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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和你那同父異母的姐姐奧菲莉亞一比,什麽都不是。真的,什麽都不是。

    打你小時候記事起,奧菲莉亞·斯佩德就是宮闈中的老人們低聲讚譽的對象,正兒八經的皇室正統血脈,師承“一劍割分生死界”的娜塔莉亞,天資聰穎,冰雪可愛,善解人意,你呢?就連被提起來也是輕蔑的,嘲諷的,最不恭敬的態度永遠隱藏在最虛偽最熱情的笑容下。

    綠野長秋空有野心卻頭腦不足,她那來自綠野的血脈也並未讓你增添多少顏色,在長久的、有意無意的鄙視與比較當中,生生把一個二公主貶到了塵埃裏。

    所以當年奧菲莉亞連夜出逃的時候,你的心裏並未有多少對這個姐姐的不舍,反而更多的,是隱秘的竊喜。你完全忘記了她對你的好,忘了那些教導過你的言語與一切一切的愛護與關心,隻歡喜地記得這麽一件事——

    從此能擺得上台麵的皇室正統,就隻有你一個啦。

    綠野長秋特別寵你,你幼時曾驚鴻一瞥綠野青嵐的容貌便驚若天人,她便為你遍尋明珠碾粉,調製成千金一品的珍珠膏服用,你撒嬌說你不想學繡花,紮得手疼,她親自做主讓你對著戰戰兢兢、生怕被開除的一打老師們挑選自己想上的課。

    歸根到底,都隻是因為愛的太過,世上哪個母親不愛自己的孩子呢?

    後來你長大了才知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那時的你已經入了學院求學,本以為可以憑著你公主的名號在事事上拔得頭籌,卻不想無論哪方麵都有人先你一步,青歌,凱撒,綠野鴻影,塔斯克。青歌襲承了綠野青嵐的好顏色,師從百家讓她在法術上頗有造詣,黃金少領主和四海之子自幼苦修,兩位綠野血脈風華奪人清妍俊美,四座大山直直壓在你頭上,讓你連喘氣的空閑都沒有。

    你其實那時就已經模模糊糊地發現,綠野長秋把你慣廢了,隻不過你不敢承認。

    直到後來奧菲莉亞自雅克邊境勇奪格林法師遺軀,長刀一斬十三人,與青歌並馬歸來的時候,再到在那場掀開了亂世長卷的戰爭中,奧菲莉亞拔出勝利的長劍的時候,或者再說明白點,塔斯克親口承認他喜歡青歌的時候——

    你當時就想,奧菲莉亞·斯佩德,青歌,你們怎麽沒死成。

    你喜歡塔斯克·馬爾斯,你討厭奧菲莉亞,你愛戴依賴著綠野長秋,你和你崇拜過的青歌少君侯愈行愈遠,還搶了一直傾慕青歌的塔斯克的夫人的位置。仁至義盡,就是說你。

    ——但是這一切,都是建立在奧斯曼帝國未亡的基礎上的!家國危難,頃刻生死,誰還有那功夫管什麽齷蹉齟齬、兒女情長!

    你星夜疾馳夜入宮闈,一路痛哭失聲淚落如雨,在見到庭院裏的雅克共和國大將軍綠野鴻影時,眼淚更是止不住,沾濕了懷裏的利刃,也沾濕了那些年少輕狂的荏苒舊夢。他親吻著那束被奧菲莉亞劍鋒斬斷的長發,眼睛裏有那麽多、那麽多的愛與悲傷。

    ——綠野長秋,拔劍!拔劍!看在同為血脈親人的份上,我予你死於斯佩德劍下的榮耀!

    ——天下有道,以道修身,天下無道,以身殉道!國危矣,國危矣!

    後人在修建英雄碑時,曾經激烈爭論過要不要按照青歌法神的遺言將你的名字也鐫刻上去。你庸碌半生,心胸狹隘,身無長處,頭腦簡單。可是你這一生做對過這一件事就夠了,就足以驚天動地了。

    家國有難,禍起蕭牆,血流漂櫓,伏屍千裏,緊要關頭,連你這樣的人都挺直了脊梁哪。隻是你在將長劍刺入自己胸口的時候,到底想了什麽呢?

    啊啊,無非就是……年少輕狂,猶記驚鴻,初會便已許平生。

    【蘇珊番外·完】

    你喜歡青歌,而且喜歡了很久很久了。

    綠野鴻影也在私底下恨鐵不成鋼地問過你不知多少遍,道是青歌少君侯除了那張臉能看看之外有什麽好,就值得你一廂情願地惦記這麽多年?

