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啃咬
字數:8678 加入書籤
手機閱讀更精彩,手機直接訪問 c
此為防盜章, 24小時後替換,到時若看不見, 請清緩存再看。
許久後, 他有了動靜,起身從房內的櫃子裏, 拿出一個黑色的包袱。
這包袱是他數年前來京城時唯一的行李,當時隻裝了一套換洗衣物,幾件隨身小物品,其中,就有他整日擦拭的那把匕首。
匕首是他進入師門後得到的第一件禮物,但送他禮物的師兄弟,卻早在數年前就已去世,連屍骨都尋不得。
他伸手在包袱裏摸索了一陣, 又摸出一個荷包來。那荷包的大小材質以及做工, 跟他手上這個竟是一模一樣的, 隻是看著陳舊,想來已有許多年頭了。
他把兩個荷包擺在一塊兒, 又不言不語的盯著看了許久, 而後,摸出身上的匕首, 在燈下慢慢擦拭。
寒意越發深重, 午夜時分, 天空飄下今冬第一場雪。
等次日褚清輝醒來, 外頭已經是白茫茫一片, 早晨去給皇後請安,上午,她披著厚毯子趴在窗邊,望著窗頭的雪。
紫蘇給八寶暖爐換了一粒碳,抬頭見她伸手去接雪花,不由無奈道:“公主,小心受涼,若讓娘娘知道,又該叫您喝薑茶了。”
褚清輝一想起薑茶熱辣的口感,忙把手縮回來,討好地衝她笑了笑,“蘇蘇,你可別跟母後說呀。”
紫蘇把暖爐塞進她手裏,又替她將毯子拉好,“公主別再用手去接,奴婢自然不說。今日這樣冷,下午就讓奴婢去武場送食盒,公主別出門了吧?”
褚清輝雙手捧著暖爐,感受著手上傳來的暖和熱意,舒適地歎息一聲,眯起眼睛,如一隻慵懶的小貓一般,往毯子裏縮了縮。
她搖搖頭,說:“我和你一起去。”
母後要她找個駙馬,她還得繼續觀察呢。
紫蘇見她主意已定,沒再多勸,隻將她出行的衣物又增厚了些。
帝後既然準備給公主選駙馬,在召見命婦的時候,皇後便不動聲色地提了幾句。
於是很快,京城內的王公士族官宦之家,都得知了這個消息,家族中有適齡男兒的,也轉起了心思。
這些日子,褚清輝每日都送食盒去含章殿。
因下雪,武課的授課場所由室外遷到室內,他們上課之時,她便在暖閣裏等著,時不時透過雕花窗打量場內的人。
顧行雲等人原先還奇怪她的行為,後來從長輩那裏得知陛下與娘娘的打算,這才恍然大悟。
一時間,幾人心中喜憂參半,但有意無意的,各自間暗暗起了較勁之心,在褚清輝麵前,表現得也比從前主動幾分。
褚清輝觀察了十來日,從未對人說過什麽,皇後雖然好奇她的想法,但既然之前說了不急,便沒催促她,反倒是太子有些按耐不住。
這日晚間,兩人一同從棲鳳宮離開,太子忍不住問道:“暖暖,關於駙馬,你有什麽想法?”
褚清輝晃晃腦袋,反問他,“哥哥覺得呢?”
