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獻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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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一早陳愛月就打扮一番,把齊耳短發梳得一絲不苟,別上發夾,換上藍色的列寧裝,插上筆,登上綠色的解放鞋。把宣傳畫卷起來用紅布帶係緊,又把包夾在腋下,就匆忙往鋼鐵廠去。
為采礦方便鋼鐵廠就建在鐵礦的北邊,說是鋼鐵廠,其實就是一個露天營地。
老遠就能看到那裏濃煙滾滾,火光跳躍,密密麻麻的土高爐就好像是遠處天邊的烽火一樣。
走近以後,耳邊牛馬嘶鳴人聲鼎沸,鬧哄哄就和年底的廟會一樣。
一條新修的丈寬的土路從鋼鐵廠往東北方向延伸而去直到火車站。
為了修這條路先後出動了兩千勞力,牛馬騾驢車更是上千。保證最短距離,直接穿過農田、村莊,然後直達火車站。
現在這條路上車來車往,牲口車、手推車一輛接一輛,全是運煤來運礦去的。
進了鋼鐵廠的範圍,遍地都是小高爐,有修完的也有在建的。高的有三米多高,矮的有一米多高,甚至還有不到一米的,看著奇形怪狀的。
建好的每個小高爐都配著風箱,守著三四個男人,據說片刻不能離,要是冷了爐,裏麵的鐵水就化不出來,白瞎,隻能砸了爐子摳出來。
陳愛月也不懂,都是道聽途說,她就知道到現在沒流出鐵水來,都是一些鐵疙瘩。
路上聽著很多人在喊:“沒有磚了,沒有磚了!”
“雞毛呢?沒有雞毛勒風箱了!”
“板子呢?做風箱的板子也沒了!”
“快去上報指揮部,都沒有了!”
“還要磚?再要就得拆更多房子啦!”
有人大聲喊,立刻就被人摁倒:“你不想活了,想跑飛機是吧?”
跑飛機就是倆人摁著一個挨批/鬥的,用力把頭摁下去架高兩隻胳膊,將那人前後的扯著跑,沒一會兒就能累得腿抽筋趴地上。
為了看看鋼鐵廠好回去和莫茹描述,陳愛月特意從中間穿過去,然後熟門熟路地往團指揮部去。
路上不少男人拿眼使勁瞪著她,狼一般的眼睛火辣得能透視一樣。
陳愛月呸了一聲,“看恁娘啊!”
有人就起哄:“娘,娘,你來了!俺要吃奶!”
“哈哈哈,俺也要吃!”
陳愛月大罵幾聲,扭著腰走了。
她先去團指揮部獻禮。
第一鋼鐵廠的團指揮部沒有縣總指揮部的待遇可以設立在城關,而是建在宋家村,直接征用宋家村的大隊屋和生產隊屋當指揮部。
她找到負責宣傳的團政委相玉亭,把那副《鐵娘子秋收圖》獻上去,果然獲得一致好評,說她比公社宣傳員畫的好得多,讓她多畫畫鋼鐵廠。
得了領導的話兒,陳愛月就去申請領一遝子宣紙、兩盒水粉顏料、三支畫筆,拿回去給莫茹畫鋼鐵廠用。
她特意跟宣傳部門的幹部打聽一下,“劉幹事,明天中秋節,讓不讓回去過節?”
那劉幹事嗤了一聲,“想什麽呢?過節?這爐子還沒修夠數,點火的幾十個試驗爐子一個也沒淌出鐵水兒來,總指揮急得睡不著覺,鋼鐵團長急得頭發都要白了,你說過不過節?”
陳愛月才不管能不能淌鐵水兒呢,反正她也不懂,“那等淌出來就能家去了?”
劉幹事笑了笑,“我說陳主任,這麽說吧,沒淌出來,指揮部急得睡不著覺,淌出來領導就激動得睡不著覺,更得多修高爐多煉鐵。”
陳愛月嘀咕道,這麽說是怎麽也撈不著家去,那地裏的莊稼怎麽辦?
也不是所有女人都像二隊那麽厲害吧,一隊都吃不消了,速度越來越慢呢,更不用說三隊四隊。
見打聽不到什麽,陳愛月隻好自己去找找周明愈看看能不能捎個話兒。
其實也沒什麽好捎的,不過為了討好莫茹,她還是要走一趟的。
陳愛月繞過了幾排小高爐,她終於碰到先鋒大隊的,看是吳美英男人就攔著他問:“周隊長和周明愈他們在哪裏?”
