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名動武林(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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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之益緩緩自枯金背後站起身上,又緩緩的邁入場中,在距女子一丈左右的距離站定,清雅俊秀的臉上毫無表情,接著緩緩道:“沒錯,是我發的暗器,可又有誰規定不能使用暗器了?”回答出人意料,被人當場抓住後竟絲毫沒有不好意思,好似使用暗器傷人原本就天經地義,反而覺得對麵指責之人小題大做。
石天佑看著場中之人,腦海中盤旋著自己父母妹妹慘死的樣子,浮現出自己一次次遭人暗殺,在生死線上俳徊的場景……所有這些全是拜此人所賜,不將其千刀萬剮,難消心頭之恨。一時悲憤、憎恨、仇惡、激動……諸般思緒於胸口激蕩不已。當下手按劍柄,正欲衝入場中,手刃此人,右足剛欲踏出,隻聽身旁的阿莫念柔聲道:“天天,不急這一時。”
阿莫念眼望石天佑,清亮的雙眼中有淚光閃光,右手輕撫石天佑手背,又道:“咱們等了三年了,還在乎這一時半刻麽?我總覺得他殺你父親之事沒那麽簡單。”石天佑反過手掌,握緊阿莫念的右手,說道:“這三年裏,我何嚐不是天天在想,他為何要殺我父親?他想要槍訣?可我總覺哪裏不對,卻又想不出來錯在哪裏。但他殺我全家,總是沒錯的!這次既然找到了他,就絕不會讓他逃走!也好,先看看再說,且看看這個賊人為何會站在劍宗的隊伍當中。”
張之益的回答讓群雄錯愕不已,這要多麽不要臉之人才說得出如此恬不知恥之話!隻聽人群中喝罵之聲不斷,北麵坐著的神月教眾人已有幾個站起身來,倉啷啷抽出腰上兵器。江湖中人對名聲看得極重,最不恥背後這種偷襲暗算的行徑,既使做了這種事,也生怕被人知道,卻從未見過像張之益這種臉不改色心不跳,還振振有詞之人。
張之益武功雖高,卻並非江湖人士,江湖豪傑平時也少與官員來往,以至認識他的人寥寥無幾。眾人見他混在劍宗群人當中,以為他是劍宗小一輩的弟子,便向旁邊之人詢問打聽,想知道如此不要臉之人到底是誰,一時場下竊竊私語,噪聲大起。
站在場中的神月教的女子一身青衣,身材纖細,但樣貌平平。聽張之益如此強辭奪理,不要臉麵,心中甚是氣憤,當下強壓心中怒火,問道:“你是誰?劍宗哪一輩的?”她見張之益如此無恥,便不再和他講江湖禮俗,直接發問。
張之益正要回話,隻聽枯金說道:“問話之人可是神月教總務堂堂主葉千柔?久聞其名,幸會,幸會!他是老朽師弟,叫枯益。”場中女子正是神月教總務堂堂主葉千柔,救走宋離的是神月教教主仇九天,宋離小腹中器,石天佑都沒看清楚是何人所為,但仇九天目光如炬,卻看得一清二楚,剛才就是他告訴葉千柔是何人發射暗器,讓她去當場識破此人,找此人算帳。
葉千柔道:“劍宗名滿江湖,據我所知,枯字輩可隻有金、木、水、火、土五人,枯金宗主何時又多了一個枯益這樣的師弟了?”神月教雖少入中土,但對中土武林中各門各派的武功、路數、曆史淵源、各派高手,甚至掌門人的性格為人都了如指掌,這得歸功於演武堂,演武堂負責教中武學與外派情況搜集之事,劍宗乃劍術之宗,他們豈有不知之理?