太子沉默了一下,說實在的,他雖然不忿有人來與他搶妹妹,但如果暖暖勢必要嫁人,那他的幾名伴讀,確實比京城中其他公子哥要優秀許多,不管是家世、人品,還是才學,在同齡人中都是出挑的。
他坦誠說道:“顧行雲、王旭東和謝凱,比其他人好。”
褚清輝點點,這些日子,她說是要觀察,但自己也不太清楚到底要觀察哪些方麵。若從飲食習慣來看,她和顧行雲的喜好相近些;若要看性格,王旭東風趣,顧行雲斯文,謝凱寡言;若說相貌,三人中,顧尋最俊美,但王旭東跟謝凱也不差。
她看來看去,隻得出一個結論,大家都挺好的。但若問她要嫁給誰,想嫁給誰,她還是一點想法都沒有。
褚恒聽得皺了眉,若妹妹喜歡哪一個,或者三個都喜歡,這還好辦些,從裏頭挑一個就行了,反正照他最近冷眼看來,那三個家夥都覬覦他的妹妹。可如今妹妹似乎哪一個都不喜歡,這就叫人為難了。
他自己對男女之情也沒有絲毫經驗,思來想去不知該如何,隻得暫時放下。
數日後,皇後終於詢問褚清輝這些日子觀察的結果。
褚清輝照實把自己的想法說了。
皇後皺眉一想,很快明白問題所在。暖暖和那幾名少年,想來是太熟悉了,自小相互看著一塊長大的,從前就沒喜歡誰,如今自然也不會無緣無故對他們心動。說來說去,還是少一個契機,如果繼續讓他們這樣不溫不火地相處,恐怕永遠也不會有什麽變化。
她想了想,摸著女兒的腦袋道:“想不想出宮看看?”
褚清輝眼中一亮,忙抬頭問道:“母後允許我出宮?”
長到這麽大,除了每年去夏宮避暑,她出宮的機會屈指可數,其中有一兩次,還是扮成侍從偷偷跟著太子出去的,可惜剛出宮門,就被父皇的人捉回來了。
皇後含笑點頭。她知道每月休沐,京城內的墨香樓會聚集許多讀書人,談詩論畫,比拚才學,顧行雲幾人已經在其中嶄露頭角,太子雖未出手,但也時常微服入內,聽聞天下學子的心聲。
她打算讓太子此次帶他妹妹一起去,叫暖暖看看那幾名少年光華綻放、與在宮中的拘謹內斂不同的模樣,或許有什麽收獲也未可知。
褚清輝得了皇後的懿旨,負責招待諸位小姐,領著她們賞梅。
她在前頭走著,眾人與她隔了數步遠,隻有表妹林芷蘭敢陪在她身邊。
褚清輝沒覺得什麽,這些年她早已習慣,身旁親近些的同齡人,隻有林芷蘭和伺候她的紫蘇。
帶著小姐們在紅梅園中逛了一圈,褚清輝去向皇後複命,之後單獨帶著林芷蘭回到永樂宮。
一入殿內,被地龍燒得暖暖融融的氣息襲來,褚清輝舒適地歎息。
紫蘇伺候她將被雪沾濕的鞋履脫下,換上幹燥暖和的新鞋,又把披風解開,穿上柔軟的常服,頭上的紅珊瑚首飾也摘下。
不過片刻,褚清輝就已經裹著毛茸茸的毯子,縮在軟榻之上,喝一口熱騰騰的蜜果茶,滿足地眯起眼睛。
林芷蘭也被伺候著換了雙鞋,安坐在鋪了毯子的繡墩上,手裏被紫蘇塞了一杯熱茶。
她見紫蘇熟練利落的指揮宮人,不由笑歎:“紫蘇姐姐越來越能幹了。”
褚清輝自得的晃了晃腦袋,“那當然,蘇蘇可厲害了。”
林芷蘭捧著蜜果茶喝了一口,感覺甜滋滋暖洋洋的湯水,將自己整個人由內到外都熨帖得暖和極了。她不由又呷了一小口,緩緩吐出一團熱氣,再次感歎:“表姐這裏真好,好得我都不想走了。”
褚清輝緊了緊身上裹著的毯子,將一個漏風的小口堵上,“那就別走了,正好留下來陪我。你不知道,最近小恂去含章殿,母後要我跟著她,看她處理宮務,我都快悶壞了。”
林芷蘭身有同感,“最近娘親也叫我學著管家。”
褚清輝眨眨眼睛,“你的親事還沒定下嗎?妹夫到底是哪一家人?”
