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五十七篇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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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希望我和他的故事。

    自始無終。

    ——摘自於渺渺的日記

    八月份的北京, 天氣悶熱得讓人無法忍受。

    於渺渺從小到大一直生活在南方城市裏,也算是嬌生慣養。這幾天呆在北京城, 不僅膚色黑了一個度, 胳膊和後背還隱隱約約有些曬傷。

    白天的時候, 領隊老師帶著他們去參觀清華校園。

    於渺渺不是第一次來北京,卻是第一次踏進清華大學的校門。

    每一個教學樓,每一條路, 每一個景點,她都清清楚楚記在心裏。

    因為, 這很有可能就是以後顏倦要來的地方。

    浩浩蕩蕩的隊伍一直走到了近春園,領隊老師擦了擦額頭的汗,停下腳步。

    帶他們隊的那個清華應屆生姓楊,同學們都稱呼他為楊隊, 他今年剛大三, 在清華大學讀土木工程, 據說當年也是高考狀元。

    麵對同學們的震驚, 他卻笑得很淡定,隨手指了指旁邊一棵梧桐樹,道:“看到這棵樹了嗎?在清華, 一片樹葉掉下來,平均能砸到七個狀元。”

    他歎氣,“所以說, 什麽清華北大, 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而此刻, 他走到近春園西北隅的一處荷塘停下,拍了拍手示意大家集合。

    “同學們過來看一下,這裏就是朱自清先生筆下《荷塘月色》的所在地了。”

    於渺渺聞言,立刻來了興趣,撥開層層疊疊的人群擠到了最前麵。

    火辣辣的太陽直直照射下來,鏡子般的湖麵幾乎是靜止的。

    石階曲折,薄薄的青霧浮起在荷塘裏,而湖麵上被大片大片綠色的荷葉覆蓋,葉子中間零星點綴著些白花。

    的確很美,可是遠遠沒有《荷塘月色》裏所描寫的那麽美。

    楊隊看到大家的反應,忍不住笑:“我大一剛入學的時候也是你們這個反應,所以說啊同學們,學習是多麽重要,隻要有文化,就算是燒餅也能在你筆下成為山珍海味。”

    頓了頓,又道,“大家可以在這裏拍張照,還是挺有紀念意義的。”

    他話音剛落下,同學們仿佛如夢初醒般,紛紛掏出手機和相機。

    身邊的人全都在互相幫忙拍照,於渺渺不大好意思去找別人,於是打算隨便拍幾張風景照就好。

    她站在荷塘邊上的石階上,從雙肩包裏拿出相機,隨手朝著荷塘拍了張照片。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聽到身後少年清冽如水般的聲音。

    他走過來,似乎是猶豫了一下才開口問:“你要拍照嗎?”

    “啊?”

    匆匆忙忙地轉身,卻看到那個清冷冷的少年漫不經心朝她走過來,伸出了手道:“我幫你拍吧。”

    陽光透過斑駁樹影抖落下來,他身上仿佛跳躍著散在空氣裏細碎的光影。

    於渺渺怔怔看著他,幾乎是下意識地遞出去握在手上的相機。

    顏倦接過去,往後退了幾步,然後似乎是找到了一個好角度,停下腳步。

    她現在才後知後覺地感到緊張。

    因為……像現在這樣徹底暴露在他的鏡頭裏,哪怕連臉上一個細微的小表情,都能被對方盡收眼底。

    她在大腦裏飛速回憶了一下自己嘴角的餅幹屑有沒有擦幹淨,頭發有沒有梳順,衣服有沒有穿反。

    然後,對著鏡頭露出了一個無比僵硬的笑容。

    這麽短短的幾秒鍾,對於她而言漫長地宛如一個世紀。

    最後,顏倦終於朝她走過來,舉了舉手裏的相機問:“檢查一下?”

    陽光刺眼,於渺渺依言接過,原本以為會看到一張想讓她立刻刪掉的臉。

    可是當她湊近看了看這張照片,卻發現,竟然意外地好看。

    樹蔭遮住她半張側臉,卻剛好露出一雙清澈分明的眼睛,望向荷塘的時候,神色明明是懵懂青澀的,卻又讓人覺得千般心事欲言又止。

    “謝謝你……”真心實意地道謝,她抬頭看他,有點不好意思,“我自己拍的照片都特別醜。”

    少年笑了笑,沒說什麽。

    當視線不經意瞥過她露在寬大t恤外的白皙手臂時,卻突然斂了神色:“你手臂曬傷了。”

    愣了愣,覺得自己紅紅腫腫的手臂很難看,於渺渺下意識往背後縮了縮,口中支支吾吾地敷衍道:“沒、沒有啊……我沒覺得哪裏不舒服。”

