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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坐了大概二十分鍾, 夏溪一杯咖啡也見了底。淡淡的香在唇齒間彌漫, 讓一天的疲累全部消散。

    周介然倒是還剩不少, 不過也並未慢悠悠喝，而是拿著杯子起身，對夏溪說：“走了, 回去。”

    夏溪回：“嗯嗯。”

    周介然右手端著杯子，沿著花壇, 往清臣集團總部大樓a座走去。一邊走, 一邊說：“那事成的那個案子, 還記得吧。”

    “……當然, ”夏溪說，“我記性沒那麽差。”這特麽的才過去多久？！

    “嗯, ”周介然繼續道，“已經查出給那事成開假收據的內部員工了。”

    那個案子，夏溪記得十分清楚。那總擔心信譽不足導致無法得到貸款, 於是提前設了個局——在4月15號裝作“清臣內部人士”給自己發微博私信、告知商場已被抵押出去的事，拖著不簽有關解決抵押問題的補充協議, 又在4月30號支付第一筆首付時叫某個清臣內部員工開了一張“1000萬是用於副總張揚個人購房”的收據。接著，在5月末果然沒有能申請到貸款時起訴清臣隱瞞事實。二審時, 法正質疑“微博私信”的有效性, 出示修改前後兩版合同並用“首付與借款金額完全一致”證明雙方曾有協商解決問題，又說張揚肯定沒錢提前還款、1000萬大概依然趴在理財賬戶……最後, 二審法官撤銷一審兩項判決, 從“清臣沒有有利證據”變成“獅城沒有有力證據”。

    編的就是編的, 假的就是假的，一個好的律師定能找出破綻。

    夏溪問：“內部員工……是什麽人？”她明明可以在b座直接叫車，然而不知不覺，就跟著周介然腳步一路回去。

    周介然的目光仿佛望向很遠：“是一名老員工，幹了幾十年了。”

    “那為什麽……”

    “也跟‘房子’有關。”周介然的聲音十分縹緲，“老夫妻的兒子去年談女朋友，他們想給兒子買上一套房子。”

    “沒錢？”好奇怪，一般人不會因為這個就冒風險。

    “不是。”周介然說，“其實他們是老實人。”

    “那……？”

    “就在那時，老夫妻經朋友介紹，過去看了一棟很便宜的房子，位置一般，一共320萬，大約是市場價的80%左右吧。不過，要求八成首付。房主說，他要搶一個即將開盤的房，不全款購買很難能拿得到，著急要錢。因為是由朋友介紹買家，也不需要支付中介費用。老夫妻覺得撿到一個便宜，匆匆忙忙下了決定。”

    夏溪了然：“有問題吧？房主欠債？”

    周介然讚許地點了下頭，很喜歡這種“一點就通”的溝通：“因為首付需要200萬，他們拿出這些年的全部存款之後，又向親戚朋友借了大約80萬，買了房。誰知還沒過戶，房主就撒腿跑了，債主找不到人，隻有起訴，法院直接封了房子。老夫妻也打了官司，但是……”

    夏溪皺眉：“這事，難。都找不到房主。和債主打官司恐怕要耗很久，最後結果也是非常不容樂觀。”責任人已逃到外省甚至外國，能怎麽辦？

    “是啊。可他們還欠著80萬。存款也沒了，還得打官司。”周介然說，“雖然這件事我不曉得，但是底下有不少人知道，可能跳槽的人把八卦也帶到了獅城那邊。總之，獅城通過朋友找到了他，給了二三十萬，叫他開假收據，當然會把理由講得十分漂亮，比如這事風險很低，獅城十有八-九不會用到收據……他本人是銷售，開收據很容易。他的壓力實在太大，覺得自己六十多歲，也沒多少未來，決定鋌而走險。”

    “才……才二三十萬？這關係到獅城上億的資金呢！”如果貸款下來的慢，4億首付可能全都要不回來！

    “是啊。”

    夏溪沉默了下，又道：“低於市場價的房子，99%都有問題，絕對不可以買，千萬不要輕信‘朋友’。”這個人的這種例子，她已經見過太多。

    周介然說：“是啊。”

    夏溪又問：“那，那個內部員工，怎麽樣了？”

    周介然麵無表情：“開了。”

    “哦……”

    周介然偏頭；“覺得不該開？”

    夏溪理解否認：“當然該開。一點錯兒都沒有。隻是……還是有些唏噓。”對那銷售來說，清臣懶得算賬，單單把他開了已是最好結果。可是有時，一輩子“老實”的人也可能會因為某天突如其來的可怕的困境做出過去自己不敢相信的事。大家都是普通的人，平時本本分分生活，然而氣憤、艱難之下，有人便會突破底線甚至從此“墮落”下去。夏溪喜歡《駱駝祥子》，她捫心自問，如果一次一次遭遇社會不公，她也未必可以始終保持善意。所以，作為律師，她希望能盡她所能捍衛“公正”。在課本上，“法律”總用一個天平表示。

    過了一會兒，夏溪又歎了口氣：“看了這麽多房子引起的事，還真有點害怕。”

    周介然問：“怕什麽？”

    夏溪想了一下：“擔心以後耗盡心血買了房子，結果也出問題。”半生積蓄就此付諸東流。

    夏溪本來以為周家二少會說“你是房產律師”，結果，對方卻道：“不會……你以後會有很多很多房子。”

