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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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間夾雜著一聲粗嗓門的喝罵。

    “馮蕎,都睡死了嗎?還不快起,  這都啥時候了?”

    話音剛落,西屋的木板門吱呀一聲拉開,煤油燈昏黃的光線溢出門外,  一個長辮子的俏麗姑娘從屋裏出來。

    外頭的天色還是黑沉沉的,  朦朧看得見院裏站著的中年男人。

    “小閨女家家的,真叫懶,也不知道早起一會。這都啥時候了?吃飯可都怪勤快的,等你們再推完磨,  人家都耕完二畝地了。”

    “知道了。”馮蕎答應一聲,心裏知道她爸有些話未必是說給她聽的,也不辯白,  趕緊跑去井台洗臉。

    馮老三站在院裏又數落了幾句,  見東屋西屋仍舊沒動靜,  無奈歎了口氣,  瞅一眼馮蕎,  轉身拎起籮筐走了。

    甩著手上的涼水,馮蕎已經從困意中徹底清醒過來。今天……還真睡過頭了。農閑時節還好,眼下春耕春種的大忙時候,農村人雞叫三遍再起床就該晚了。天亮前推磨烙煎餅,  還得喂豬做早飯,  不能耽誤生產隊上工,  耽誤了上工,隊長不光罵人難聽,還要扣工分的。

    馮蕎洗完臉,順手把兩條及腰的麻花辮子挽到腦後,一個人默默走進屋裏,然後吃力地端著一個大瓦盆出來,盆裏滿滿的弄碎泡好的地瓜幹。她抄起水瓢,舀水先把石磨衝刷幹淨,扭頭瞥一眼東屋緊閉的木板門,索性把水瓢一扔,轉身進了西屋。

    “小粉,快起來推磨,時候可不早了。”

    床上的馮小粉煩躁地扯過被子,往頭上一蒙,繼續睡。馮蕎幹脆一揚手,把被子直接掀掉了。

    “小粉,你快起來,這推磨可不是我一個人能幹的活兒,你再磨蹭,等會子耽誤了生產隊上工,你媽又得罵人了。”

    “煩死了!困死了!”床上的馮小粉翻了個身,嘴裏抱怨,“今天怎麽叫我推磨?”

    “你媽沒起。”馮蕎撇嘴笑笑,“要不你去叫她?叫她起來跟我推磨,你就不用幹了唄。反正這推磨,可不是我一個人能幹的活兒。”

    “累死算了!”

    馮小粉嘟囔一句,從床上爬起來,抓抓頭,慢吞吞開始穿衣服。推磨這樣的重活,她還真沒幹過幾回,她媽畢竟是疼她的。

    在這個家裏,馮蕎就算再聰明再漂亮,但有一點沒法永遠跟她比,她媽是親媽,而馮蕎不是。

    推磨多累呀。生產隊倒是有幾頭毛驢,可普通社員哪家能隨便給你用?家家戶戶推磨就全靠人力。那大石磨死沉死沉,一個人真是推不動的,平常大都是她媽跟馮蕎一起推。

    其實馮蕎今年也不過十七歲,比馮小粉隻大了幾個月。

    馮蕎見馮小粉磨磨蹭蹭的樣子,也懶得再催,自己轉身先出去收拾磨盤,把盆裏泡著的地瓜幹攪幾下,猛一使勁端到磨盤上,正在套磨棍,眼角瞥見寇小胭揉著眼睛出來了。

    “大表姐,我跟你推磨吧。”

    馮蕎看了看寇小胭,她才十二歲,瘦瘦小小,小細胳膊跟麻杆似的,個子才到馮蕎胸口。

    “你才多大力氣?你去,叫馮小粉起來。”

    “二表姐還在穿衣裳。”寇小胭小聲說,“大表姐,我先跟你推吧,我有力氣的。”

    馮蕎隨手丟給她一根磨棍,自己拿起勺子往磨眼兒裏喂了兩勺料,抱住磨棍推動磨盤,石磨盤吱吱轉動,麵糊糊順著磨盤流出來。寇小胭一邊吃力地推磨,一邊怯生生問道:“大表姐,大姑她今天怎麽啦?”

