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塞-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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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嗷嗷嗷嗷——!”

    自羌人散亂的騎兵陣中,突然響起陣陣怪異的嚎叫聲,與其淩厲的刀鋒一樣,強烈衝擊著士氣瞬間跌至嘀咕的匈奴人陣線。

    前一刻方還不可一世的匈奴人,此時卻有大量士卒紛紛調轉馬頭,任前線的頭領們如何喝止,也已根本擋不住這大勢已去的傾頹之勢。。。

    而仍在做垂死掙紮的漢軍護糧隊,則望著這意外逆轉的一幕,於絕望中目瞪口呆得足足愣了好一會兒後,這才奮力展開了自發的反擊!盡管這反擊看上去是如此的虛弱無力,但令人驚訝的是,竟依然摧枯拉朽般,對剛剛還凶神惡煞般勇猛的匈奴人,這時卻如同餓狼趕羊一樣,驅趕著隻顧抱頭四處逃竄的匈奴潰兵,四散而逃,幾乎毫無反抗之力。。。

    不僅身在羌人與漢軍內外夾攻中的匈奴士卒體會著此刻的絕望,遠在尚是安全地帶的高處觀戰的木朵那,此時也同樣是麵如死灰、心如刀割。。。

    眼睜睜地望著一個接一個手下族人、士卒,毫無榮譽地背對著敵人、在潰逃的途中恥辱地背後中刀倒地,而後又如同牲畜般被一個個割下了首級,血淋淋的腦袋就這樣被該死的羌人隨意地掛在了羌人戰馬的馬脖子上,簡直就好像不久前陣亡的漢軍士卒那般。。。那一雙雙死氣沉沉的眼眶中,仿佛仍殘留著死者生前最後一刻的痛苦與恐懼,深深地刺入了木朵那的眼中與心中。。。

    “不。。。不。。。不該是這樣的!那明明給該是那些漢人的下場!”

    木朵那的眼球上瞬間布滿了血絲,用幾近顫抖的音調瘋狂地吼道:

    “給我衝!給我衝!英勇的匈奴人怎麽可以背對敵人而死?!又怎麽能死在豬狗不如、背信棄義的低賤羌人手裏!我們匈奴人的驕傲啊——家族的榮譽啊——難道,就這樣全部都。。。?!不——!”

    麵目呆滯、幾乎痛不欲生的木朵那仿佛在這突如其來的巨大打擊下,神誌已然有些失常,空空地揮舞著馬鞭,努力地一次又一次狠狠閉上眼睛,似乎是希望這眼前的一切都隻是個噩夢而已。而當其戰戰兢兢地一次又一次再度睜開眼睛時,這血腥而又殘酷的噩夢卻依舊未能醒來,隻是不遠外匈奴人的慘叫聲已越來越微弱,而羌人騎兵的馬蹄聲,卻是距離其所在地越來越迫近。。。

    “大人!大勢已去,您快撤退吧!再不走,可就真的來不及了!”

    眼看兵敗如山倒,而羌人的騎兵們似乎也已開始注意到了這邊仍有尚未被圍殲的匈奴人,在這樣極度危急的形勢下,木朵那身邊最後五十名忠心耿耿的侍衛隨從們,立刻擁著自家的主將,一邊勸說著,一邊匆匆開始了倉皇撤退。

    “不!我要戰到最後一刻,和卑鄙的漢人、還有殘暴的羌人一絕雌雄!放開我——!就算死,我也要死在戰場上——!”

    木朵那無力地掙紮著,卻被手下們架著,狼狽地被迫開始撤離戰場。而突然間,木朵那似乎又猛然想起了什麽,伸長了脖子,關切地在不遠處的潰軍之中努力尋找著什麽——

    那裏,還有自己的親弟弟阿樸紮啊!

    可亂軍之中,一時哪裏還找得到什麽人影,舉目所見,四處是潰逃的匈奴敗兵,陣線早已被衝散,即便是偶爾看到個別三五成群仍在抵抗的匈奴人,也很快都淹沒在了羌人的凶猛攻勢下。。。

    眼看著代表弟弟阿樸紮的那麵旗幟也在搖搖欲墜的努力掙紮後最終無力地倒了下去,木朵那幾乎心如刀絞,紅著眼睛嘶吼道:

    “停下!我命令你們,跟我一起殺回去!救出阿樸紮!”

    可手下們卻絲毫沒有停止撤離的意思,反而加快了離去的速度,為首的一名隨從更是同樣紅著眼睛說道:

    “大人!已經來不及了。。。我剛剛親眼所見,阿樸紮大人,他已經。。。已經。。。”

    最後,連這侍奉兄弟二人多年的侍衛也不忍再回頭去看,隻能保護著此刻同樣身處危險之中的主將木朵那,狠狠抽動著胯下的坐騎,用最快的速度逃離戰場,躲避那些意猶未盡的羌人隨時可能發動的追擊。。。

    “阿樸紮。。。我的親弟弟。。。也戰死了。。。?”

