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一壺老酒
字數:5760 加入書籤
“他怎麽會在這裏?”
“她來這裏幹什麽?”
顧思源迎進門來的正是崔東星與杜若蘭。杜若蘭從嵩山到蘇州,再從蘇州到長安,距離比石天佑二人遠了不少,但石天佑救出直百病,在客店等他蘇醒耽誤了五天,回長安的路上又怕走快了傷口撕裂,便一路上緩緩而行,這樣兩相抵消,竟前後腳趕到顧府。
杜府與顧府都在皇城的東麵,相隔不遠,杜若蘭想見石天佑心切,路過家門而不入,跟著崔東星一起進了顧府。
崔東星與阿莫念見身邊兩人互相對視,都輕輕咳了一聲。阿莫念咳是為了提醒石天佑,崔東星咳卻純焠是為了清下嗓子。
“你就是石天佑?”崔東星清嗓後的聲音低沉而有力,眉頭向上揚起,成一個倒八字。
杜若蘭眼睛看向別處,視線自石天佑身上移開,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但她用力絞在一起的雙手,那有點發白的雙手關節卻出賣了她。
她在靜靜地聽……
“石天佑是誰?”石天佑笑著,臉上波瀾不驚。
“孟少俠,石天佑是已故石嵐節度家的少爺。”顧思源邊招呼杜若蘭與崔東星坐下,邊道:“東星,石少爺怎麽會來這裏?別讓杜大小姐見笑了。石大人在世時,與杜如山杜大人交情甚好,石少爺要去,自然也是去杜大小姐家的。杜大小姐,我說的對嗎?”顧思源邊說邊對崔東星連使眼色。
雖說杜若蘭從不出門,但顧思源要認出她來,也不太難。她長得跟杜夫人有幾分相似,加之那種在侯門深院熏陶出來的高貴氣質,顧思源一眼便認出了她。
他與杜如山是死對頭,自己的任何事情,自然杜如山知道得越少越好。杜如山的女兒肯定也要防著點的。崔東星這一嗓子,如杜若蘭告訴他爹爹,杜如山肯定會懷疑顧思源與石天佑有交集。石天佑失蹤的三年多來,杜如山一直在找他,欲殺之而後快。因擔心崔東星繼續爆出什麽猛料,顧思源趕忙向他連使眼色,讓他打住。
……杜家大小姐?杜如山的女兒?合著我這一路小心侍候著的人,竟然是個騙子?
杜若蘭坐在椅子上,蒼白的無一絲血色的臉象一張透明的白紙。顧思源的話,讓一直吊在心口的那股氣驀地消失,隻覺心中空蕩蕩的沒有一絲力氣。
崔東星不是說來顧府與石天佑會麵嗎?顧大人怎麽都不知道這回事?自己真是太傻了,連這個花花公子的話也信。天哥怎麽會來顧府,他要回也是回我家啊。三年多沒回了,他會不會……。杜若蘭都不敢再想下去了。
“顧伯伯,他三年沒回來了。萬一你見到他,請你轉告他,我們都很想他!”杜若蘭心中還是抱著一絲希望,希望崔東星說的是真的,哪怕有一點點可能也好。她覺得自己有點失控了,怕再呆下去真的會很失態……
“各位,告辭了。”
連客套話也省了,杜若蘭從椅子上站起,轉身,往外走去。孤單的身影劃出一道落寂的弧線……消失在眾人眼前。
崔東星站起,張開嘴,好像想說點什麽,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
杜若蘭幾乎是跑著出去的,而對於石天佑來說,剛才那個轉身離去的背影已在他腦海中回轉了千百遍。
我這樣做……到底對不對?是不是應該告訴她……自己回來了?可告訴她以後呢?該如何去麵對她?讓她享受重逢後的短暫喜悅後,再給她感情上的致命一擊?石天佑感覺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竟然痛了起來……。
……崔東星打破了沉默。
“哦,你確實不會是石天佑……石天佑沒這麽老。”崔東星記得老不死的說石天佑比自己還小幾歲。
“來來,東星,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直百病叔叔。這位是孟左大哥……。”顧思源拉著崔東星的手一一介紹起來。
“不對,不對!應該喊孟叔叔,阿莫姨。”直百病連連擺手,心怕亂了輩份。
“孟叔叔?阿莫姨?你開什麽玩笑?”崔東星彈了起來。這小子也大不了自己幾歲,這女的隻怕比自己還小,崔東星是個從不吃虧的主,哪怕隻是嘴上的也不行,當下便不幹了。
“為什麽?因為孟左是我義弟,阿莫是我妹妹。輩份可不能亂!”直百病見崔東星一副死了老子的樣子,覺得很好笑。
“結拜的?那好!咱倆也拜它一拜。”說完,便伸手去拉直百病。
“東星,快住手!你直叔叔還病著呢。”顧思源連忙喊停,崔東星伸出去的手縮了回來。
石天佑笑著道,“我年長崔老弟幾歲,我看還是叫大哥比較合適。”
“對,對!”顧思源立即表示讚同,“先這麽叫著……先這麽叫著。”
……先這麽叫著?啥意思?