    馮蕎抿嘴一笑,小聲說:“你還不知道?你看你大姑那人,每到農忙幹重活,還不都要病幾天的?”

    ☆☆☆☆☆☆☆☆

    外頭的動靜,寇金萍躺在床上早聽見了。

    擱在往常,她也該起來了,一邊帶著馮蕎推磨,一邊嗬斥著家裏其他人洗衣做飯、喂雞喂豬。寇金萍縱然大字不識,卻實在是個有控製欲的人,潑辣成性,已經習慣了這個家裏都聽她的。

    然而這會子,寇金萍躺在床上,半點也不想動彈,腦子裏雷劈過似的,恍恍惚惚一團亂,幾番懷疑自己是睡是醒,是不是還在做夢。

    寇金萍明明記得,上一刻她還坐在孔誌斌的寶馬車上,跟孔誌斌討論馮蕎的死。

    她慢慢回想著一切,要說是做夢,那夢也太真實了,好像她已經活了一回了,前世的情景清晰而又真實。

    要說馮蕎那丫頭算是個好命的,當初嫁給孔誌斌,明明孔誌斌窮鬼一個,飯都吃不飽的,誰能知道社會風向一變,窮小子孔誌斌做生意弄買賣,竟然一步步達起來,成了有錢大老板,馮蕎跟著坐小車住別墅,可享了清福。

    可惜啊,好命不長久。馮蕎跟她那短命的親媽一樣,不是個長壽的,五十幾歲就癌症死了。她這做繼母的出麵去參加葬禮,完了孔誌斌開車送她回來。

    寇金萍記得,她坐在車上還感慨呢,孔誌斌才五十幾歲,看著還更顯年輕,又那麽有錢,馮蕎一死,他就是想再娶個黃花大閨女,都能挑漂亮的。當時她還旁敲側擊了一番,猜度著孔誌斌有沒有別的女人。

    然後……好像……對麵一道刺眼的強光,不知怎麽轎車就猛然竄出公路橋,然後她就回到了四十年前,在這茅草屋的木板床上醒來了。

    寇金萍這會子回想起來,知道是出車禍了,她這是死而重生了,轎車從那麽高的公路橋衝下去,那孔誌斌恐怕也凶多吉少了。

    想到這兒,寇金萍不知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寇金萍和馮老三不是原配,都是傷家喪偶的二婚。馮老三前頭的媳婦,也就是馮蕎親媽,是難產死的,農村當時那條件,難產死人不稀奇。而寇金萍自己呢,幾年前她的死鬼男人和她娘家弟弟一起出門,入海口風浪翻了船,一塊淹死了。俗話說寡婦難熬啊,寇金萍當時也就三十歲上,寡婦人家的,帶著馮小粉熬了一年,熬不下去了,經人撮合改嫁給了馮老三。

    而她娘家弟弟一死,弟媳沒多久也丟下孩子改嫁了,侄女寇小胭成了孤兒,推來推去沒人管,最終扔丟給了她這親姑姑。

    因此他們這個家庭,在村裏人眼中實在複雜。

    外邊的馮蕎和寇小胭還在吃力地推磨,兩個小姑娘家身單力薄,一會功夫就累出了熱汗。

    “歇口氣兒。”馮蕎放下磨棍,一邊把磨出來的麵糊刮進桶裏,一邊揚聲衝西屋喊道:“小粉,你好了沒有啊?還不起?”

    “叫叫叫,你窮叫什麽呀!”馮小粉一腳出了屋門,氣哼哼的一摔門,“幹一點活也得叫我,看你推個磨咋咋呼呼的,我梳個頭的工夫,怎麽啦?梳頭也不行了,我又不是躲幹活,我是那樣的懶人嗎?”

