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羞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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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太子入朝時機,  定在昌華公主親事定下之後,  如今親事既然不成,  短期內皇帝又不準備再提此事,叫女兒傷心,  便索性讓太子提前參議朝政,  不必再等。

    後宮裏,  皇後正主持昌華公主及笄禮,京城內數得上品階的命婦得以入宮觀禮。

    褚清輝一身隆重華服,  在司禮女官的唱禮聲中,緩慢謹慎地動作。那衣裳華而不實,  厚重卻不暖和,  寒風吹得她臉色青白,  好在之前已經預想到這樣的情況,提前在臉上施了薄粉胭脂,沒叫人看出失禮。

    在眾命婦們看來,  往日已經足夠貌美的公主,今日更添一分雍容華貴,一舉一動說不出的優雅從容,  不愧為出身皇家、天底下最高貴的女子。

    許多人心中暗諷顧家,  怕不是被鬼迷了心竅,  竟弄丟了這樣一棵大樹。

    天底下還有比尚公主更美的差事麽?

    且不說如今這位公主,  是陛下娘娘唯一的掌上明珠,是太子的龍鳳胎妹妹,如此顯赫的身份,至少可保得五十年恩寵不衰。現在都城內的高門世家,就算是那延續了數百年的大家族,都不敢拍著胸脯保證聖寵不倦。尚了公主,就相當於得了一枚鎮家安宅的護身符。

    再者,公主容貌舉世無雙,更難得性情嫻雅,品行高潔,從未聽聞她苛責哪名宮人,倒是聽說,公主身邊的貼身宮女紫蘇,被公主寵得,通身氣派不下於宮外的大家小姐呢!

    這樣好脾氣好性子的公主,百年也難得遇上一位。偏偏有人將送到眼前的美事打翻,可不是瞎了眼蒙了心?

    不過,也多虧那瞎眼的顧小公子,才讓她們各自的家族有了機會。

    之前是娘娘親自話,誇讚了顧小公子,她們自然不敢相爭,如今顧家已經出局,那駙馬爺的位置便成了香餑餑,誰家搶到就是誰家的造化,是祖宗顯靈了!

    想到此,諸位命婦個個心頭澎湃,看向公主的目光熱烈如炬。

    禮畢,褚清輝迅回永樂宮更衣取暖,其餘人懷著心事,各自離去。

    棲鳳宮內,皇後嫡親妹妹、禮部尚書林夫人還未離開。

    皇後在宮女的伺候下換下厚重行頭,林夫人坐在一旁看著,等宮人退下,才問道:“三姐姐,公主的親事,你如今是什麽打算?”

    皇後將手邊一碟糕點推向她,“再觀察觀察吧,這一次,總要找個最妥當的。”

    林夫人微微皺眉,憂心道:“就是難得妥當二字,方才你是沒看到,那些夫人們,就差把算計的心思寫在臉上了。”

    皇後卻不怎麽憂慮,淡笑道:“最不怕的就是她們算計,算計越多,越計較得失,才會越重視我的公主,越不敢怠慢。”

    經曆顧家之事,皇後的想法生了不小的轉變。日後,她的暖暖若喜歡上一個愛慕權貴的人,她倒不怎麽擔心,因為有欲-望的人,才能叫人拿捏住,而皇家,最不缺的就是權勢。

    若恰好相反,暖暖喜歡的那人無欲無求,公主尊貴的身份在他眼中好似無物,皇後反而要憂心,自己的女兒會不會再一次受傷了。

    林夫人想了想,也確實是這麽一回事,那些人看中公主身上的皇恩,而公主最不缺的,恰好就是皇恩。他們看中了,才會討好她,捧著她,以此來維係己身富貴。

    這就是權勢的威力,在巨大的權力麵前,那些陰謀算計,都可以當做小打小鬧的兒戲一般看待。

    永樂宮裏,褚清輝喝下一碗薑茶,抱著暖爐裹著毛毯,身上逐漸回暖,昏昏欲睡。

    紫蘇在一旁指揮宮女,將今日收到的賀禮小心收起來,待她忙完回頭一看,公主已經歪倒在軟榻上睡著了。

    今日為了行及笄,褚清輝起得極早,又在外頭吹了風,眼下暖融融的地龍一熏,可不正好睡。

    紫蘇上前將她姿勢扶正,又添了一條厚毯子。

    期間褚清輝睡意朦朧地嘟囔著什麽,紫蘇認真聽了,隱約聽見雲團糕、好吃之類的話,不由跟著一笑。

    待褚清輝醒來,已是下午接近傍晚時分,紫蘇聽到動靜,入內伺候更衣。

    褚清輝打了個哈欠,軟軟道:“什麽時候了?含章殿的點心送去了麽?”

