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四十三篇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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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定要努力考到北京去。
因為我喜歡的男生, 和最疼愛我的哥哥,以後都會在北京。
我想跟他們生活在同一個地方。
——摘自於渺渺的日記
期末考試最後一門是化學, 於渺渺趴在考場裏, 亂七八糟地在草稿紙上推算著配平公式。
下課鈴就在此刻急促響起來, 她鬆了口氣,把手中隻填了一半的試卷遞上去,隻覺得心情一陣輕鬆。
終於要告別化學了。
終於要迎來高中時期的第一個暑假了。
於渺渺背著書包從考場教室走出去的時候, 迎麵就碰到了正朝她走過來的喬笙。
喬笙笑得一臉燦爛,跑過來拉她的手臂, 風風火火道:“終於解放了,走走走,請你喝奶茶呀。”
“還是我請你吧,今天出門的時候媽媽剛給我塞了零花錢。”於渺渺也笑, 偷偷打量著她的神色, 覺得她這幾天情緒似乎在慢慢好轉。
喬笙向來是一個自愈能力極強的人。
她其實很羨慕。
六月份的太陽高懸, 火辣辣照射著柏油馬路。
空氣沉悶, 偶爾能聽到蟬鳴,風吹過的時候,才終於帶來幾分涼意。
銀樺高中斜對麵的那家奶茶店, 盡管已經開業大半年,生意卻仍然火爆,尤其是在這種學生剛剛考完試的日子裏。
一路說說笑笑地牽著自行車穿過斑馬線, 於渺渺和喬笙把車落了鎖, 耐心排在浩浩蕩蕩的隊伍裏。
四周聲音紛亂嘈雜, 喬笙揪著自己剛過肩的頭發,猶豫了半天,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她:“渺渺,上次在ktv玩真心話大冒險的時候,你說你有喜歡的人了,是真的嗎?”
她終於還是開口問了。
於渺渺知道,喬笙向來是一個藏不住話的人,再加上她確實把自己當作最好的朋友,於情於理,都會問她。
咬了咬唇,已經不打算隱瞞,她點點頭:“是真的。”
喬笙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什麽時候的事啊?你竟然沒有第一時間告訴我。”
配合著往隊伍前移動了幾步,於渺渺糾結半天,有些難以啟齒地回答,“因為,我喜歡上了一個根本不可能的人,所以……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告訴你。”
“根本不可能的人?”喬笙煞有其事地思索片刻,猜測道,“周傑倫?還是吳彥祖?”
於渺渺黑線:“……神經病。”
一顆惴惴不安的心卻在她的插科打諢中平靜下來,她猶豫片刻,終於做好了準備,打算那個名字告訴她。
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到喬笙有點驚訝的聲音:“渺渺,你看前麵是誰。”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卻看到擁擠人群裏,有兩個穿著藍白色校服的高挑男生手裏抱著奶茶杯從隊伍裏走出來。
是顏倦和趙熠然。
顯然,喬笙的大嗓門也成功讓他們注意到了隊伍後方的動靜。
“喬笙?你也來買奶茶嗎?”
這個驚喜的聲音來自於趙熠然,他一邊開口,一邊往她們站著的地方走過來。
於渺渺就在此刻,靠在喬笙耳邊小聲說了一句:“我喜歡的人,就是顏倦。”
“……你說什麽?”
喬笙驚呼出聲,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她,頓了頓,她正想再問些什麽,卻被走過來的趙熠然硬生生打斷。
他還是嘻嘻哈哈的模樣,喬笙的表情卻變得有些不自然。
暫且擱置這條爆炸性的消息,她扭頭看著趙熠然,笑了笑,竟然是罕見的文靜:“對啊,剛好考完試,打算放鬆一下心情。”
見鬼了吧。
折下輪到於渺渺震驚了,這種說話語氣,根本就不屬於大大咧咧的喬笙。
趙熠然摸了摸後腦勺,感覺到她的冷淡,突然一時語塞,半晌,才開口道:“那、那我等你一起回家吧。”
“啊?……好啊。”喬笙猶豫片刻,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正在聚精會神看戲的於渺渺,卻突然聽到耳邊傳來那個熟悉的少年聲音:“考得怎麽樣?”
他什麽時候過來的?
像個作弊被抓到的學生一樣,她迅速轉過頭來,猝不及防對上顏倦一雙漆黑的眼睛,“還、還湊合吧……這次數學試卷是不是挺簡單的?”