林芷蘭垂下頭,羞澀道:“快了,娘說年前就要定下來。”
褚清輝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我的好妹妹就要成為別人家的人了。”
林芷蘭臉上更紅,小聲反駁,“表姐不也快了嗎?”
褚清輝笑眯眯道:“比你要慢一些。”
林芷蘭低頭喝了口熱茶,掩飾內心的羞窘。過了一會兒,她想起什麽,抬起頭來,遲疑道:“那天阿弟跟我說了一件事,似乎跟顧小公子有關。”
“什麽事?”褚清輝吃了塊酸梅棗糕,覺得味道不錯,給林芷蘭也遞了一塊。
林芷蘭接過,捏在帕子中,“阿弟是無意間從書院同窗那聽來的。”
她把京城內的流言一一說來。
褚清輝聽著聽著,停下口中的進食,蹙眉不高興道:“這些書生可真討厭,整日裏不管讀書,不論朝政時事,不關心百姓生計,卻如長舌婦一般,在背後說三道四,枉他們還以讀書人自居,我都替他們臉紅!”
她心裏想,這些日子顧行雲的反常,莫非就是因為這些流言?他是否十分在意別人的看法?無論如何,她都需要好好的問問他才行。
當天晚上,褚清輝就到皇帝麵前告了一通狀,“父皇,那些書生亂說話,就沒人管管他們嗎?”
皇帝摸摸她的腦袋,“防民之口,甚於防川。管天管地,怎麽管得了別人說話?有些事,做不如不做。父皇相信,若顧行雲心性夠好,別人的言語中傷,與他而言,不過是些無關痛癢的小事罷了。”
褚清輝認真想了想,父皇說的似乎有些道理。
皇帝又說了些話,三言兩語將褚清輝打發走。
她走後,皇後給皇帝端了杯茶,“陛下早就知道這些流言了,是不是?”
皇帝放下朱筆,拉過皇後的手,點頭承認,“不錯。”
“可陛下什麽都沒做。”
皇帝又點點頭,那些流言剛放出來之時,他就知道了。並且,誰是背後主謀,又是為了什麽目的,他都一清二楚,但他沒有任何舉動。
說到底,皇帝並不排斥有人使用計謀。隻要沒傷害到他在乎的人,沒有損傷他的利益,他樂得坐山觀虎鬥。
古往今來,凡是在爭鬥中最終留下的,往往是最出色的,他為自己的公主選歸宿,自然要選最優秀的那一個。
雖然他的皇後和公主都覺得顧家那小子不錯,但顧行雲若連這一點小波折都經受不起,這樁親事,皇帝無論如何都不會頷首同意。
皇後猜出皇帝的心思,輕輕歎了口氣,“到底還都是孩子,陛下該幫一把時就幫一把吧。”
皇帝不高興道:“曼曼口中的孩子,卻要搶走我的小公主。我允許他來搶,已經是最大的恩典,搶不搶得到是他的本事,難道還要叫我把暖暖送到他手中?那小子不如躺下做個夢,看夢中有沒有這樣的好事。”
皇後被他賭氣的口吻逗笑,搖搖頭道:“陛下已經年過不惑,難道還要跟十幾歲的孩子置氣不成?”
皇帝讓皇後坐在自己腿上,雙手不老實的捏著她的腰,嘴裏卻有幾分委屈,“曼曼是不是嫌我老了?”