    紫蘇呀了一聲,“今日忙著忙著,給忙忘了!”

    褚清輝立刻張圓溜眼睛,“快叫人去禦膳房提來,我現在送去,應該還來得及。”

    紫蘇看了眼天色,遲疑道:“公主,奴婢看這會兒都快下學了,不然今日不送了吧?”

    褚清輝簪著釵子站起來,又叫人給她拿鬥篷,“我答應了小恂每日都送的,況且還有先生那一份呢,以前天天都有,今日突然停了,還忘記讓人傳話,實在太失禮。”

    紫蘇見勸不住,隻得一麵派人去禦膳房提食盒,一麵準備出行行頭。

    今天比往日晚了許多,褚清輝趕到含章殿時,日頭已經西斜得厲害了,隻堪堪掛在宮殿翹起的簷角上。

    平常熱鬧的含章殿,此時卻沒什麽人影,按理說現在不到下學時間,還能聽到陣陣練武的呼喝聲才對,但眼下除了風聲,什麽都沒有。

    不……其實有的,褚清輝忽然做了個手勢,叫身後的人停下,側耳仔細聆聽。

    咽嗚的寒風中,夾雜著些許冷硬銳利的聲響,仿佛有一杆□□,破開冬日的霜雪,結著冰晶的槍頭猝不及防刺到眼前,肅殺而冰冷。

    褚清輝下意識屏住呼吸,放慢腳步,輕緩地繞到武場門邊,緩緩往裏看去。

    偌大的武場內僅有一人,褚清輝此時也隻能看見那一人。

    他一身黑衣,手持□□,在滿天飛雪中,身形矯健迅捷得如一頭孤鷹,也單獨寥落得似一頭孤鷹。

    回到永樂宮,一頭撲到軟榻上,扯來毛毯,將自己緊緊裹住,悶在其中咽嗚幾聲,心頭一陣慌亂無措。

    可是初時的羞窘驚怕過後,心底深處又慢慢湧現出一股無可抑製的歡喜。並且這股歡喜以緩慢的、卻不容抗拒的來勢,占據了她整個心房。

    很快,她整副身心都充斥著這種喜悅。有個聲音在她耳旁說,她想要他做她的駙馬,她就要他做她的駙馬。

    如此想著,褚清輝翻身爬起,就要跑去棲鳳宮,好歹被紫蘇攔下,重新梳妝換洗。

    紫蘇看著銅鏡裏的人,眼角眉梢藏不住的喜悅,使得原本就出色的容貌越動人心魄。

    她原本不知道公主對大將軍的感情,之前被皇後叫去問過一次,才隱約明白,眼下見公主這樣高興,心裏猜測,肯定又是和將軍有關。

    褚清輝一刻也坐不住,梳完妝,便如一隻歡樂的小鳥飛進棲鳳宮,“母後母後——”

    皇後正和女官說話,見她滿臉含笑蹦跳而來,還未開口,臉上就已經被她暈染得帶了幾分笑意,“莫不是撿到寶了,瞧你高興的。”

    褚清輝一把坐到她身邊,挽住手臂晃了晃,如貓兒一般嬌聲道:“母後,我找到駙馬了。”

    皇後還沒說話,邊上已經有人掩著嘴笑出聲。柳飄絮話裏帶著藏不住的笑意,“那可得恭喜公主了。”

    她自小跟皇後一塊長大,後來皇後入宮,她也隨侍左右,二十幾年的交情,早已親如姐妹,便是太子見了她,也要尊稱一聲柳姑姑。方才的話,若是別人來說,定是逾矩了,由她說來,卻隻顯得親昵。

    褚清輝隻顧自己滿心歡喜,卻忘了殿裏還有別人,聽見柳飄絮的話,羞了一瞬,但她自小在幾位長輩麵前是撒嬌慣了的,立刻不依道:“姑姑——”

    “好好好,是奴婢說錯了。”柳飄絮笑容滿麵,“公主定有許多私房話要和娘娘說,奴婢就不在這裏討擾了。”說完,行了個禮退下,又將守在外殿伺候的人帶到殿外。

    殿裏隻剩母女二人,皇後摸了摸褚清輝紅潤的臉頰,“那人是不是神武大將軍?”