因為她竟然做出來了倒數第二道大題的第二小問。
顏倦笑了笑:“是很簡單。”
說完,他垂下眼看了看自己提著的兩杯奶茶,想了想,從紙袋中取出其中一杯,輕聲問她,“隊伍還很長,你要不要這杯?”
莫名有些手足無措,於渺渺不太敢看他,視線往虛無空氣裏飄,有點猶豫地回答:“不、不用了,這畢竟是你買的,不太好吧……”
他卻搖搖頭,“沒事,原本是幫我姐帶的,可是許慕遲剛剛給我打電話,說他們已經去遊戲廳了。”
“你喝吧。”他抿抿唇,又補充一句,“正好這杯是常溫的。”
幸福來得太突然。
於渺渺藏在校服袖子裏的指尖幾乎要掐進掌心,遊弋不定的目光終於小心翼翼地轉回來,定格在他身上。
回想起那個滿天繁星的夜晚,他站在空曠街道上唱歌的畫麵。
她有些不確定地想,顏倦對她,是不是已經超過了對待普通同學的範疇。
是不是在他的心裏,她也有了那麽一點點的特別呢?
盡管她其實想喝的是冰奶茶,但是此時此刻麵對著他,也都無所謂了。
心神恍惚地伸手接過,紙杯周身溫熱,她低下頭,情不自禁地笑起來:“謝謝你。”
人來人往的奶茶店裏,眉眼清寂的少年垂眼看著她,內心慢慢浮上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有某些情緒脫軌了。
不知道怎樣才能停下來。
***
轟轟烈烈的期末考試結束,於渺渺迎來了高中時期的第一個暑假。
由於期末考試的成績還算不錯,所以這個假期她過得很舒服,還補完了好幾部心心念念的動漫和電視劇。
兩個多月的時光轉瞬即逝。
於渺渺經常會跟顏倦在網上聊天,有的時候即便沒有話題,她也會硬著頭皮東拉西扯。
她看完《金枝欲孽》,哭得稀裏嘩啦,發消息跟他吐槽這部劇最後竟然是悲劇結尾。
他沒有看過這部電視劇,卻還是耐心地陪她討論。
她看完《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問他什麽是輕,什麽又是重。
他回複說,生命中有很多事,看似不重要,可當它真正發生了,卻往往殘酷地讓人難以承受。
她在網上找到了陳奕迅今年在香港舉辦的那場演唱會視頻,並且分享給了他。
他禮貌地向她道謝,還說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去聽一次現場。
……
時間的沙漏飛速流逝,於渺渺覺得,她的暑假生活十分充實,盡管一次都沒有跟顏倦見麵。
於渺渺高二開學前的一個周末,正是陸啟收拾行囊準備去北京交大報道的日期。
他從小到大一直順風順水,人生裏幾乎沒有發生過什麽重大的失控,最終也如願以償地考進了北京。
雖然身邊沒有那個喜歡的人。
一家人在火車站附近找了個幹淨的店麵,吃了最後一頓簡單的飯,權當是為陸啟送行。
席間,因為工作原因,平時向來極少喝酒的於爸爸破天荒點了一紮啤酒,豪氣地跟陸啟對飲起來。
幾瓶啤酒下肚,於爸爸臉上慢慢紅起來。
這家餐館空間不大,客人卻很多,現在已經幾乎坐滿,他開口,斷斷續續地道:“小啟,這麽多年以來,爸爸一直在外麵南天北地的工作……很少關心你。不過,知道你能考上這麽好的大學,爸爸、爸爸是真心為你高興。你以後一定會特別有出息,一定……一定比爸爸有出息。”
於爸爸說著說著,眼底隱隱現出一點水汽來。
於渺渺看著鬢邊已生白發的他,心想,自己的爸爸一直以來,都是真真正正把陸啟當作親生兒子一樣對待。
以後陸啟不在家裏,再也沒有人會不厭其煩地教她做習題,再也沒有人在她被父母責罵的時候為她解圍,也再也沒有人會幫她買她最愛吃的牛肉麵……
於渺渺忍了忍,卻還是感覺到了眼角的潮濕。
整個吃飯的過程中,於爸爸喝高了,豪情壯誌地跟陸啟討論著大好未來。而於媽媽從頭到尾對他卻沒有什麽要求,隻是重複了至少三遍,要他出門在外注意安全。
陸啟低著頭,拿起麵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他其實並不經常喝酒,所以一張臉很快就紅透。
放下手中的空酒杯,他像是想到了什麽,轉過頭,尋找於渺渺的視線。
那雙向來冷靜從容的眼睛裏,此刻霧蒙蒙的,竟然讓人覺得有點傷感。
側了點頭靠過來,陸啟壓低聲音,在於渺渺耳邊一字一句道:“渺渺,就算你真的喜歡上了一個人……也不要覺得自卑。”
由於已有醉意,他的聲音此刻沉沉的,有點啞。
他的神色很認真,像以往幫她講題的時候那樣不厭其煩,“渺渺,你還小,未來還很長,總有一天,你會忘記這個人,然後喜歡上另外一個人。所以……別太難過,也別太執著。”
陸啟微啞的聲音清晰落入她耳畔,一字一句卻振聾發聵。
於渺渺低頭盯著碗裏晶瑩剔透的甜酒釀,下意識咬住了唇,突然不大敢抬頭對上他的視線。
其實,自己的哥哥這麽聰明……就算察覺到了什麽,也是理所應當的。
可是,此時此刻,她卻也很想問他一句——
都說旁觀者清當局者迷,你可以這樣來勸說我,卻又能不能,用同樣的話來說服自己呢?