    你沉默了好久好久,才歎了口氣說,我喜歡她,哪要什麽理由呢。

    你第一次見到青歌的時候,她還是個隻有七歲的小姑娘,紮著雙丫髻,穿一身粉粉嫩嫩的小褂兒,麵無表情地把剛剛抵達青族大宅還在雙眼含淚的你踹了個趔趄。

    你以後可是要陪我玩兒的人,哭哭啼啼像什麽話,起來,去給我拿冰鎮的橘子汁。

    年幼的青歌還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團團,就連頤氣指使都那麽自然那麽可愛。那是錦衣玉食、深閨嬌養出來的奢華氣度,就算還是個連法杖都拿不動的的小孩子都帶著來自青之一族的赫赫威勢。

    其實青歌對你也是真的不錯,是那種幾乎要把心腸掏出來給你的那種好,卻又不讓你知道。你是馬爾斯送來的質子,本來隻需要隨侍青族少君侯身側就好,可是看著你滿含渴求的炙熱眼神,她向教師們苦苦求情,從此她所有的老師門下都多了你這個掛名弟子。

    你剛一腳邁入法師的大門,正是貪多嚼不爛,不曉得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年少輕狂的年紀,在你暗搓搓就想要那龍骨長杖卻被灼傷昏迷的時候,是誰救了你?

    青歌生平第一次哭,可就是給了你啊,塔斯克。她那些年裏還沒有受金氣侵襲,尚留有一頭火紅色長發,那些鮮豔的發絲就這樣被眼淚打得濕漉漉貼在你的臉上,那個年少懵懂時就已經尊貴無匹的少君侯哽咽著說,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啊塔斯克。

    連你都走了,誰來陪我?

    你昏迷三天三夜醒來的時候,知不知道是誰在你睜開眼睛之前一直陪在你床邊,緊緊握住你的手?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受了龍骨法杖的衝擊你還能安然活下來,到底是誰引走了那些幾乎能將人灼烤至死的金氣?

    你自然不知道啊。你隻知道什麽?

    父親和長老的叮囑,每月隱秘的飛鴿傳書。青族權勢如日中天,這是不給我們活路啊孩子,你堂堂一個七尺男兒,就甘心這樣在青族掌權之下苟且偷生?你心裏想著不行我不能背叛青歌,可是畫麵轉眼一轉就成了青歌微微吊起眼角看你的臉,豆蔻年華的少女襲承了來自綠野一族的容貌,就這樣略略帶著嫌棄看向你說,你不夠強,做不了我的丈夫。

    什麽叫鬼迷心竅?這就叫鬼迷心竅。

    你攀折了一枝初春粉桃揉碎在掌心,想。

    ——是你逼我的。少君侯,我都這麽喜歡你了……是你逼我的。

    所以無怪後來青歌幾乎是肝膽俱裂地控訴你道,塔斯克,你這條養不熟的白眼狼!

    你們本來可以在一起的,本來可以相互扶持著走完這一生的。隻要你耐得住挑撥,隻要青歌沒有那麽驕矜自我,隻要你們在當時再多信任一點對方,縱使沒有愛情,你們也能相敬如賓。多少貴族夫婦不也這麽扶持著過來的麽?

    可是晚了啊,一切都晚了。從你在入學的時候當眾甩了青歌麵子,就等於宣告了馬爾斯和青族的徹底決裂,你們隔著擁擠的人潮和炙熱的火龍遙遙對望,台上台下兩重天,此時彼時再無少年。

    直至多少年後你重返故地不見故人,卻在青族密存的房間門外聽到了當年舊事,一瞬間那個本來就不是很牢固的感情枷鎖就被瞬時間衝破了,回憶的浪潮呼嘯著咆哮著引起海嘯,將你的內心堤防一瞬間衝的潰不成軍。

    時至今日,你不得不承認……

    當年的青歌,對你是真的好。

    你在青族大門前長跪不起,可是那個高高挽起赤金色長發的女子已經再也不願見你。她隻是派華色將你的舊物還給了你,絕口不提重修舊好一事,信任和愛對她來說本就是奢侈品,你辜負了一次,怎麽還敢奢求第二次?

    就算你不知道,可這就能成為背叛的理由麽?

    後人都道你塔斯克·馬爾斯才是當之無愧的奠基七子的後繼人之一,你屍骨無存地打開了封存千年的巨石法陣,穩定了根源,你是當之無愧的英雄,名字就應當被鐫刻於英雄碑。可是你當時淚流滿麵地向諸神的幻象祈求了什麽,你交換了什麽,再也不會有人知道了。

    ——摯友,吾愛!你是我夢中揮之不去的輕粉薄紅,是我情竇初開時最苦澀最甜蜜的懵懂,請原諒我年少時的背叛,請將目光重新投回我身!隻要你再看我一眼,我便願歡喜地死去,再無遺憾!

    ——我要抵達根源,我要逆轉時間,我要將你渴求的,你希冀的,雙手捧到你麵前!

    九丈高的法師塔早已坍塌,在遺址上已經起了新的塑像,你眉目清俊溫柔,雙手持劍守護在為首的赤焰法聖左邊,底座上是青歌為你們親手寫的碑銘,那些古老而拗口的文字,纏纏繞繞地就寫完了你顛沛的一生。

    ——予我畢生摯友。

    縱使生前不能相伴並肩,死後未能將未盡之語盡數傾訴,可是能在長長久久的後世史書裏永遠占據著她身邊的一個位置,你九泉有知,也該含笑了罷?

    縱然至死沒有感情,可是你們終於並肩戰鬥過了啊。

    春夏秋冬又一春,隻不過生長在英雄碑旁的桃花,再也無人敢去攀折了。

    【塔斯克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