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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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我……我在這幫你幹。”

    “你去不去?這不要你幫,  你別把我氣死就行了。”

    孔誌斌其實算是個孝子,  真要把他爸媽氣出個好歹來,  那可就糟了。眼下看來,  退婚這事不能操之過急。

    孔誌斌自我安慰,不急,隻要等今年秋天他高考喜報傳來,身份差距擺在那兒,他爸媽他了解,  一準不會再攔著他的。

    到時候要是再帶上陳茉茉,他們老孔家裏子麵子全足了,  他爸媽還有什麽不樂意的。

    帶著這種心態,  孔誌斌一路不情願地跨過一大片田壟,  拐過一段土路,  進了馮老三家的自留田。

    “叔,  今天也刨地呢?”

    “刨成壟子,今年預備種點兒春花生。”

    “叔,我爸叫我來幫你。”孔誌斌接過馮老三手裏的鋤頭,  彎腰刨了幾下。

    馮老三見孔誌斌過來,  心裏挺高興的,  雖然孔誌斌幹活不猛,  但好歹是個年輕小夥子,  馮老三沒有兒子,孔誌斌過來幫忙他覺得挺高興。

    “看看,閨女找婆家還是找近點兒的好啊。”馮老三樂嗬嗬指著孔誌斌對寇金萍說,眼睛卻朝三個丫頭那邊瞟,“你看你看,閨女找對象離得近,我也能指望上,有個什麽事喊一聲,就能過來幫忙了。這要是找個遠路的婆家,將來嫁過去了,回一趟娘家都難,更別說指望她什麽了。”

    馮蕎低頭刨地沒答話,心裏還在尋思著昨晚孔誌斌說的那些話,總覺著最近孔誌斌態度有點不對勁。

    孔誌斌心裏鬱悶,索性揮開鋤頭,拿著眼前的泥土泄,使足了力氣猛刨。然而看在馮老三眼裏卻成了他幹活賣力的表現,眼看著孔誌斌亂刨一氣,馮老三隻好笑著打斷他。

    “誌斌,幹活悠著點兒,你這麽猛幹接不上力氣,土壟子別刨歪了……哎,你上了幾年學,農活幹得少,如今回家來打莊戶,農活還得多學學。”

    寇金萍湊過來站在一旁,聽這話忙嗔怪馮老三:“學什麽農活呀,你以為現在年輕人還跟你似的,麵朝黃土背朝天,一輩子就隻會種地。我看誌斌呀,是個有出息的,讀書識字,心思又靈活,他趕明兒就不是個種地的命。”

    “種地怎麽啦?咱農村人生就是打莊戶的,俗話說玩龍玩虎,不如玩二畝土,要是種地都種不好,說什麽都白瞎。”馮老三不以為然。

    馮老三跟寇金萍,你一言我一語的,那邊馮蕎就一直沒吱聲,低頭默默幹自己的活兒。她心裏清楚,孔誌斌自家的活還沒人幹呢,忽然一下子跑到她家田裏來幫忙,應該是為了昨晚吵架的事,這種舉動看著分明是道歉的意思。

    可是想起孔誌斌頭天晚上那刻薄嫌棄的語氣,馮蕎心裏就覺得憋悶不舒服,索性就拎著鋤頭走得遠些,默默低頭幹活。

    她明明已經不言不語了,寇金萍卻還是覺得這個繼女礙眼,恨不得能把她弄到遠遠的老天邊去——馮蕎要是別在這礙眼,她的小粉不就機會多了?

    寇金萍才這麽想呢,一旁刨地的馮小粉突然哎喲一聲,丟下手裏的鋤頭,一屁股坐在土壟上。寇金萍忙問:“咋的啦?小粉?”

    “扭著腳了。”馮小粉噘著嘴,一臉委屈地揉著腳脖子。

    “你說你這孩子,幹活也太猛了,怎麽又扭著腳啦?”