    “咦?”褚清輝驚奇道:“母後怎麽知道?”

    皇後心裏暗道一句傻孩子,嘴上卻道:“猜的,看來給我猜準了?”

    褚清輝含羞笑了笑,將一張粉嫩俏臉往她母後懷中埋去,又忍不住張開一隻眼睛偷看她,帶了幾分小心道:“母後,我一見他,心裏就好高興,想要他做我的駙馬,你說好不好?”

    “好,怎麽不好?隻要暖暖高興就好。”皇後摸著她的腦袋,心裏倒有幾分好奇,分明昨日女兒還不知自己的心意,怎麽一眨眼就明白了?

    褚清輝歡喜的抱住她,喜悅過後,又忐忑道:“父皇會同意嗎?”

    皇後道:“會的,你父皇最疼你,會同意的。”

    褚清輝心中湧起一股熱流,眼眶不自覺有些濕潤,她眨了眨眼,依偎在皇後懷中,輕聲道:“父皇和母後真好。”

    皇後笑了笑,“隻怕將來有了駙馬,在你心裏,最好的人就是駙馬了。”

    褚清輝搖搖頭,肯定道:“一定是父皇和母後。”

    皇後又摸了摸她的臉頰和耳垂,雖說將來的事不好說,但眼下聽到女兒的話,心中還是很欣慰的。

    褚清輝把玩著皇後腰上一枚玉佩,嘴角含笑,安靜了一會兒,不知想起什麽,笑意緩緩斂去,忽然又輕聲開口,話中帶了幾絲微不可查的彷徨無措:“母後,你說他會喜歡我嗎?他會不會不願意當駙馬?”

    皇後聽得一陣心疼,她的女兒何曾這樣患得患失,惶恐不安?她忽然理解了皇帝昨晚的憤怒,若將來有人讓暖暖傷心,恐怕她會跟皇帝一樣,不放過那人。

    她心裏暗歎一口氣,嘴中含笑道:“母後的暖暖這樣好,天底下有誰不喜歡?有誰不願意當駙馬?你隻需記得,你是大衍皇帝唯一的女兒,你的身份,是尊貴無匹的公主,足以配得上天下任何一個人。所以暖暖,做好自己就夠了。”

    “做好自己……”褚清輝咀嚼著這幾個字。

    “不錯,隨性而為,做你自己。誰也不能夠叫你受委屈,也不必為別人受委屈。否則,母後就要傷心了。”

    褚清輝忙道:“母後放心,我一定不會委屈自己,叫母後傷心。”

    皇後滿意的點了點頭,又說:“如此,你不必去想神武大將軍喜不喜歡你,因為母後知道,他一定是喜歡的。”

    褚清輝歡喜道:“真的嗎?”

    “真的。”皇後肯定道。

    褚清輝麵上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又跟皇後說了幾句話,她就有點坐不住了。

    “怎麽,還有別的事?”

    “我叫先生從宮外給我帶幾隻紙鳶,還沒跟他說想要什麽樣式的,現在想到了。”

    皇後點了點她的額頭,沒好氣道:“才說要人家做你的駙馬,現在就滿心滿眼都是他了。”

    褚清輝摸摸額頭,不好意思地在皇後懷中蹭了蹭。

    皇後無奈笑了笑,“去吧去吧。”

    “謝謝母後。”褚清輝起身行了一禮,笑盈盈跑開了。

    眼下時候不早,含章殿的武課已經結束,閆默正要離宮,遠遠看見方才跑走的人又向自己走來。

    “先生!”褚清輝快步走到他麵前,笑眯眯道:“幸好趕上了。”

    “怎麽?”閆默駐足問她。

    “之前不是請先生給我帶紙鳶麽,現在想到要什麽樣式的了,我想要一隻老鷹,要這麽大。”她一邊說,一邊極力張開雙手,試圖比出一個很大很大的架勢。

    方才一路趕來,許是趕得有些急了,此時她麵上帶著幾絲紅潮,雙眼卻是亮晶晶的,含著不可忽視的殷切期待,加之手上孩子氣的動作,更顯純真嬌俏。

    現下她的模樣,與今日早前頻頻走神不同,又跟往日的拘謹也不一樣,似乎更加隨性,也更加……親昵?