    “你不是那樣的懶人,就趕緊來幫忙推磨。”馮蕎也不示弱,“你這梳個頭的工夫,我跟小胭麵糊都磨了半桶了,你這當表姐的,小胭比你還小好幾歲呢,你還真好意思讓她替你推磨。”

    “她姓寇。”馮小粉立刻頂了一句。讓她推個磨怎麽啦,她寇小胭就是個吃白飯的——馮小粉差點就脫口而出了。

    在這個家裏,馮小粉覺著馮蕎反正不是她媽親生的,而寇小胭,壓根就是寄生在她家的累贅,跟馮蕎和寇小胭一比,她可優越多了,本來就該得到更多的疼愛。起這麽早她還犯困呢,像這幹活的事情吧,馮蕎和寇小胭就該自覺多幹一些才對。

    忽然聽到屋裏寇金萍重重咳嗽了一聲,馮小粉想想才覺著說話不妥,她瞥一眼寇小胭,心思一轉,忙改口補救:“小胭她姓寇,跟我媽一個姓,她是我親表妹才對,馮蕎你少在裏頭挑撥使壞。”

    話說出口,馮小粉才覺著似乎哪兒還不對,簡直越描越黑了,這不等於自己說寇金萍是個偏心的後媽嗎?

    果然,馮蕎嘻嘻一笑,故意大聲地說:“馮小粉,你這說的這什麽話?你不是姓馮?小胭不是我表妹?你跟我們不是一家人嗎?”

    馮小粉瞟了一眼東屋門,琢磨著她媽肯定聽見了,私底下又要罵她蠢人不會說話了。她原本當然不姓馮,她媽嫁過來她才改了姓的。也因此,馮蕎總喜歡連名帶姓地叫她,無非是提醒她:你現在也姓馮,你是在我們馮家。

    所以馮小粉一直討厭馮蕎,長得漂亮就算了,聰明能幹就算了,明明是死了親媽的小可憐,明明應該唯唯諾諾可憐樣,偏偏她卻沒個可憐蟲的自覺,不肯示弱,還敢跟她爭論拌嘴,簡直太可惡了。

    屋裏的寇金萍也都聽見了,不由得再歎了口氣。她這個閨女,看著性子要強,可終究是比不上馮蕎啊。

    上輩子,小粉也算是嫁了個不錯的人家,家底子厚實,公公當生產隊長,小夥子也不錯,小兩口感情還算是好的。誰知隨著社會變革,家裏一天不如一天,生生受了一輩子窮,最困難的時候,一家老小喝稀的,逼得投奔馮蕎和孔誌斌,給孔誌斌打工幹活。連她自己,晚年生活也靠著沾馮蕎和孔誌斌的光,孔誌斌財大氣粗,手指縫裏撒點兒,也夠她吃用了。

    寇金萍想到這兒,忽然眼睛一亮:對呀,她重生了,一切從頭重來,馮蕎還沒嫁給孔誌斌,孔誌斌這會子還是個不起眼的下三濫呢,把小粉嫁給他,將來她們母女不就能過上好日子了?

    想想上一世孔誌斌城裏的大別墅,想想他的錢財,他的轎車,他的老板氣派……寇金萍越想越激動,這簡直……太好了!

    仔細想想,上一世馮蕎也沒有哪點對不住他的,夫妻感情雖說有些平淡,可也一直和和氣氣的,作為妻子,她可以說很稱職,他開始做生意之後,就基本顧不上家裏,馮蕎把家裏家外都打理得很好,還真沒讓他有什麽後顧之憂。他生意初期艱難,兩人也算是同甘苦過的。

    仔細回想起來,孔誌斌對馮蕎其實也沒有什麽意見,可問題就在於,馮蕎隻是一個普通的村姑。上輩子也就罷了,一個村姑怎麽配得上他今世的輝煌人生?一輩子平平淡淡的家庭生活,孔誌斌沒有覺得留戀,哪裏比得上他心中的白月光女神?前世也就罷了,如今孔誌斌幸運地重生了,眼界高了,思想變了,追求自然也跟著提高了,他現在有底氣追求陳茉茉了。

    孔誌斌心中飛快的閃著各種念頭,又開始鄙夷自己:他重生了,一切從頭來過,他跟馮蕎還沒結婚,馮蕎現在並不是他的妻子,他又沒對不住誰,他不過是拋開了一個配不上他的村姑,去追求更好的女人,很正常的選擇,他有什麽好心虛的!