    盛夏的午後,蟬鳴一聲又一聲,夾在席卷翻滾的熱浪裏。

    不遠處的同學們三五成群拍著合影,而顏倦從雙肩包裏翻出一罐藥膏來,不由分說去拉她手腕。

    沒有了厚重衣物的遮擋,於渺渺清晰感受到他手心傳來的溫度,明明是偏低的,怎麽她現在渾身都像著了火。

    眉眼清冽的少年把她拉到一片墨綠色的樹蔭底下,然後擰開了手上罐裝物體的瓶蓋:“我幫你塗點藥,會舒服一些。”

    他手指生得極好看,現在沾了白色藥膏,正小心翼翼拉著她的胳膊,往紅腫的皮膚上塗。

    所有他指尖觸及的地方,像是燃起了星星點點的火。

    於渺渺緊張地一動不敢動,恍惚間覺得自己的手臂好像比他沒塗藥膏之前還要癢。

    氣氛很安靜,除了偶爾拂過的風。

    良久,她終於鼓起勇氣偷偷抬眼看他,婆娑樹影下,少年的眉眼清冷又寂靜,深刻得讓人過目不忘。

    管他時光流逝,四季變遷。

    於渺渺想,隻要可以永遠停在這一刻,要她付出什麽都可以。

    ***

    夜幕降臨的時刻,於渺渺他們回到了下榻的快捷賓館。

    校方給他們安排的都是兩張床的標準間,於渺渺剛好跟夏書慧住一間房。

    今天已經是她們住在一起的第三晚。

    白天的時候有顏倦陪在身邊還好,可是到了這種萬籟俱寂的夜晚,從未離開過家門的於渺渺,總是會覺得想家。

    她趴在床上看動漫,滿腦子都是家裏柔軟的大床。

    空間狹小的浴室裏,夏書慧洗完澡穿著睡衣走出來,一邊用毛巾擦頭發一邊問:“渺渺,隔壁陳飛他們叫我去打牌,要不要一起?”

    陳飛也是物理一班的,就這麽幾天的接觸下來,於渺渺發現,他跟顏倦之間的關係似乎也不錯,經常能看到兩個人說笑。

    話說回來,應該所有人都想跟顏倦成為朋友吧。

    不過這麽晚了,他應該也已經睡了。

    想到這裏,她猶豫著回答:“算了吧,我不太會打牌。”

    “哎呀,也不是非要你打牌啦,反正大家都無聊,一起聊聊天也好嘛。”

    夏書慧把頭發擦幹,熱情地跑過來拽她下床。

    最後還是於渺渺妥協。

    兩個人重新換好衣服出了門,沒走幾步就聽到走廊右側的房間裏傳來一陣毫不掩飾的大笑聲。

    夏書慧率先推門進去,隻看到房間裏,兩張單人床被拚在一起,七八個同學圍著床盤腿坐著,不知道在玩什麽遊戲。

    看到她們進來,個子瘦小的陳飛顯得很興奮,立刻就伸手招呼:“夏書慧,這裏這裏。”

    於渺渺也跟著走進去找了個空地坐下,隻覺得周圍的麵孔都很陌生,而自己和這裏的熱鬧格格不入。

    她有些唾棄自己的沒主見,明明準備看會兒動漫就睡覺的。

    忽然聽到手機“叮咚”一聲響起來。

    是顏倦發來的好友消息。

    手指幾乎是不受控地點開那個企鵝圖標,找到顏倦的q/q頭像。

    【某某:睡了嗎?】

    像是所有的情緒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於渺渺指尖快速摁上鍵盤,自己都沒有察覺到打字時語氣裏的依賴。

    【愛爬樹的魚:沒有……本來打算睡了的,結果被夏書慧拖到陳飛他們房間玩遊戲。這裏的人我幾乎都不認識……好無聊啊,又不好意思先走。(哭泣)】

    這條消息發過去之後,對方沒有再回複。

    於渺渺縮在角落裏眼巴巴地等了半天,最後有些失望地合上了手機蓋。

    人群中此刻剛好爆發出一陣笑聲,她抬眼望過去,好像是有兩個同學玩遊戲輸了,現在要接受懲罰。

    懲罰內容是讓那個男生和女生對視三十秒,誰先眨眼或笑場誰輸。

    於渺渺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聽到房門被人打開的聲音。

    他的動靜明明不大,也不知道為什麽,瞬間就讓整個房間鴉雀無聲。

    同學們停下了玩鬧的動作,齊刷刷往門口望過去。

    她也抬頭望過去。

    走廊裏的燈光很暗,所以此刻削瘦的少年站在一片界限不明的陰影裏,模糊了神色。

    他身上的氣息幹燥清爽,像初春的風。

    “渺渺。”

    顏倦往門口的白色牆壁上靠了靠,開口,叫的是她名字。

    像是課堂上正在走神的學生突然被老師點名,於渺渺刷地一下從那個小角落裏站起來。

    卻看到他笑了笑,輕描淡寫地問:“不是說去買奶茶嗎?”