    “？？？”夏溪奇怪地說，“很多很多房子？”

    “嗯。”

    “哈哈，不可能。”夏溪也看得開，“我是根本就不指望。又不創業，朝九晚五的人怎麽可能會有很多很多房子。”

    周介然淡淡地道：“也許嫁得好呢。”

    “更不可能。”夏溪說，“我身邊的唯一一個能買很多很多房子的人，就是老板江湛律師，人家孩子都20多了，就連尹律師都未必能買‘很多很多房子’。”雖然律所的好事者薛律師稱，尹律師近兩年年收入過千萬。

    周介然的腳步忽然之間放慢，微微偏頭，用一種看弱智的眼神看了夏溪一眼，半晌之後“哼”了一聲。

    忽然被當弱智，夏溪莫名其妙。

    談話之間，二人到了a座正門。

    周介然抬腕看了眼表：“六點了，我也該下班了。”

    “好的。”

    “我送你回去吧。正好比較順路。”

    “不用不用。”夏溪連忙拒絕，“我自己叫車回去就好。”律所而已。

    “晚高峰，不好叫車。”

    “真不用……”

    “等著，我去拿鑰匙。”一句話沒講完，周介然就邁進大樓。

    夏溪：“……”好霸道。

    怎麽辦？微信留言、直接跑掉？好像也不至於……

    周介然的鑰匙拿得極快。

    還沒等夏溪想明白，周介然就回到一樓，又是隻用眼神示意了下，便叫夏溪跟著去停車場。

    …………

    停車場在地下一層。夏溪發現，黑總今天開的又是上次參加“銷售法律講座”時的那輛豪車。

    夏溪別別扭扭地鑽進去，問：“你自己開車？沒有司機？”

    “不一定。”周介然說，“今天叫他先回去了。”

    “哦……”

    “我不討厭開車，但我討厭浪費時間。”一般來說，上下班的路上，他會看看專業雜誌、行業報告。

    夏溪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路上交通依然很正常地擁堵，兩人聊了差不多有50分鍾。

    夏溪在工作中總是紮起頭發或者盤起頭發，顯得幹練，現在她想靠在副駕椅背上麵，於是隨手扯下頭繩，抓了兩把頭發，讓柔順的黑色長發披在肩上，順手將頭繩丟進主駕副駕間的金屬杯架裏邊，打算等下車時再撿起來拿走。

    二人討論了些業內消息，車內充滿（夏溪一個人的）歡聲笑語！

    到了最後一個十字路口，兩人前麵的車闖了紅燈，夏溪生怕周介然沒看見，情急之下，直接上手拉了周介然的上臂一把：“紅燈！紅燈！”黑色襯衣質感很好，下麵肌肉很有力量。

    “嗯，看見了。”周介然一腳刹車。

    接著，律所大門邊出現在了眼前。

    夏溪說：“周介然，謝謝。”

    “沒事。”

    “那，我走了。”

    “回見。”

    剛剛邁出去一隻腳，夏溪便看見尹千秋從律所大門走了出來！

    尹千秋依然溫文爾雅，氣質卓然，到哪裏都是眾人焦點。

    他也發現了正從車門跨下來的夏溪。

    夏溪打了一個招呼：“尹律師！”

    比較奇怪，一向不會失禮的尹律師卻是完全沒看夏溪，而且隔著汽車玻璃與周介然彼此對視半晌，直到走出幾步才收回了目光，而周介然的手放在方向盤上，瞳孔也是隨著尹千秋而移動，夏溪似乎可以感覺得到空氣當中劈裏啪啦的聲響。

    呃——

    夏溪對目光又恢複冷淡的周介然揮了下手，數了一下手裏捧著的文件夾，又摸了一摸褲子口袋裏的手機，覺得應該沒落什麽東西，轉身走進她工作的“諾言律師事務所”。

    直到上到二樓，夏溪捋了一下頭發，才想起來另一樣東西——她的頭繩！

    她把頭繩丟進主駕副駕間的杯架裏了！

    唔，她還是很喜歡朋友在日本給她帶的頭繩的……簡約大方又很漂亮。

    應該是在車裏呢吧？

    估摸著周介然已經離開原地，夏溪掏出手機發了一條微信：【周介然，我的頭繩好像落在杯架裏了，你看看？】

    而另一邊，周介然並沒有離開。

    夏溪剛一離開，他就伸出右手，食指中指一夾，便從身邊杯架裏麵拎出一個紫色發圈。

    發圈上有一個很可愛的吊飾。是塊圓形石頭，上麵嵌著小小的沙粒和貝殼。

    他伸手把上麵繞著的一根長發輕輕扯了下來，將那個發圈套在左手修長的三根手指上，用食指、中指、無名指張開又縮回地擺弄了好幾秒，覺得鼻端仿佛可以嗅到女孩兒水果味洗發水的清香。

    待到手機響了，他才將發圈扔回杯架，打開微信垂眸看了一眼留言，懶懶地回了三個字：【沒找到。】

    “……”夏溪看著這傲嬌的三個字，一怔。

    周介然又問：【確定在杯架裏嗎。】

    “……”被人這麽一問，夏溪又不大確定了。可能……急刹車時頭繩就從杯架裏邊掉出來了？總不好叫周家二少趴著找吧。或者……自己下車時帶出來了，但是整理文件夾時一不小心扔一邊了？

    算了算了。

    於是，夏溪握著手機回道：“不確定，沒事了lo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