周明來指了指後麵,咧嘴笑:“當然是挖礦啊,沒日沒夜地挖……哦,不對,我糊塗了!”他抓抓頭,“現在他們不挖礦,修高爐煉鐵了,看著沒,最高的那個大高爐,有可能煉出鋼來呢!”
陳愛月看他在傻笑,一副神情疲憊到極點的樣子,問道:“你們多久沒睡覺了?”
周明來眨巴眨眼眼睛,“兩天了吧,俺不困,一點也不累,精神著呢,還能再幹兩天直到煉出紅鐵水兒來!”
說著又拿著一把小鐵錘叮叮當當敲礦石去了。
又問了幾個人,她在一個很高的土高爐旁邊找到周明愈了。他和周誠仁、周誠誌等人一起,另外還有幾個青年,還有陳愛月不認識的外村的。
他們一個個都帶著紅袖箍,而有些人帶著黃的,還有人帶著白的,灰的。
陳愛月知道這是插紅旗拔白旗運動,那些□□思想、資本主義思想就是白旗,中間派就是灰色的,具體她也說不清楚,反正就知道插紅旗拔白旗就對了。
見陳愛月過來,周明愈就知道是莫茹捎信。
陳愛月:“明愈同誌,你們怎麽樣?”
周明愈指了指那個土高爐,“煉鐵呢,寸步不離人,陳主任莫茹和家裏還好吧?”
陳愛月笑道:“好著呢,幾年糧食和棉花大豐收,不管是吃飯還穿衣,來年是不用愁了。”
周明愈又問:“家裏秋收怎麽樣了?”
陳愛月點點頭,“好著呢,莫茹同誌畫了一幅鐵娘子秋收圖,可惜你看不著,可好看了呢,我交給指揮部獻禮了。”
說了兩句,她道:“莫茹同誌讓我來問問你們八月十五回不回去過節,我去問過了,沒那好事兒呢,你有沒有什麽話兒跟她講的?”
周明愈:有啊,多的很啊,可惜也沒法讓你傳不是。
他道:“多謝主任,麻煩你幫我帶個東西。”
他回身跑去自己隊的營地,捧了一個罐子回來,交給陳愛月,“麻煩主任了。”
陳愛月拿過來看了看,哎呀,還挺好看呢,這是一個小口大肚子的罐子,暗紅色,上麵還有一顆紅心,下麵兩隻托起來的手,然後上頭一輪紅日。
“這是一顆紅心像太陽,最紅最紅的紅太陽是我們的□□!”陳愛月解讀道。
周明愈笑了笑,“是的。”
陳愛月道:“這正好給咱們大煉鋼鐵獻禮啊。”她一點都不覺得大煉鋼鐵的時候燒這麽一個玩意兒叫不務正業,反而覺得很好,正好獻禮。
周明愈道:“這個燒壞了,要獻禮也燒好看的。”
這是他們壘高爐的時候,他們累得慌,直接都在工地上睡覺,他雖然累又睡不著,就捧著一團泥捏吧。
結果就捏出這麽一個東東來,壘好高爐試火,他就把它給放進去燒了。
沒想到沒燒壞,居然還燒出一叢金屬光澤,想必是因為裏麵有赤鐵礦的緣故吧。
拿回去正好給莫茹當花瓶。
當然,不能這樣說,這樣說就是資產階級思想,是要被拔白旗的,他道:“家裏人也沒機會來見識一下咱們鋼鐵廠,把這個拿回去給她們感受感受。”
鐵是不能碰的,那個要燒掉,泥還是可以的。
陳愛月就往書包裏一裝,“行。”
她背著就走了。
回到家她把那罐子給了莫茹,告訴莫茹男人們不能回來過節。
莫茹雖然心裏失望,卻也沒表露出什麽,跟陳愛月道了謝就把罐子和那些畫畫的材料收下,答應她畫鋼鐵廠的畫。
“陳主任,下一次能不能帶我去鋼鐵廠看看?不知道什麽樣總是畫不好的。”
陳愛月想了想,“行,不過得過幾天,今天剛去明天不能去了。”
莫茹笑了笑,“好的。”
明天是中秋節,她從來沒有這樣強烈的願望想要和周明愈一起過團圓節的,明明離著很近,也沒有什麽大事兒。
她又暗笑自己突然感性了。
也許是因為有寶寶了吧。
雖然中秋節見不到,但是過幾天我們就可以去看看爸爸了啊,她這樣和周七七說。
……
柳紅旗在鋼鐵廠視察了一圈,心情很是灰暗,感覺渾身都沒有力氣,他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了指揮部。
他已經熬了幾天沒睡好,眼睛布滿了紅血絲。
因為從組建鋼鐵廠到現在已經十八天,前麵十幾天突擊修路、挖礦、備戰物資。
為了加快進度,他又將剩餘的男勞力全部調來,終於把路修好,煤礦鐵礦也流通起來,鐵礦石也破碎、碾碎……
同時收磚壘土高爐,殺雞取毛、收木頭,勒風箱,終於在要求的大幹七晝夜裏把土高爐壘起來。
但不是壘起土高爐來就能煉出鐵來!