    黯淡光影裏,他眉眼幹幹淨淨,瞳孔柔軟得像春日黃昏。

    周圍的聲音忽然都消失了,整個世界變得忽快忽慢。

    他在她眼前的時候,快。

    他不在眼前的時候,慢。

    人群裏傳出同學們心照不宣的噓聲,陳飛率先起身:“顏倦,你這可就不夠意思了啊。剛剛叫你半天都不來,結果人家買個奶茶你馬上就來敲門,嘖嘖。”

    顏倦一雙漆黑的眼睛若有似無地瞥過來,是玩笑口吻:“你沒那麽重要。”

    言下之意,是說她比陳飛重要?

    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於渺渺也顧不上矜持了,趕緊從角落裏起來朝他走過去。

    直到兩個人走出賓館門口,抬頭看見滿天星辰的時候,她才回過神來。

    扭頭,那個日思夜想的人就站在她身邊。

    顏倦恰好也在此刻望過來。

    兩人視線交錯在寂靜空氣裏,對視幾秒,最後還是她先狼狽地低下頭。

    晚風裏,他的聲音很淡:“想喝奶茶嗎?或者回去休息?”

    於渺渺立刻回答:“喝奶茶……吧?”

    他點點頭,聲音柔軟下來:“剛好對麵有家店還開著。”

    晚上十點鍾的北京,終於也變得溫和起來,不再像白天那樣燥熱不堪。

    夜色很美,繁星燦爛,卻都不及他淡淡一瞥。

    兩個人並肩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過了條斑馬線,終於到達奶茶店門口。

    隊伍裏此刻已經沒多少人了,大部分都是出來壓馬路的情侶,正在嬉笑打鬧,顏倦走過去,動作很自然地排到他們身後。

    於渺渺站在一邊努力地找話題跟他閑聊,他麵上還是波瀾不驚,眼底卻有笑意。

    她怎麽看都覺得,他是所有人裏最好看的那一個。

    排到隊伍最前方的時候,顏倦回頭看她一眼,輕聲問:“芋頭牛奶?”

    尾音微微上揚,是詢問語氣。

    他還記得,她喜歡喝什麽。

    於渺渺點點頭,那些感謝的禮貌的客套的話,通通堵在嗓子眼。

    什麽都說不出來。

    買完奶茶之後,顏倦從排隊的人群裏走出來。

    等待的時間總是百無聊賴,兩個人並肩站在馬路邊上看星星,誰都沒說話,氣氛卻也不顯得尷尬。

    晚風柔柔吹過,撥亂了她的長發。

    抬起頭,滿天的星星似乎都在眨眼,她忽然開口:“顏倦,你知道……我為什麽想參加這次的夏令營嗎?”

    少年垂眼看她,搖搖頭。

    於渺渺低頭盯著腳尖看了會兒,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坦坦蕩蕩:“因為我想見你啊。”

    話音落下,她又笑了笑,“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在我漫長又無趣的生命裏,你是最特別的那一個。”

    她的語調平靜自然,像是在問他今天天氣怎麽樣。

    可尾音裏止不住的顫抖,卻泄露出一絲線索。

    身後的店員恰好高聲喊:“常溫的芋頭牛奶是哪位的?”

    顏倦聞言,霧裏看花般的眼睛瞬間清醒過來,轉身去拿。

    北京的夜晚,繁華又恢宏。

    川流不息的馬路上,盡管到了這個點兒,有些路段還在堵車。

    街道兩旁,有很多人都走在回家的路上。有人笑得開懷,有人沉默不語,還有人眉頭緊鎖,滿腹心事。

    這偌大的北京城裏,又有多少人是異鄉客。

    於渺渺就在這個時候聽到身後顏倦的聲音——

    “那天真心話大冒險,你說你有喜歡的人。”

    他音色平靜,卻仿佛暗潮洶湧,“那個人……”

    綠燈亮了,馬路上等待已久的車輛蝸牛般開始移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慢慢轉過身來,勉強扯出一個生硬的笑容:“你要不要猜一下,那個人是誰?”

    她控製不了自己的眼神和聲音。

    她把所有的熱情和熱愛都給了他。

    自己什麽也沒留下。

    街道兩旁昏黃的路燈投射下來,將光暈揉碎在他眼底。

    四周寂靜無聲。

    時間像一艘顛沛流離的船,行駛在波濤洶湧的海麵上。

    他們都隻是渺小的旅人,無法掌控自己想要行駛的方向。

    就是這樣隨波逐流的於渺渺,卻終究還是被命運推到了他麵前。

    明明是盛夏,顏倦手上卻拿著一杯常溫的芋頭牛奶。

    夜空下,他靜靜站在馬路邊,像一道沉默不語的風景。

    不知道時間就這樣滑過了多久,久到她的心跳聲都快要趨於平靜。

    他突然走近幾步,毫無征兆,用空出來的那隻手輕輕抱了她一下。

    身體貼近的觸感像羽毛。

    輕輕的,溫暖的。

    石破天驚的。

    路燈映出他和她交疊在一起的影子,比夢裏還要親密。

    顏倦微微低了點頭,湊到她耳邊,語氣極輕,像在延續她的白日夢。

    他說:“那個人……或許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