是下晚自習的時間,學生三三兩兩從門口湧出來。
進入壹方胡同,周遭的噪音才降一些。
“你剛才說什麽?”馳見偏頭。
“問你會不會吹口哨。”
“那有什麽難。”馳見兜唇,含住中指跟食指,冗長而明亮的哨聲響徹整條路。
李久路不由閉上一隻眼,揉了揉耳朵:“不是這樣的。”
“那怎樣?”
久路不會吹口哨,輕輕哼唱起來——親愛的小妹妹,請你不要不要哭泣,你的家在哪裏,我會帶你帶你回去,哦,不要不要悲傷……
馳見第一次聽她唱歌,清透柔軟的調子傳入耳朵,他感覺身體一陣酥軟,她抓著他衣角,外套下墜的力量感似乎更加強烈了。
前麵道路筆直,他第一次希望,就這樣,別有盡頭了。
久路說:“這首歌。用口哨吹出來。”
前麵的人沒動靜。
久路:“你會嗎?”
“……不會。”
“哦。”她有些失望。
摩托停在老人院對麵的小賣店門口。
路燈下趴著一隻懶狗,聽見動靜抬起腦袋,又很快落回去。
馳見撐著腿,讓她下來。
久路:“不進去看看你外婆嗎?”
“今天先不去,餓了,回去吃飯。”馳見摸著肚子。
他這麽一說,李久路驀地想起來,忙活一晚上,他好像連飯都沒來得及吃。
心中是有些歉疚的,她想了想:“要不……我請你吃飯?”
馳見兩手搭在腿間,一抬眉:“吃什麽?”
“你說吧,什麽都行。”
“我想吃海鮮。”馳見一點都不客氣:“不過改天,等你背上結痂以後再說。”
“那好吧,我回去了。”她接過書包,拎在手裏。
馳見視線下垂,勾了勾她背包上的鯨魚鎖扣:“你遊泳很好?”
“還可以。”
“那改天比試比試?”
“我從小練的。”久路笑了下:“你好像贏不過我。”
馳見挑眉:“比了才知道。”他準備離開:“記得三個小時後溫水清洗。”
“哦。”
她穿過馬路,沒有回頭。
馳見顛幾下煙盒,把露頭那根直接咬上:“李久路。”
久路一條腿邁進門裏,回頭:“啊?”
“你剛才哼那什麽歌?”
久路說:“路燈下的小姑娘。”
馳見動作一頓,板著臉抬頭,看一眼腦袋正上方那盞路燈,目光警告的眯了眯。
久路說:“沒開玩笑,真叫這名字。”
“知道了,走吧。”他不耐煩的揮幾下手,腦袋湊下去點煙。
再抬頭時,前麵已經沒有人,厚重的大門阻隔住他的視線,院子裏一片寂靜。
馳見坐在摩托上,頭頂的燈在地麵映出橢圓光圈,他抽完整支,嘴裏哼著不成調的曲子。
一路飛馳,夾克裏兜了滿滿的風。
馳見想,從小到大,好像還沒什麽是讓他勢在必得的。
李久路開門的時候,屋裏沒人在。
飯菜做好,擺在廚房的餐桌上,待會兒需要自己熱來吃。
她提著書包上樓,背上不時傳來灼燒的疼痛感,反鎖房門,先翻出試卷,熟練的改分數。
數學老師寫字還算規矩,把3變成8基本沒什麽難度。改完以後,她把試卷拎遠了看,差不多可以以假亂真。
久路是學理科,除了語文英語,其他一竅不通。
如果不用這方法,她放學後肯定還得去上各種補習班,所以她什麽方法都用,能騙一時是一時。
結果當天江曼沒來她房間,隻在久路吃飯的間隙叮囑兩句,之後又回了辦公室。
久路晚上洗澡想起馳見的話,衝後背時,把水溫降低了幾度。
擦掉鏡子上的熱氣,久路聳著肩回頭,那隻冷硬藍鯨被粉色花瓣纏繞,竟帶一種難言的性感。久路輕輕歪著頭,有些喜歡,手指覆上去,觸到略微的凹凸感,它即將跟皮膚融為一體,成為身體的一部分。
久路目光上移,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旁邊竟然映出一個人——他總是略勾著唇角,一臉壞笑。