    “還不都怪小胭。”馮小粉二話不說指著寇小胭埋怨,“小胭她刨地不小心,鋤頭亂揮,差點刨到我了,我還不是躲她才扭了腳。”

    寇小胭怯怯地張了張嘴,被馮小粉用力一瞪,嚇得趕忙縮縮脖子,到底沒敢辯白。

    寇金萍放下鋤頭走過去,蹲下來看馮小粉的腳,伸手想去給她活動腳脖子。

    “你別弄,疼死了。”馮小粉推開寇金萍的手,一臉不高興,一邊拿眼色示意寇金萍,她都扭傷腳啦,趕緊讓她回家歇著去吧?

    刨地的活可不輕鬆,累得兩個膀子疼,頭上還大太陽曬著,馮小粉幹了這麽一會子,實在不想幹了。以前遇上髒活重活,寇金萍都找理由不讓她下田,這幾天也不知怎麽了,幹什麽活都把她帶上,馮小粉這心裏能不委屈嗎。

    “還真是扭傷啦。”寇金萍站起身來,掃了一眼孔誌斌,心思一動,忙對孔誌斌說:“誌斌啊,你看小粉這腳還真扭傷了,我也背不動她,要不你你這當哥的幫個忙,把小粉背回家吧。”

    孔誌斌停下刨地的動作,臉色顯得很為難,對寇金萍這個要求有些莫名其妙。按農村習俗,沒正式結婚的不能叫“姐夫”,叫哥。所以寇金萍讓馮小粉要管孔誌斌叫哥,倒是沒錯。

    寇金萍忙說:“誌斌呀,你看,我們旁的人也背不動,你大小夥子有力氣,反正又不是外人,趕緊幫忙把小粉背出去,先到田頭再說。”

    “媽,我自己能走,不用他背,我自己將就著走回去。”馮小粉忙想拒絕。

    “嗐,你這丫頭,你誌斌哥又不是外人,扭傷了腳可不能亂動,當心傷了骨頭。”

    “要走就趕緊的,別耽誤幹活。”馮老三心有不滿,粗著嗓子說了一句。

    孔誌斌心裏是不樂意的,他倒不是想的什麽“男女有別”,上一世在生意場上混久了,接觸的女人各種各樣,對男女有別之類的界限也沒劃的多清楚,他就是覺著寇金萍有些小題大做罷了。

    可眼前寇金萍這架勢,孔誌斌又覺著硬推傷了臉麵,隻好丟下鋤頭,走過去蹲了下來,寇金萍趕忙扶著馮小粉趴到孔誌斌背上,馮小粉猶豫著不樂意,寇金萍還暗暗掐了馮小粉一把。

    孔誌斌背起馮小粉往田頭走,寇金萍自己裝作扶著小粉,也跟著走了。

    ☆☆☆☆☆☆☆☆

    “養的他娘的廢物,一幹活就裝鬼。”馮老三對著馮小粉的背影罵了一句,轉臉對馮蕎和小胭嗬斥:“看什麽看,趕緊幹活,這塊地今天得刨完,今天幹不完,明天生產隊又上工了。”

    “小胭,你去田頭,把田頭那塊茅草刨了吧。”馮蕎找了個理由,把寇小胭支開了。她心裏有心事兒,對寇金萍剛才的舉動也沒心思多去想,決定認真跟馮老三談談孔家的婚事。

    “爸,有個事跟你商量。”馮蕎鼓足勇氣說,“我想退婚。”

    “你說啥?”

    “我想退婚,我覺得我跟孔誌斌不合適。”馮蕎重複了一遍。

    “退婚?好好的,你又作的什麽?”馮老三瞪著馮蕎,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咋地了?你跟孔誌斌鬧別扭啦?”

    “爸,我覺著我跟孔誌斌不合適,不如趁著現在還不晚,把這婚事退了吧。”馮蕎搖搖頭,“要隻是吵架鬧別扭也沒什麽,我沒那麽小心眼兒。可他……他明明看不起我,嫌我沒文化,嫌我小學都沒畢業。爸,這是我一輩子的事兒,他心裏要真看不起我,我就算嫁過去,將來日子也不好過。”

    “胡說!噢,就因為兩句話的事兒,你就要退婚,你當是小孩子鬧著玩呢?這一個村住著,你要是退婚,兩家都要丟臉麵,你叫我的臉往哪兒擱?”