第一批壘起來的三十座當了試驗爐,迄今為止已經好幾天,除了燒出一些鐵疙瘩來,一汪鐵水也沒流出來。
也就是說,他們還沒有燒成一塊生鐵!這真是讓人無比沮喪又挫敗的事情,簡直不堪忍受!
明明在高戈莊搞實驗的時候,已經煉出鐵水來的,他們也算積累下相當的經驗,摒棄了衝天式小高爐,而是采用爐罩式和三節式。
可為什麽還沒煉出鐵來!難道技術還是不到位?
發現鐵礦給他帶來的興奮和激動,已經被沒有煉出鐵來的打擊給淹沒了。
再煉不出來,估計他就有被擼掉的危險!
他嘟囔著:“是不是應該派技術員出去學習啊,去青鋼學習?還是去市裏的呢?”
“得和總指揮申請一下,派人去學習,自己這樣瞎摸索,摸索不出來。”
“想起來了,試驗的時候用的是焦炭,現在焦炭不夠用的是煤炭和木頭、木炭啊……”
書記員看他在那裏嘟嘟囔囔的一句話也不敢說,就當自己已經累暈了。
柳紅旗嘟囔了一會兒,感覺頭都要炸了。
這時候隔壁傳來叫好聲,“畫得真是不錯!”
柳紅旗捏了捏自己的腦門,站起來決定去看看,這幫子不知道上進的,老子都要愁死了,他們居然還在那裏沒事兒一樣。
他背著手沉著臉,跟土高爐裏煉廢的鐵疙瘩一樣,走到隔壁,笑道:“看什麽這麽高興啊。”
相玉亭看他過來,指著牆上一幅畫,“團長,瞧瞧這個!”
柳紅旗探頭瞅過去,見那是一副秋收圖,用色清新亮麗,在著灰突突的破屋子裏就跟一股清流似的讓人心神一震。
畫的最前麵是一個健美的婦女,她穿著黑褲子,紅格子上衣,齊耳短發,頸上搭著一根白手巾,正歡喜地望著滿地盛開的棉花、堆成小山一樣的玉米、地瓜、瓜果蔬菜等。
在她身後是兩個老婆子步履蹣跚地抬玉米,還有幾個小孩子成在翹著腳拾棉花……
遠處還有更多的老人孩子、婦女……沒有一個男人。
不知道為什麽柳紅旗突然心頭跟被紮了一下似的,尤其是那老人孩子畫得惟妙惟肖,雖然臉上笑得很燦爛幸福,可老人的樹皮一樣的臉,青筋暴露的手,小孩子純淨的眼神,手上、胳膊上的傷痕,卻刺疼了他。
他握緊了拳頭,沒煉出鐵水來啊,對不起父老鄉親、對不起黨和人民啊……
相玉亭看他薄唇緊緊抿著,濃眉皺成個川字,立刻示意大家都別出聲了,都趕緊散了,該幹什麽幹什麽去。
他對柳紅旗道:“先鋒大隊的婦女主任來匯報工作,說他們村的婦女抓緊時間秋收,交棉花任務和公糧,生怕咱們鋼鐵戰士們不夠吃的沒力氣煉鐵啊,看著老百姓們這樣熱情高昂地支持大煉鋼鐵……”
柳紅旗大聲道:“我們第一鋼鐵廠一定要煉出鐵來,必須要煉出來!”