石天佑也大惑不解,張之益乃堂堂幽州刺史,怎麽突然之間就拜入劍宗,成為枯金的師弟了?當下凝神傾聽起來。枯金正要解釋,隻見從西麵距石天佑不遠處跳出一人來,此人來到場中,橫眉怒目麵對張之益,憤聲道:“奸賊,你白天躲在府中像個縮頭烏龜閉門不出,教老子無從下手,今天終於尋到機會,不砍下你人頭,我怎麽告慰我師傅的在天之靈?”說完,抽出腰間大刀,揮刀向張之益砍去。
葉千柔見有人向張之益尋仇,也不便硬加阻攔,她仍一派宗師,自不會與此人聯手去鬥張之益,當下便退了回去。張之益邊接招邊道:“你師傅之死又怎能怪我?雙方比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不殺你師傅,你師傅便要殺了我,技不如人,又怪得了誰?”來人氣苦,臉脹得通紅,雙眼憤火,隻舉刀猛往張之益身上招呼,張之益進退有度,始終將手背入身後,就似閑庭散步一般,再鬥得一會,隻聽“鏘”的一聲,張之益中指屈彈此人刀尖,刀尖竟然一彈即斷,刀尖劃出一道絢麗無比的弧形,往西首方向落去。
隻聽西首有人“哎呦”一聲大叫,眾人尋聲望去,隻見西首石礎之上有人以手捂住腳背,臉現痛苦之色,“哎呦”“哎呦”了幾聲之後,跟著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又踉踉蹌蹌的往場中走去,走到場地正中央,以手戟指張之益道:“你個王八蛋,打架就打架,彈我腳幹嘛?”場中喝罵張之益之人正是石天佑。
原來刀尖被張之益彈斷之後,不偏不倚的正好往石天佑右腳背落下,石天佑俯下身子,食中兩指夾住下落的刀尖,手撫腳背,大聲呼痛,心中卻想:算你倒黴,正不知如何收拾你,你卻自己送上門來。當下將刀尖握在手中,踉踉蹌蹌往場中走去,被彈斷刀尖之人見自己武功與張之益相差太遠,再打下去隻是自取其辱,搞不好連命都得丟在這裏,便倒提那柄斷刀,悻悻退了下去,心中卻將希望寄托在上場的石天佑身上。
場中群雄見上場之人二十八九歲的年紀,腳下虛浮,下盤不穩,心中都在想:“又上來了一個不知死活之人,難道此人是個瞎子麽?沒見到張之益剛才的厲害?不是瞎子也一定是個傻子,腳背彈一下多大點事,上得場來,隻怕不死也要脫層皮了……”眾人見剛才使刀之人刀勢淩厲,招招致命,而張之益始終將手背在身後,悠閑自得,仿若在自家廳堂閑散,然後突然伸手屈彈,刀尖即被彈斷,這一下出手的時機、力度、準頭都拿捏得不差分毫,群雄中有許多人都覺就憑這一手,自己就萬萬做不到,此時見石天佑上去,眾人中沒有一人識得他,顯是江湖中無名小輩,便都覺得這是個傻子。場中有好心之人當場大喊起來:“快下去!快下去!不要命了麽?”
此時,隻聽榮樹說道:“師兄,那掉下來的刀尖呢?難道被他吃了?”他見石天佑剛才手撫腳背,以為他腳背中刀,待仔細一瞧,卻見他腳上好好的,而刀尖卻不見了,心中不解,便問了出來。
榮木腳下一點,躍到剛才石天佑坐的地方,不見刀尖,又躍了回來,道:“你吃屁吃多了,腦子裏都是屎麽?誰會吃刀尖?一定是他將刀尖握在手中了。”榮樹大叫道:“你才是屎,屁吃多了與腦子裏都是屎有何幹糸?你看他那麽傻,明知打不過還不知死活上去找抽……他既然很傻,為何就不能吃刀尖?”
榮木:“……”心想:也是啊,明知打不羸,還上去找岔,這不是傻麽?說不定刀尖真給這個蠢貨吃了,當下竟不知如何反駁榮樹,一時啞口無言。
榮木這當口抬杠輸了,心中痛苦異常,臉上肌肉扭曲,竟將滿腔怨氣全部發在石天佑身上,立即對石天佑恨得牙根發癢,心中恨恨道:“死傻子!不知死活的東西,我倒要看看你是怎麽死的。”想到這裏,暫時忘記了抬杠,直直瞪著場中二人,想看看石天佑如何被暴虐。
張之益見場下又上來一人,仔細一瞧,見來人臉色臘黃,年紀二十八九歲左右,腳下虛浮,像大病初愈的樣子。立時臉上神色直如看著一個死人,冷冷道:“你覺得以刀片彈一下腳與暴屍當場哪一樣更劃算?”石天佑直視著這張三年來魂牽夢繞、念念不忘的臉,當時坐在石礎上看到的張之益,仍然風神俊朗,清雅不凡,恰以三年以前的模樣。此刻到得身邊,才發現他兩鬢已經斑白,額頭布滿細細的皺紋,臉上疲憊之色甚濃。石天佑強壓住心頭的憤恨與激動,心道:“壞事做多了心中愧疚麽?那好,今天就讓你解脫,但我會慢慢來,不會讓你死得太快,我要慢慢的折磨你,然後讓你在絕望中死去……”
眾人見石天佑站在當地,一動不動、目不轉睜的看著對方,心中都在歎息:“看可以看死人嗎?真是個傻子啊!”那些好心人又道:“快回來啊,現在回來還來得及!”場中三千來人,除了阿莫念以外,所有人都認為石天佑會被暴虐,且極有可能會被直接虐死,誰知道呢?刀槍無眼啊!
石天佑手指張之益,指尖都快鑿到張之益的臉上了,高聲罵道:“你難道彈了別人的腳可以當做沒事一樣嗎?王八蛋!狗娘養的!日娘賊!死全家的!你趕緊給爺爺跪下來叩幾個響頭,我說不定就饒了你!王八蛋!狗娘養的!”