    閆默說不準那是什麽感覺,他與人打交道的時間,遠比不上跟兵器打交道的時日,在和麵前的粉團說上話之前,他在京城中數年裏所說過的話,都沒有這一段時間多。他判斷不出如今的情況是好是壞,但至少不令他討厭,甚至,或許還有些別的情緒,卻叫他有意無意的忽略了。

    他又看了褚清輝一眼,似乎是為了記住她手中比出的大小,才點點頭:“好。”

    褚清輝滿意地收回手,想了想,又說:“若找不到那麽大的,小一些也可以,隻要是老鷹的就行,謝謝先生啦。”

    “無事。”閆默道。

    他以為兩人就此應該分道各走各的,但行了一段,這個小身影卻亦步亦趨的跟在旁邊。他的步子邁得大,跟著的人不得不連蹦帶跳,才能一直綴在身邊。現了這點,閆默在意識到之前,已經放慢了腳步。

    走到宮牆下,再往外是一道宮門,褚清輝停下來,閆默也下意識停下。

    褚清輝仰頭看他,長長的眼睫毛忽閃忽閃,“先生是走回去的,還是飛回去的?”

    雖說用輕功更加省時,但閆默不是愛出風頭的性子,無意叫人一路看著,從來都是一步一步走回將軍府。不過此刻,看著麵前這雙含著期待的大眼睛,他忽然就遲疑了。

    褚清輝雙眼更亮,語氣嬌軟:“先生今天飛回去吧,我在這裏看著,好不好?”

    閆默頓了一下,方才點點頭,提起一口氣,腳下一縱,再定睛去看,卻見他的人影已經在宮牆之上,似乎回頭看了一眼,再幾個起落,就不見了蹤影。

    褚清輝歡欣道:“先生好厲害呀。”

    她依依不舍的踮著腳尖看了看,確實什麽都看不見了,才轉身回去。

    已經到了晚膳時間,皇帝太子等人都聚在棲鳳宮,她入內時,滿心滿臉掩不住的雀躍,叫人一看便知。

    皇帝和太子已經從皇後那兒得了消息,再看她,心頭不由有幾分不是滋味,那個酸酸的,這個也酸酸的,隻得給閆默再記上一筆。

    二皇子褚恂不知大人間的暗湧,見褚清輝笑眯眯的模樣,問道:“阿姐在高興什麽?”

    褚清輝摸摸他的腦袋,“武教先生答應給我帶一隻很大很大的紙鳶,到時候小恂跟我一起玩。”

    “好啊!”褚恂歡呼。

    皇帝撇撇嘴,一隻紙鳶而已,就想把他的女兒拐走?

    “暖暖想要多少,父皇叫人給你做。”

    褚清輝笑嗬嗬道:“不用啦父皇,一個就夠了。”

    皇帝被拒絕,越不高興。

    太子道:“過幾天哥哥出宮,也給你帶。”

    “不要,哥哥以前帶的都好醜。”褚清輝一點不給麵子。

    太子也鬱悶了。

    皇後瞥了這對幼稚的父子一眼,搖搖頭,叫人傳膳。

    夜裏,太子送褚清輝回永樂宮,行至宮門外,眼看妹妹揮揮手就要入內,他忍不住將人叫住,“暖暖,你真的喜歡武教師傅?”

    褚清輝嘟嘟嘴,“哥哥也知道了?怎麽你們都這樣靈通。”

    現在可不是關心靈通不靈通的時候,太子遲疑道:“天底下除了顧行雲,有的是好男兒,你可別……”

    他擔心妹妹是受了顧行雲的打擊,一時想不通,否則怎麽會喜歡上武教師傅?

    倒不是說他覺得閆默不如顧行雲,隻是想起之前武課,師傅冷峻的性格,雷厲風行的手段,至今還有些犯怵。而且一想到被他稱呼了那麽久先生、看做師長的人,或許要成為他的妹夫,太子就覺得渾身不對勁。

    “這和顧行雲有什麽關?”褚清輝疑惑。

    太子默默搖頭,總不好實話實說。

    “對了,許久不見顧行雲,哥哥可有他的消息?他的病好了嗎?”

    太子觀察著褚清輝的神色,見她是真的渾然不在意這個人,才說道:“聽說他已經被送到城外莊子上休養,近況如何,我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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