她不知道他名字,甚至兩人的關係也沒法定義,久路甩甩頭,快速抹掉再次凝結的水氣,這時候響起他根本不合時宜。
現在文身有了,第一件事不是應該告訴馬小也麽。
她擦掉身上水珠,光著腳出去。
電話撥通那刻,另一邊卻是馬小也媽媽,說他去同學家裏做作業,到現在還沒回來。
久路沒打第二遍,剛才那股衝動冷卻,已經沒有了說給他聽的欲望,打算再找機會。
這一晚,輾轉難眠。
她無法忽視背上那種翻來覆去的疼痛感,最後心煩意亂,在床上坐了半宿。
窗外月光依舊涼淡,周圍很黑,也很靜,她忽然想起那天少年站在窗下叫她時的樣子。
久路轉開視線,無力的歎氣,她的心一半平靜一半熾烈,被淩亂的思緒折磨著,被疼痛烤灼著……
如錐刺骨,幻化成鯨。
那時候,沒人告訴她值得不值得。
轉天上學,大家都在議論一件事,說莫可焱幾天沒來上課,是因為她爸爸在小泉鎮的工程結束,回了齊雲市,她也一同轉走了。
久路起先沒太上心,預備鈴打響以後,馬小也身邊的位置仍然空著,班主任走進教室,正式宣布莫可焱轉學,回了城裏。
同學竊竊私語。
老師敲兩下黑板,開始這堂課的內容。
久路托腮看向窗外,走了會兒神。莫可焱的離開,她除了有些吃驚,還有種白費心思的感覺,除此之外,心情上沒有任何波動了。
而馬小也也沒表現出任何異樣,隻是不像以前那麽忙碌了,兩人相處的狀態仿佛回到以前,偶爾接她上學放學,中午一同吃飯,或閑暇時間去趟圖書館。
兩人沒有提起過莫可焱,這個人好像從未出現一樣,在記憶裏開始變得模糊。
這期間,她身上的刺青也在經曆一個蛻變過程,從發癢泛紅到結痂,之後脫了一層皮,半個月後,藍鯨的顏色終於變得光澤飽滿,比剛文那會兒自然許多。
久路對它漸漸著迷,這意外的收獲似乎勝過去刺青的初衷,而她也一直沒同馬小也講過。
考前的最後一個周末,久路見到了馳見。
馳見這天有空,從老人院回來剛傍晚,冬日夜長,天空已經灰蒙蒙。
他按照萬鵬指的道兒,從壹方巷的一條岔路拐進去,這附近有家音像店,在一個沒有名字的胡同裏。
地方不太好找,馳見索性鎖好摩托,在幾條胡同裏隨便轉一轉。
結果音像店還沒找到,先碰見一個熟人。
其實算不上熟,沒說過話,在黑龍飯店門口見過一次便印象深刻。如果沒記錯的話,那人應該是馬小也,他正跟個短發女孩摟一起,親得難舍難分。
天色不算黑,馳見幾乎一眼認出來。
那是一個死胡同,旁邊堆著木料、水泥板,還有幾棵枯樹做掩映。兩人有些肆無忌憚,他的手滑下去,順女孩衣擺往裏鑽……
親吻這東西像吸毒,有第一次就有無數次,而既然吸上了毒,一次和無數次也沒什麽差別。那晚坦白的話沒說出口,之後馬小也對莫可焱的感覺像開閘的水,無法控製,也索性不管不顧放任自流。
兩人太忘情,以至於沒發現有人靠近。
馳見轉身走。
又拐兩個彎兒,終於找到那間不起眼兒的小店。
這種地方他第一次來,抬頭看兩眼,慢慢脫下皮手套。
上麵牌匾是通達影音公司,對開的兩扇藍色大門,玻璃上貼著兩排小字:雜誌、小說、明星海報;唱片、磁帶、最新電影。
他推門進去,門上風鈴清脆的響起來。
店內很小,東西堆得又滿又雜亂,老板從一堆碟片裏抬頭:“買什麽?”
馳見拿手套拍打著手掌,四下看看:“找盤磁帶。”他轉向老板:“叫……燈光下的小女孩?”
老板:“……”
“燈光下的小姑娘?”
老板努力搜索著腦中的詞曲庫:“是路燈下的小姑娘吧!”