群雄徹底蒙逼了,這貨不但不下來,還故意去激怒對方,眾人開始以為石天佑可能隻是被暴虐,並不擔心他的生命安全,這一嗓子一出來,可能收個全屍都難了。剛才好心叫他下來的那些人,此刻也隻剩無奈的大搖其頭了。
張之益被辟頭蓋臉的一頓暴罵,初時有點蒙圈,反應過來之後果然立刻大怒起來,石天佑要的就是這種效果,他就是要讓張之益死前也不舒服,要讓他嚐盡憤怒、驚慌、恐懼、痛苦、絕望之後才死。
張之益盛怒之下抽出腰中長劍,一招“白虹貫日”直刺石天佑咽喉,這一下撥劍、直刺,快若驚鴻,群雄不忍再看,情不自禁的閉上雙眼,石天佑見這一劍眨眼即至,慌亂中腳下自然用上了“天下散”的輕功步法,頭往後仰,腳上借力,身子向後平移,本來以石天佑的輕功,完全可身子平貼地麵避過長劍,但他自有打算,故意雙手在空中亂抓,裝作驚慌失措的樣子,張之益的長劍在臉上一寸處疾刺而過,石天佑一屁股坐在地上,口中罵道:“你個始亂終棄的偽君子!”
眾人以為會聽到石天佑臨死前的慘叫聲,沒想到聽到的竟然仍是其對張之益的高聲喝罵,不禁都萬分驚呀,心想:這個傻子真是命硬,這樣都未刺死他?
張之益見石天佑竟躲過自己全力而為的一劍,不禁驚怒交架,殺心更盛,當下手腕一翻,身在半空,一招“兵臨城下”再次往石天佑當胸刺下,此招一招三式,劍尖分刺石天佑眉心、咽喉與心口,一劍所刺,自分先後,但張之益劍尖顫動,劍速快絕,竟似三人各使一劍同時刺向石天佑眉心、咽喉與心口三處一般,眾人心想:第一回靠運氣,這回隻怕再也難以幸免了……。
張之益劍尖顫動雖快,但石天佑早已洞悉其所刺方位,當下在劍尖即到未到之時,身子骨碌往旁邊一滾,又躲過張之益這勢在必得的一劍,這一躲看似簡單,但如對對方出劍方位預判有誤,別人刺頭你收腿、削腳你偏頭,隻怕早已被刺成了篩子。
眾人見石天佑雙手抱頭滾到一邊,姿式笨拙難看無比,卻險之又險地又躲過張之益這石破天驚的一劍。漸漸收起對石天佑的輕視之心,隻是依舊覺得他隻是運氣不錯而已。
石天佑滾到一旁,一個鯉魚打挺,難看無比的站了起來,雙手邊拍打身上灰塵,邊大聲又罵道:“背信棄義的……”張之益哪容他再罵完,手腕一抖,長劍又往石天佑身上刺去,張之益幾年前已踏入一流高手的行列,眼光見識自非常人可比,兩劍過後,他已知石天佑並不簡單,便收起輕視之心,一招即出,二招又至,右手劍刺,左手掌拍,繞在石天佑周圍全力攻擊,石天佑在其劍氣與掌力圍成的圈子中大聲叫罵:“卑鄙小人!”這是接著前麵那句沒罵完的;接著又罵道:“喪盡天良的無恥之徒!”;緊接著又罵:“人麵獸心的花心淫賊!”;“無情無義的衣冠禽獸!”……。
石天佑在張之益織成的劍掌之網中一會往上跳一下罵一句,一會縮成一團滾一下再罵一句,再一會往後翻個筋鬥又罵一句,雖然姿式難看無比,但張之益始終奈何他不得。
張之益圍住他已攻了半個時辰,由剛才的憤怒已漸漸變成心驚,自己傾盡全力而為,卻始終傷不了他分毫,且此人罵自己“無情無義”、“喪盡天良”……所罵句句切中要害,忽然覺得此人知道自己許多以前的事情,便又由心驚變成恐懼。
群雄見石天佑根本就沒還手,隻是抱頭鼠穿的躲了半個多時辰,張之益卻連衣角都沒挨到他的,這時眾人才慢慢發覺事情有點不對……。
“十惡不赦的淫賊,拿命來!”石天佑運起內力,一聲大喝,正是三無三不經中的“雷公吼”,殿中群雄隻覺耳朵一陣嗡嗡作響,功力深厚之人忙運功相抗,功力稍遜之人已跌在地上,暈了過去。吼聲未絕,石天佑一招“天羅地網”右手往張之益當胸抓去……。
這招“天羅地網”正是“天下散”中的一招,三年前石天佑使過,但現在石天佑再次使將出來,已與當年判若雲泥。
“雷公吼”已將張之益震得暈暈呼呼,他看上石天佑的雙眼一陣朦朧,心神也變得晃忽起來,心道:“他一定是那些鬼魂派來的,否則怎會如此罵我,又怎生功夫如此了得?”心情又由剛才的慌亂變成了恐懼。
石天佑的右爪倏忽即至,張之益想躲,卻發現四周閃躲的方位全被麵前之人封死,一堵由真氣匯成的牆將自己牢牢釘在地上,等待自己的隻有那迎胸一抓,張之益此刻又由恐懼變成了絕望,他的情緒變化,竟完全按石天佑預設的那樣走了一遭:憤怒-驚呀-慌亂-恐懼-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