直百病自然早將與石天佑結拜,認阿莫念做妹妹的事告知了顧思源。顧思源在接下來的時間裏,談任何事都不避著石天佑,完全將他當成了自己人。
顧思源問起崔東星上山學藝的事,向他打聽老道的情況……,沒想到這個連老子都敢打的頑劣家夥,對顧思源卻很尊重,態度很恭敬,能做到有問必答。
“顧大人,你說的這個崔老弟的師傅……莫非是當今天下武功排名第一的那個老道?”石天佑幾次想起身告辭,但聽顧思源問起老道之事,耐心聽完後,便忍不住問了起來。
“孟少俠,這世上能人異士甚多,處處藏龍臥虎,誰又敢稱天下第一?”顧思源笑著道。
眾人正在聊著,管家稟報晚飯也準備妥當。顧思源叫下人備好飯菜送到直百病房間後,領著三人往客廳而去。
中書令家的晚飯,與奢侈毫不搭邊,就是很簡單的幾樣菜。顧思源一生未娶,生活極盡簡樸,既便招侍貴客也從不鋪張浪費。
四人坐定,顧思源竟破天荒拿出一醞陳釀來,雙手在瓶身**了一陣後,給每人滿滿倒了一杯。
四人舉杯一飲而盡,“好酒!”崔東星讚歎道,伸手去拿酒瓶欲再斟滿,酒瓶入手,瓶口斜倒,一陣搖晃,卻滴酒不出,竟已是個空瓶。
……一兩的酒杯,一斤的酒瓶……這是半瓶酒?
“拿半瓶酒來招待貴客?人家是第一次來你家好不好……難道真的是官越大越小氣?”崔東星心中暗自誹腹,估摸著自己今後在顧府的日子可能會很淒慘。
“這瓶酒……可大有來頭。”顧思源笑看著三人,笑容的背後是深沉的悲傷與痛楚,“五年前,前河南節度石嵐曾來老夫家做客。那天……老夫與石大人心情都不錯,便開了這瓶陳釀。把酒言歡喝了半瓶後,兩人約定,待事成之後再喝這剩下的半瓶,以示慶祝……可惜啊!這半瓶酒……老夫沒能等到石大人來喝了……”
阿莫念以眼角餘光望上石天佑,一兩酒下肚,現在的石天佑,臉色反而顯得蒼白。
“顧大人指的‘事成之後’中的‘事’一定是件大事吧?”石天佑神情深邃,右手輕輕轉動手中酒杯。
“當然是大事,牽涉到國家社稷安危的事能小嗎?地方兵製修改方案是杜如山一手炮製的,推行的過程當中,弊端之大,瞎子都能看出來。各地地方節度權力集中,軍隊日益壯大,造成中央軍與地方軍實力倒掛懸殊的危險局麵。我與石大人極力主張削弱節度兵權,皇上也讓我拿出一個穩妥的方案後再議。可在這節骨眼上……石大人就出事了。”顧思源雙眼似欲憤出火來,每次想起此事,憤怒便會似火山一般爆發。
“石大人自己也是河南節度,地方兵製修改方案於他有利,他卻與顧大人一起反對此方案,可見他為國為民之心……。”崔東星上身前傾,看著顧思源,“顧大人,你知不知道是誰害了他?”
石天佑停下手中轉動的酒杯,望著顧思源……。
“殺人需要動機,何況殺的是當朝一品大臣,誰有哪麽大的能耐?誰又從中獲利最多?”顧思源話一至此,便不再往下說。
“誰有這麽大的能耐?誰又從中獲利最多?”顧思源的話在石天佑腦海中反複回旋……。
“杜如山?”崔東星嘴裏嘣出三個字。
阿莫念明顯感覺到石天佑身子震了一下。
“誰都有可能是凶手,關鍵要有真憑實據。父仇子報,石天佑自然會查出真凶……”顧思源望著崔東星,眼中露出讚許的表情。
“孟少俠,”顧思源直視石天佑雙眼,“這半瓶酒,老夫本是留著與石嵐大人慶功喝的,可酒在人逝……這幾年來,老夫愧疚難當,總覺石嵐大人在天堂看著自己,我沒有完成他的心願啊……地方兵製修改方案最終還是沒改成,老夫連將酒灑在他墳頭的資格都沒有……。”顧思源雙眼一眨不眨的看著石天佑。
石天佑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顧大人也不用太自責,朝中之事,我們江湖人士是不懂的。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顧大人已經盡力了,我想……石嵐大人是不會怪你的。”
“他不怪我,我卻怪我自己!”顧思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當初如果再爭一爭,或許還會有轉機。”
“這件事,我父親跟我說過,當時那種情況……是不可能有轉機的。”崔東星道。
何嚐不是如此?當時朝陽殿上滿朝文武官員都看明白了,顧思源自己也看明白了,所以便沒再繼續反對。但事後顧思源每想到此事,心中就鬱憤難已,總覺自己如冒死再諫,或許會有轉機,以至總是暗暗自責。
顧思源沉默不語,四人不再說話,“專心”吃起飯來。很快,晚飯結束,石天佑正想起身告辭,顧思源卻拿起桌上的空酒瓶,先站了起來,“三位,老夫這大半輩子就喝過兩次酒,這一瓶酒。這酒也喝了,但事情卻還沒做完。你們喝了這剩下來的半瓶酒,那接下來的事情……自然也要由你們去做。”
……被下套了?這老頭挺陰險啊……不知不覺就中了他的奸計……,崔東星有種被欺詐的感覺。
石天佑早就想撤了,聽顧思源如此說,趕忙站起身來道:“顧大人,晚輩確實還有十萬火急之事要做,你說的這個……晚輩恕難從命,告辭!”
……我救了直大哥,都一路護送他到家了。喝了你一杯酒,就被你賴上了?我還要去報仇好不好?
石天佑拉起阿莫念,轉身,大踏步往門口走去……。
“石天佑,你給我站住!”在顧思源一聲大喝中,石天佑身子像被什麽東西釘住,僵直在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