    想到這兒,孔誌斌幹笑了兩聲:“馮蕎,馮亮,你們也來看電影啊。”

    “對呀。”馮亮說,“你不也來看電影了嗎?怎麽也不喊我一聲,以前不都是叫我們一起的嗎?”

    “我……今天來得晚。”孔誌斌支支吾吾地應付。

    “你今天沒去生產隊出工,躲著一整天幹啥呢?”

    “沒幹啥。”孔誌斌敷衍著,不想再多說。

    馮亮其實就是隨口那麽一問,也就沒再追問,繼續說道:“那等會電影散場,一起搭伴兒回去?”

    “那什麽……要不你們先走吧,我還有別的事。”

    “哦,那就不等你了。馮蕎,咱們回去吧。”

    馮亮陪著馮蕎轉身回去,繼續看電影。他總覺著,孔誌斌這小子今晚似乎有點怪。不過作為堂哥,他和很多哥哥一樣,並不希望孔誌斌在結婚前跟馮蕎太近乎。

    馮蕎也覺著,孔誌斌今晚有些怪怪的,說話躲躲閃閃的,態度透著冷淡,跟平常哪兒不一樣。她卻也沒往別處想,聯想到今天白天孔誌斌沒去上工,興許他今天真有什麽事吧。

    馮蕎跟孔誌斌訂婚一年多,又是同村的,那個年代比較保守,兩人私下接觸不多也不算少,不陌生,卻也不是十分熟稔,馮蕎眼裏孔誌斌人比較老實,話不多,讀過高中有文化,文質彬彬的,不像村裏那些小青年,動不動就喜歡罵人說髒話。馮蕎不喜歡那種滿嘴髒話的青年人。

    因此,當時孔家托人來說媒,馮老三詢問她自己的意見時,馮蕎也點頭同意了的。

    ☆☆☆☆☆☆☆☆

    電影結局,敵人落花流水,好人取得了大勝利,露天電影場一片鼓掌歡呼。人們一邊嘻嘻哈哈地討論著劇情,一邊搬起板凳,呼朋引伴,互相招呼著回家去。

    跑遠路看電影的主要就以青年人為主,來的時候三三兩兩,回去路上人就相對集中了,成群結隊地往回走。

    雖然今晚沒有月亮,天上連星星都顯得稀少,大家隻能深一腳淺一腳的走黑路,可一大群鄉村男女走在一起,一路說說笑笑,倒也沒什麽好怕的,一邊走一邊還回味著電影情節,熱烈地討論著。

    “看見小粉了嗎?”臨走時馮東問了一句。

    “沒看到。人家又沒找你,你倒是多操心。”馮亮說,“跟她一起的人,好像是她原先的大石埠村的。”

    馮蕎心裏對馮亮這話很讚同。她今天剛跟小粉幹了一架,真心不想看見她,哪想跟她一道走?再說以馮小粉那個性子,今天幹架沒占著便宜,肯定又得各種甩臉子,各種找茬兒。

    馮亮說的大石埠村,是馮小粉生父的那個村子。馮小粉跟著寇金萍嫁到馮老三家時,已經十歲了,跟大石埠村的人當然都認識,興許就是跟老熟人玩去了吧。

    馮東穩重厚道,卻沒急著走,對馮亮解釋道:“大石埠村遠在河西,跟咱村可不是一路,還是等等吧。你喜歡不喜歡她是一碼事,她一個小姑娘家,萬一路上有個什麽事兒,總是三叔家裏的人,關係到三叔也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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