    木朵那被侍從們帶著一路開始了狂奔,而動作卻是那樣的僵硬,渾身抑製不住的顫抖,不久前還鎮定自若、勝券在握的臉上,此時竟已是眼淚橫流,隻能癡狂般喃喃自語道:

    “敗。。。敗了。。。敗得好慘。。。幾乎全軍覆沒。。。阿樸紮也死了。。。這讓我有什麽麵目,回去見全族老小。。。?又有什麽麵目,去見寄予厚望的單於。。。?”

    對於一路順風順水、屢戰屢勝的木朵那而言,失利的滋味這還是第一次品嚐,原來竟是這般的苦澀。而轉勝為敗、急轉直下的巨大打擊,更是令這苦澀比尋常的失利有過之而無不及。

    向來風光無限、躊躇滿誌、信心滿滿、且貴為堂堂右骨都侯的自己,此刻,正像是個懦夫一般流下冰冷的淚水,恍恍如喪家之犬般隻顧抱頭鼠竄,多年來培育的精銳如數葬送,親如手足的弟弟慘死疆場,手到擒來、幾乎已握於掌中的勝利也失之交臂,這一個又一個令人難以接受的殘酷現實,令之前未嚐敗績、一向心高氣傲的木朵那一時之間根本難以承受。悔恨與不甘之餘,此時此刻,心中隻剩下不顧一切的尋死之意。。。

    隻是,盡管木朵那一次次試圖撥轉馬頭,想回到戰場上,在奮力一搏中一死了之,徹底解脫;但手下們卻死命阻止了這毫無意義的行為,緊緊保護著自家主將,在被羌人趕上之前,及時地撤離了戰場,任由身後同伴們的慘叫如一支支利箭般刺痛著耳膜與內心。

    終於,待逃到數裏外一座高坡上後,已經確信足夠遠離戰場的侍衛們終於多少鬆了口氣,稍稍放慢了馬速。眾人正有些不太放心地猶豫著要不要鬆開自己的主將,前不久還渾渾噩噩、失魂落魄的木朵那,這時卻似乎已然在衝動與瘋狂後終於冷靜了下來。。。

    在眾侍衛隨從充滿擔心的凝視中,木朵那沒有再作出任何的衝動行為,隻是無助地回望著不久前那地獄般終生難忘的位置,也不知其空洞而又迷茫的眼中看到了什麽,隻聽得見其一遍又一遍、幾近麻木地低聲默念著:

    “複仇。。。複仇。。。複仇。。。早晚有一天,我要複仇!”

    。。。。。。

    而在另一側,夕陽的餘暉下,與逃走的這些驚魂未定的匈奴人不同,在方才遍地屍體的戰場上,羌人的騎兵們正在愜意地清點著此戰所獲的戰利品,不厭其煩得一個個剝去戰死者的衣物,凡是稍有價值之物,統統清掃了個幹淨。已搜刮得盆滿缽滿的另外一些羌人,則相互誇耀著誰割取的敵人首級數最多。畢竟,整場戰鬥解決地幹淨利落,三下五除二就將圍攻漢軍車陣的匈奴人盡數殲滅。而斬取的匈奴人首級也有數百之多,戰後清點首級、論功行賞,羌人的此戰必定是大功一件。按照以往的經驗,大漢帝國的賞賜,自然也是少不了的。對於配合漢軍出兵的羌人而言,這回出兵可算是沒有白跑一趟。

    而車陣內外最終僥幸殘存下來的漢軍將士,則個個麵色凝重。雖然目光中仍留有幾分不久前絕處逢生、反敗為勝的喜悅與慶幸,但是此刻,殺聲已盡,垂首望著這滿地的殘臂斷肢、與無數倒在血泊中的同袍屍首,卻似乎無論如何也興奮不起來。隻見一個個落寞的身影立在夕陽的斜暉中,看著地上一個個早已斷氣的同袍,想到方才九死一生的一幕,不少人甚至低首啜泣起來。。。

    “報告大人,匈奴殘寇已被盡數消滅幹淨。。。”腿上帶著傷、一瘸一拐過來向護糧隊主將耿恭拱手匯報戰果的,乃是多年的隨從耿毅。

    話音剛落,其身後的耿樂也扶著受傷的胳膊,皺著眉頭,有些低落地上前補充道:

    “不過,那個戴白貂皮帽子的敵方主將,好像也是沒有找到。可能是趁著混亂之際,讓他給溜掉了。。。”

    而這時,麵色沉重的耿恭正站在大旗下,臉上似乎也是寫滿了疲憊,方才試著將手中浸滿鮮血的兵刃收劍入鞘,但是劍鋒上此時已經有數道缺口、甚至有些彎曲變形的劍刃怎麽也插不回鞘中,正在呆呆地望著劍鋒上的血跡,沉默而立。聽完這手下二人的匯報,耿恭終於回過些神來,緩緩抬起頭,再次默默地掃視了一圈早已看過無數遍的血腥戰場,眉頭始終緊緊皺著,而後,又回頭看一看身後那已然有些殘破、並沾有淡淡血跡的“耿”字大旗,無聲之間,也不知這位主將到底在此刻正想些什麽。半晌,才聽耿恭語氣有些低沉地問道:

    “我軍傷亡如何。。。?”