    “爸,退婚有什麽丟人的?不合適不能硬往一塊湊吧。倆人要真不合適,他要一心看不起我,早晚也合不來。”

    “胡說!我看孔家這親事還挺好的,孔家雖說家底子不富裕,可本村本鄰的,貴在知根知底,孔誌斌那小夥子看著也蠻老實。馮蕎啊,我就你這麽一個親閨女,可不舍得嫁遠了,嫁在本村,趕明兒也能有個照應。就因為他說錯兩句話,你就鬧著要退婚?你可太不懂事了。”

    “爸,你不知道,他說話太難聽了。”馮蕎急了,“他當著麵說我文盲,嫌我沒文化,既然這樣,我不高攀他姓孔的還不行嗎?”

    “嗐,不就兩句玩笑話嗎,舌頭跟牙還打架呢,你這就是矯情。你說他畢竟一個大男人,趕明兒結了婚,因為個言差語錯的,你就不依不饒,那可就是你的不對了。”馮老三還真沒覺著有什麽大不了,竟然笑笑說道:“再說了,人家說的那也是實話,你是小學沒畢業,說錯了嗎?矯情。在咱們村裏,小學文化就不算低了,那還有沒上過學的呢。一個姑娘家,會幹活就行了,要那麽多文化有啥用?”

    這話一下子刺痛了馮蕎,她頓時眼淚就出來了,捂著臉哭出了聲。

    “我是沒文化,我是小學沒畢業,我不就是沒了親媽嗎?我要有親媽在,她把我放在心尖上疼,她怎麽舍得我小學五年級就退學回家幹農活?我媽在時總叫我好好讀書識字,叫我明白道理,說苦點累點她也給我上學。可誰叫我命苦,我親媽一死,誰還管我?沒餓死我就算好的了。”

    馮蕎一邊哭一邊數落,越說越傷心,她把手裏的鋤頭一扔,一邊哭,一邊順著田壟往遠處田野跑走了。

    馮老三也知道虧欠了閨女,眼看著馮蕎跑遠了,馮老三蹲在地上,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新來的馮蕎丫頭炒的。”張師傅說。

    徐師傅又吃了一筷子辣炒小魚幹,點點頭:“我說嘛,打鐵老張炒不出這味兒來,這丫頭炒菜蠻好吃。”

    馮蕎早上是步行來的,為了保證能在八點鍾之前趕到上班,她早早就起了床,家裏又沒有鍾表,天蒙蒙亮,聽著隊長敲鍾了,村民們去生產隊上工了,馮蕎就出了門往鎮上走。等她一路走到農具廠,大門都還沒開呢,馮蕎心裏窘,隻好在附近溜達了幾圈,瞅著農具廠開門了才進去。

    下午下班不用擔心遲到,時間就寬鬆多了。馮蕎一整天心情都挺好,哼著歌兒出了農具廠大門,沿著路邊往家走。楊邊疆騎著自行車從後頭過來,看見她就下了車。

    “馮蕎,上來,我捎你一段。”

    馮蕎站住,望著楊邊疆,猶豫了一下。她到底是個十七歲的姑娘,平時除了馮東和馮亮,也沒跟哪個男青年近距離接觸過,而楊邊疆對她來說,畢竟還不算熟悉。

    “上來吧,咱倆正好順路,我要是丟下你不管,馮東該罵我了。”楊邊疆差不多能猜中小姑娘的心思,這不難猜,那個年代男女之間接觸還是比較保守的,而他跟人家小姑娘還不熟悉。於是楊邊疆笑笑說:“這太陽都快要落了,你這麽走下去天該黑了。我騎車把你捎到小羅莊村東的路口,我就到家了,剩下一段路你自己走。”

    馮蕎抿嘴一笑,趕緊道了謝,跳上自行車後座。楊邊疆一邊騎車,一邊問她第一天上班還適應嗎。

    “挺好的。”馮蕎說。

    “那就好,我師父剛開始一聽你才十七歲,就不想要了的,說小姑娘說不得罵不得,怕你幹不好。我們農具廠能有人專門來訂貨,靠的是手藝和質量,你別看我師父說話隨和,手藝上頭很嚴格的。”

    “徐師傅人很好。”馮蕎笑。

    兩人一路聊了些廠裏的事兒,楊邊疆有心地給她說了廠裏一些情況,不多會兒到了兩村之間的岔路口。馮莊村和小羅莊村離得不遠,往西一拐就進了小羅莊村,去馮莊村則還要再往南走二三裏路。

    “用不用我往前送送你?”