“對對,就這個。”
老板無奈的笑笑,伸手一指:“繞過去,在第二排貨架背後,靠牆那麵。”
小店總共兩排貨架,第一排迎著大門口,擺放各類雜誌和海報。
他往後走,路過兩排中間時驀地駐足,往後退幾步。
“李久路?”
久路站在架子旁,手上正翻看一本巴掌大的小冊子,封麵畫著嬌俏的女孩兒,題目是霸道……
他沒等看清,久路背過手去。
馳見頭擺正,淡笑著,往旁邊一靠:“你媽說你去學校上自習了。”
李久路問:“你有沒有亂講?”
“倒是說了會兒話。”馳見沒正麵答,把手套塞進口袋,也從貨架抽出一本小冊子:“還真是巧,在這兒也能遇見你。”
久路轉回頭,把手上東西塞回架子上,轉個身,在對麵那排翻磁帶。
他也跟著過去:“這地方你常來?”
久路說:“隨便逛逛。”
“身上的文身好了麽?”
“應該好了。”她頓一下:“我待會兒打算去遊泳,沒關係吧?”
馳見仔細數數日子,點了點頭,沒說話。
久路:“但是顏色好像變淡了。”
“正常現象。不管色料多好,都阻止不了皮細胞的新陳代謝。”他客觀的解釋。
“以後會淡得看不見?”
“那倒不至於。”他答的漫不經心,微皺著眉,翻開手上那本小冊子,低聲念:“他目光灼熱似野獸,手指狠狠捏住她的小臉:女人,你在玩兒火。說著吻住她,一路舔……”
他手上一空,李久路猛地抽走那本小冊子。
“哎你幹什麽,沒看完呢。”
“無聊。”她臉頰泛紅。
馳見嘴角眉梢都透著愉悅:“你們女孩都喜歡男人來硬的?”
李久路白他一眼,走去後麵一排,當他是空氣。
馳見向相反方向轉了個身,從另一側過去。
音像店裏放著李克勤的《一生不變》——
憂憂戚戚循環不斷
冷冷暖暖一片茫然
視線碰上你怎不心軟
……
懷舊的曲調,伴著音響的滋滋雜音,在這間不大的小屋裏流淌。
頭頂燈光幽暗。發黃的牆壁、未修整的水泥地麵、牆角木桌堆放的過期雜誌,這一切都顯得小店擺設簡陋又陳舊。
即便如此,它卻是柔和的、溫暖的。
凍僵的手指恢複知覺,馳見幾乎瞬間喜歡上這地方。
他看著她,她卻隻專注於手上拿的磁帶。
她還是往常那副裝扮,背著沉重書包,站在那排密密實實的磁帶前,周身染上一股懷舊味道。
馳見插著口袋:“李久路。”
“嗯?”
馳見問:“你自己來的?”
“難道這屋裏還有別人?”久路小聲說。
“我的意思是,你和你那小男朋友分手了?”
久路目光從手上磁帶挪過來,側頭瞪著他。
“那是沒分了。”馳見肯定的說,忽然有些幸災樂禍。
“我跟你有仇嗎?怎麽老是詛咒我?”她氣惱的問。
“那倒沒有。”馳見上前一步,抓住她手腕兒:“去個地方,給你一個驚喜。”
久路來不及拒絕,還拿著磁帶,被他一路拖出音像店。
老板反應幾秒,穿著拖鞋從屋裏追出來:“錢,錢,沒給錢呢……”
馳見速度太快,老板聲音漸漸遠去。
外麵天寒地凍,奔跑中帶起一陣勁風,久路不禁打了個冷顫。
“你要帶我去哪兒?”
“很快。”
不過幾分鍾光景,天完全黑透,胡同裏飄出各種飯菜香味兒。
呼出的氣體像霧一樣蒙住雙眼,和冷凝的風相互糅雜,一瞬間的錯覺,李久路竟然享受飛速奔跑帶來的放肆與心跳。不問來路和去路。
前麵的男孩,給她帶來各種新鮮體驗。
久路心底冒出一股難言的情愫,對她來說,算是陌生的。
最後,兩人在一個胡同口停住,再往前走是死路,借著身後住戶屋裏的一絲光線,隱約看見枯樹、木料和水泥板,除此之外半個人影都沒有。
平複了幾秒,久路微微喘著氣,看看前方,又側頭看他。
馳見眨了眨眼,緩半刻,暗暗低罵:“這動作也太他媽迅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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