皇後按住他的手,轉頭來瞪了一眼,“這話從來都是陛下說的,我可一次都不曾說過。”
皇帝勾唇一笑,雙手越發放肆。
皇後隨他去,心裏卻無奈的想,年紀越大,這一張老臉皮,越發刀槍不入了。
這話也隻能想想,若說出來,到時候皇帝又要裝委屈,又有借口胡鬧。
此時,顧府內一處小院裏,顧行雲正看著燭光出神。
他這些日子清瘦許多。那天在墨香樓中聽了那些話,心中鬱氣難消,去酒樓買醉,卻不慎感染風寒。這段日子一直反反複複,大夫請了不少,祖父甚至入宮請了太醫,風寒雖已經好了,但總斷斷續續還在咳嗽,臉色也不太好。
每次咳嗽,他就會想起這次生病的原因,想起那些人口出狂言,心裏堵了一團鬱氣,便咳得更厲害。
燭光在他臉上跳躍,他咳了兩聲,放在桌上的雙手捏成拳頭,
誰都說他命好,投了個好胎,是顧相的小孫子,是顧府的小少爺,這輩子就算躺著什麽都不做,也有享之不盡的榮華。
初時聽這些話,顧行雲尚覺得與有榮焉。可隨著他年歲漸長。所有人都這樣說,他們不是看不見他的才華,他的天資,但他們就是認為,身為顧相的孫子,擁有這些是理所當然的事。他們從不對他的努力說什麽,隻會在他做出一些成就的時候,說一句不愧是顧家的小公子,似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這個身份才做到的。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顧行雲厭煩了這樣的誇讚。
他希望別人在羨慕仰望著他的時候,隻因為是顧行雲這個人,而不是顧家小公子的身份。
如今,似乎終於有機會擺脫這一局麵,但可笑的是,這隻是因為,他身上的標簽從顧家小公主,換成了昌華公主的駙馬。
想起那些人提起這事時輕謾侮辱的語氣,顧行雲便覺得自己胸口似乎有一團火在燒,燒得他整個人快要發狂。
他再也維持不住溫和斯文的表情,猛地將桌上的筆墨紙硯全部掃到地下,雙手撐著桌麵吃力地喘息,很快又劇烈咳嗽起來。
顧行雲的大丫鬟含珠聽到動靜,忙從外頭進來,熟練的倒水,替他拍打肩背,一雙眼卻忍不住發紅。
這些日子,公子的痛苦她都看在眼中,卻不知他為何這樣痛苦,是因為公主麽?難道公主不喜歡他?
含珠覺得不可想象,在她看來。公子就是天上的神,有誰舍得讓神傷心難過,舍得讓他這樣痛苦呢?
可惜對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她隻是一名卑微的丫鬟,不能替公子問一問。
第二天,雪下得更大了。
褚清輝來到含章殿,單獨將顧行雲叫出來,要與他問個清楚。
昨晚父皇的話,她回去之後想了想,覺得其中有一句很有道理:管天管地,管不住別人要說話。
就連神武大將軍那樣英勇的人物,都被傳成那樣子,更何況是別的人呢。如果顧行雲因為那些流言,就不想做她的駙馬,那她沒有辦法,也不能勉強,這事隻能作罷。
她直說來意,“宮外的傳聞我聽說了,這些日子,你是不是為此事煩惱?”
顧行雲沉默不語。
褚清輝便知正是如此,既然顧行雲在意別人的看法,兩人的親事就得商榷了。
她又說:“若為這種事傷了身體,實在不值得。你我二人的親事還未定下,若你不願,父皇母後那兒我去說明。”
顧行雲心內動蕩,若沒有這樁親事,他不做駙馬,自然再沒有人能夠出言輕視他。他便不信,憑借自己的本事,日後不能叫人真心實意的誇讚一句。
但是,他忍不住看了褚清輝一眼。這是公主,是公主,他真的要失之交臂?
若他做不成駙馬,祖父會如何看他,家人會如何看他,外人又會如何看他?還有陛下,拒絕了公主,陛下會不會動怒?將來他的仕途,還能夠一帆風順麽?
心頭湧過萬千思緒,最終他還是閉了閉眼,俯身行禮,“在下……並無不願。”
褚清輝點點頭,心裏倒沒什麽特別感覺,“那你好好休養,早日康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