相玉亭道:“咱們有這麽好的鐵礦,肯定能煉出來的,就是焦炭不夠,坊子煤礦那裏的焦炭要供應市裏,還有好幾個鐵礦,給咱們的就不夠,能一直供應煤就不錯了。”
所以根本沒法要求更多。
柳紅旗道:“那咱們就多拉煤,拉來自己煉焦。”
有煤有鐵礦,要是還煉不出鐵來,實在是太丟人了!
鐵疙瘩什麽的,他不能接受!
就在這時候,外麵有人狂呼著:“流出紅鐵水兒了,流出紅鐵水兒了!”
柳紅旗心頭猛地一跳,感覺心口一陣突突,頭暈目眩的,忙扶著桌沿,扭頭問相玉亭,“政委,什麽動靜?”
相玉亭笑道:“恭喜團長,咱們鋼鐵廠終於流出紅鐵水兒了!”
他娘的,皇天不負苦心人啊!
柳紅旗也顧不了那麽多了,一把拉著相玉亭,“走,去看看。”
剛出去,宋子傑副團長就衝過來,毫不矜持地大喊著:“團長、政委!流出紅鐵水兒啦!”
他這麽一喊,就有人敲盆子打鐵,叮叮咣咣的響。
柳紅旗等人飛奔去看,果然見一個土高爐下麵的出鐵口正在往外流紅鐵水兒!
娘啊,真是比親娘還親啊!
要不是還有一絲理智尚存,他真想捧起來好好看看!
隻見那出鐵口不斷地有紅鐵水流出來,流在地上挖好的沙溝上,那沙溝居然是一個五角星形狀。
等鐵水流淌完畢,他發現其實並不是純液體,而是有點想燒紅的膠狀。
很快,那塊紅鐵顏色黯淡下來變黑冷卻。
有人用鐵鉤子將那塊鐵勾起來,居然是一個形狀很規範的五角星!
柳紅旗笑了:“這誰畫的,怪規整的。”
一個黑炭一樣的青年笑出一口白牙,拍了拍旁邊一個同樣看不出模樣的黑乎乎的青年,“周明愈啊!”
周明愈?
柳紅旗可記著這個名字,小子敢跟高書記要肉吃!
有紅鐵水流出來,柳紅旗心裏的暴躁突然沒有任何過程就直接化為了春風和春雨,那個滋潤就別提了,笑得也是讓人如沐春風。
“周明愈,你還能挖礦,還會煉鐵?”
周明愈立刻笑道:“報告團長,俺哪裏會煉鐵啊,這是高技術員和各位技術員們摸索的。俺們發現那煤炭不夠熱,他們就說自己煉焦,用焦炭煉出來的。”
柳紅旗一聽還能自己煉焦呐,真是臥虎藏龍,人才輩出啊!
高餘飛是個人才啊,以前埋沒了啊!
“快帶我去看看。”
周明愈隻好帶著他們過去,還不忘了讓周誠廉和秦桂豪好好盯著高爐,按照固定時間從上麵往裏投放焦炭、石灰石、鐵礦粉等。
他們的煉焦地點在石礦坑裏,已經廢棄的不會放炸藥的地方,直接把頂上蓋起來,裏麵裝煤,點燃以後讓它們自燃,等熄滅了就是焦炭。
當然,因為條件不到位,並非是真的悶燃,還是有一個小煙囪的。
周培基和高餘飛幾個在這裏弄,一個個跟黑鬼兒一樣,如果個子一般胖瘦一般的,真是認不出誰是誰來。
柳紅旗樂得直拍手,眼見為實,是真的可以了,他立刻喊道:“快,敲鑼打鼓去縣總指揮部給總指揮們報喜!”
一聲令下,宣傳員們趕緊寫稿子的、編詞兒的、寫喜報的等等,還得去準備新聞稿子!
報告了十幾天準備工作,終於可以報告實質進步了!
真他娘的爽!
宣傳員騎上自行車飛奔而去。
相玉亭這個政委立刻讓人殺豬宰羊,要犒勞煉鐵先進模範戰士!(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