    “不用了,楊大哥,這就太謝謝你了。”馮蕎跳下車,蹦蹦跳跳地小跑著往家走,剩下這麽點路走回去,就輕鬆多了。

    ☆☆☆☆☆☆☆☆

    馮蕎第一天上班高高興興的,馮小粉卻生了一天悶氣。倒不是因為幹活累的,馮蕎不在家,馮小粉直接把更多家務往寇小胭身上一推,反正寇小胭受氣包子也不敢反抗,她自己其實也沒多幹多少。反倒是馮蕎不在家,沒人跟她拌嘴幹架了。

    問題還是出在寇金萍身上。一大早寇金萍帶著兩個丫頭出工,去村東的麥地裏鋤草,找了個空擋問孔母,說最近咋都沒看見誌斌呢?

    孔母說,孔誌斌這陣子身體不舒服,生了點小病。

    孔母心裏也明白兒子沒病,就是裝病躲在家裏,寫寫畫畫看看書,也不上工,門都不出,孔父氣的罵了好幾回,孔誌斌就隻說身體乏力不想出去。

    結果寇金萍就十分關切地說,哎喲,咋生病了呢,可真叫人擔心。轉臉就叫馮小粉去探病,還振振有詞:

    “你看你誌斌哥病了,你姐就隻顧自己跑去做工,問都不問一聲,真是咱家過意不去。小粉,你趕緊去看看你誌彬哥,堂屋櫃子裏還有幾個雞蛋,給你誌斌哥拿去補補身體。”

    孔母也隻覺得寇金萍一下子熱情關切的有點奇怪,馮小粉心裏卻明白她媽怎麽個心思,當著孔母的麵,馮小粉就說:“媽,要去你去,我跟孔誌斌也不太熟,我不去。”

    “你說你這孩子,你誌斌哥又不是外人,還有啥不好意思的。”寇金萍一個勁兒衝馮小粉使眼色。

    “哎呀不用,誌斌他也沒啥,小病。”孔母忙打圓場。

    寇金萍如意算盤沒打成,暗地裏恨鐵不成鋼地又數落了馮小粉一通,弄得馮小粉心裏也憋屈。

    看見馮蕎高高興興下班回來,馮小粉真覺著最近哪哪都跟她作對,驕縱慣了的小性子也就跟著來了。

    “我們在家幹了一天的活,你可好,磨磨蹭蹭才回家,我們飯都做好了,你可真是小姐命,光等著吃現成的。”

    馮蕎心情正好著,懶得和她吵,瞥了她一眼說:“誰還不是幹了一天活?我也累了一天了,你可別找茬。”

    “我怎麽找茬啦?明明是你躲懶。”馮小粉氣的跺腳,馮蕎卻隻當沒看見,理都沒理,拿了衣裳去井台洗,她今早怕遲到走得太早,換下的衣裳都還沒顧上洗呢。

    從馮小粉的性子來說,要是馮蕎跟她大吵一架,她心裏興許就泄舒服了。馮蕎愛答不理的,她偏偏覺著更委屈了。馮蕎洗衣服,寇小胭做好飯,也端了個盆出來,蹲在井台跟馮蕎一塊兒刷鞋子。

    馮小粉被無視了,一個人坐在院裏的石台上生悶氣。

    寇小胭小聲問起馮蕎今天上班的情形,幹的什麽活?活兒累不累?管人的師傅凶不凶……馮蕎就跟她聊了起來,兩個小姑娘嘀嘀咕咕說著話,有時還咯咯笑一陣子。

    馮小粉坐那兒瞅著,自己跟自己生夠了氣,忽然問了一句:“馮蕎,聽說孔誌斌生病了,你知道不?”

    這事馮蕎前幾天就聽說了,孔誌斌一直躲在家裏不露麵,她想找孔誌斌談談都沒成。天已經掛黑了,馮蕎把衣裳晾起來,分神回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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