她忽然覺得有點難過。
卻也相信,他這麽優秀,未來一定會出現那個對的人。
吃完飯之後,一家人依依不舍地把陸啟送到了火車候車廳。
時間殘忍,一分一秒都不願意停歇,於渺渺覺得自己明明還有很多話都沒來得及說,可是一轉眼,就已經到了檢票進站的時間。
陸啟沒有多說什麽,檢票提示音響起,下一秒,他幹脆利落地背上鼓鼓囊囊的雙肩包,拎著一個沉重的行李箱,朝他們揮了揮手,轉身,毫不留戀地走進了茫茫人海中。
於渺渺踮著腳尖張望,下意識往前跟了幾步,對方的背影卻仍然很快被淹沒在人潮裏,了無痕跡。
她的眼淚就在此刻毫無保留地掉下來。
這麽多年以來,也許,她一直都欠了他一句:哥,對不起。
***
這個時間段坐火車去往外地的,除了在外打工的農民工,剩下極大部分就是帶著行囊,準備迎接開學的大一新生。
陸啟擠在各色人群裏,額頭積起薄汗,排隊檢過最後一次票,終於上了火車。
找到自己的臥鋪位置,他把行李箱橫放在行李架上,又收拾了一下略顯淩亂的床鋪,把雙肩包放上去。
就在此刻,手機鈴聲有些突兀地響起來。
從薄外套的口袋裏拿出手機,當看到來電人姓名的時候,陸啟冷靜神色裏有那麽一瞬間的崩裂。
上麵的備注寫著——糖醋排骨。
遇到顏晞的那天,是銀樺高一新生入學的時候。
他百無聊賴地排在食堂窗口前打飯的隊伍裏,前麵站著一個身材纖瘦的女生,一頭長發微卷,正在跟前麵似乎同為新生的人笑著說些什麽。
排到窗口前的時候,她點了兩素一葷的套餐,等選到葷菜的時候,卻遲遲下不了決定。
陸啟等得有點急了,猶豫再三,還是往前走幾步,禮貌地拿飯卡碰了碰她的後背。
她瞬間回頭,他恰好開口:“糖醋排骨還不錯。”
女生愣了一下,很快就笑起來。
她笑起來很美,他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那種驚豔。
“謝啦,陸、啟、學、長。”
湊近看了看他別在胸前的校牌,她抬頭看他,一字一句地道謝。
笑容明豔,聲音嬌媚。
他再也沒能忘掉那個笑,和那個人。
意識恍惚間,他已經摁下了綠色的通話鍵。
電話那頭的場景很嘈雜,顏晞的聲音直直透進來,毫無鋪墊:“陸啟,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吧?今天去北京都不跟我說一聲。”
他笑了笑,口吻裏是恰到好處的無奈:“這幾天太忙,不小心忘了,等以後有機會見麵,再請你吃飯彌補。”
顏晞並沒有真生氣,所以此刻的笑聲很灑脫,帶著些無所謂,“好啦好啦,原諒你。你這會兒是不是已經在路上了?我也沒什麽事兒,就是想祝你一路順風。”
“謝謝。”他禮貌回應。
“以後記得常聯係。”
“好,一定。”
“那就這樣說啦,再見。”
“再見。”
……
電話裏,他輕描淡寫說了再見。
掛斷後,卻有些狼狽地哽咽出聲。
這趟列車終將駛向遠方,駛向一個沒有她的遠方。
這是每個人成長的必經之路,他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