    “這。。。”

    耿毅和耿樂二人一聽這話,頓時麵麵相覷,不由得各自深深歎了口氣,誰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最為沉重的問題。。。

    其實,不用細問手下的耿毅和耿樂二人,目睹一下麵前的這幅慘象,耿恭的心中便已大致有數。用傷亡過半、死傷慘重這樣的詞語來形容麾下的這支護糧隊,都絲毫不為過。。。

    應該說,麵對數倍於己的匈奴騎兵的圍攻,即便是漢軍中的傷重殘廢者,經此血戰居然能夠僥幸活下來,比起無數葬身塞外的漢軍將士,也不得不說是多了不小的僥幸與運氣。但是,生還者們望著地上那一具具死氣沉沉的屍體,聯想到這些同袍們昔日活蹦亂跳的樣子,凝重的麵色中,不知是感到幾分劫後餘生的慶幸與欣慰,還是對方才絕望中的後怕與恐懼,又或者是前路的迷茫與不安呢?並未戰死的自己,又會不會是埋骨塞外的下一具屍首呢。。。?

    被腐臭吸引來的禿鷲正在天空中展翅盤旋著,時不時發出幾聲刺耳的叫聲。而滿地的屍體,無論是匈奴人、漢人,似乎其血肉最終都將一樣被這些禿鷲吞入腹中、不分彼此;或草草掩埋,化為這茫茫西域中的泥土,被無盡的草原或沙漠吞噬,用不了多久,便任誰也不記得他們曾活在過這世上一般。。。

    這野蠻荒涼的西域,是否就是自己的最終歸宿。。。?遠離中土、遠離故鄉、遠離親族,死後也隻能做一個孤魂野鬼,在這孤獨而又淒涼的西域大漠中遊蕩。。。?

    沒有人可以告訴這些殘留下來的迷茫生者們,一個明確的答案。又或者是有,但眾人卻不忍麵對的答案。。。

    而這時,尷尬的沉默中,不遠外忽然爆發出一陣激烈的爭吵,甚至夾雜著刀劍出鞘之的銳利聲響!

    “那邊是怎麽回事?”

    耿恭猛地回過神來,一邊扭頭朝那聲音處望去,一邊皺著眉頭問道。

    “哦,是耿破奴他們,應該是和羌人們吵將起來了!”耿毅朝著那個方向望了望,而後抿了抿嘴,有些無奈和氣憤地說道。

    耿樂也在一旁憤憤不平地補充道:

    “這些羌人和匈奴人幾乎是一丘之貉,雖說作為友軍及時來援救了咱們,可他們在死人身上摸東西時,居然連咱們大漢將士的屍體也不放過。被我們撞見時還不服氣,估計現在又被耿破奴他們給抓了個正著,兩邊估計是為此鬧將起來了。。。”

    耿恭隨即眉毛一挑,便打算不顧疲憊的身軀,立即上前製止兩方的爭吵演化為械鬥甚至是刀劍相向的拚殺。可就在這時,不遠外的兩方人馬爭吵聲卻忽然極為奇怪地幾乎同時小了下去。。。!仿佛是雙方不約而同地都閉了嘴。

    在遠處的耿毅等人正感到一陣好奇,但很快,無論是羌人還是漢軍,都感到了腳下傳來的一陣陣大地的劇烈震顫。驚詫之餘,當地上的小石子也很快開始不住地蹦蹦跳跳時,看不見的山坡另一側,已然傳來了悶雷般滾滾而來巨大馬蹄聲。。。!

    無論是曆經數番跌宕起伏的漢軍,還是經驗豐富的羌人,甚至是重傷倒地、極度虛弱的傷兵們,此刻,都已敏銳地感知到,又是一支不下數千的大隊人馬,正朝著此地疾馳而來!

    再也顧不上爭吵的眾人,均有些緊張地愣愣盯著山坡高處,等待著這支人馬身份的揭曉。。。

    匈奴人不是已經盡數被殲、其餘也紛紛敗退了嗎?擁數千之眾、擺出如此架勢,卻又姍姍來遲的這支人馬,究竟會是誰呢。。。?

    方才還不惜動刀爭執的羌人如今已經一個個敏銳地翻身上馬,再也顧不上去摸地上死人的東西,開始緊張兮兮地迅速集結起隊伍,靜待這支人馬,翻過山頭,露出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