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援-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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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句振聾發聵之言,不禁讓猶自膽怯的馮堅渾身為之一顫,而與此同時,身後不遠處,連接城頭與城下的馬道上,也隨之傳來一聲斬釘截鐵的怒喝——
“校尉大人有令!但有擅自後退者,斬!”
眾人定睛一看,原來是隊率耿破奴,已一腳踢翻了馬道上跑在最前的一名潰兵,亮出刀刃,帶著麾下一隊人馬,牢牢地卡住了眾潰兵的出逃之路。
除了耿破奴手中冷冰冰的刀刃,還有其身後部下所持的一排排弩機,望著那一個個寒光閃閃、蓄勢待發的弩箭箭頭,慌亂之中的潰兵登時被嚇在了原地。混亂的潰逃之勢立時被阻止了下來。
“弟兄們,四麵皆是匈奴人的重圍,根本無路可逃!除了拚死一戰,守住此城,咱們還能往哪逃——?!”
眼見潰亂之勢稍緩,耿破奴手中的刀尖微微垂下了一點,鐵青的麵目間,一字一頓地說道。
這。。。
前一刻還隻顧著逃命的士卒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旦冷靜下來,誰都知道,逃跑,不過是天方夜譚。熬到夜裏興許偷偷摸出重圍興許還有一絲希望。但是若城池頃刻間被破,這大白天裏,誰也不可能逃出生天。即便逃得出金蒲城,在無遮無攔的大漠之中,在來去如風的匈奴騎兵們眼皮底下,也和任人宰割的羔羊無異。。。
“可。。。當官的都早已跑了!說來北門坐鎮的耿校尉也早不知道去哪裏了,憑什麽偏偏讓我們去送死,和匈奴人拚命?!”
“就是就是!當官的都是說的好聽,也就是讓你這出身行伍的倒黴鬼來頂缸罷了!”
愣在原地的潰兵之中,忽然冒出幾個聲音,用力地扯著嗓子喊道,似乎是在為自己的臨陣逃脫尋找借口。
“啪——!”
回答他們的,則是一個響亮的耳光!
隻見耿破奴對著麵前喊得最響的一個人,抬手就是一個大大的耳光,而後怒指著早已衝至馬道盡頭的一個身影,對著自以為有理的那些潰逃士卒喝道:
“睜大你們的狗眼看看!校尉大人已親自衝上陣前,爾等還在這裏大放厥詞,知不知道何為羞恥——?!”
眾人聞言,回身去望,隻見一人正昂首執刀,立於馬道之上的城頭。大家這才發現,原來,剛剛逆著人流衝上城頭的那幾個人影中,竟然就有金蒲城的主將——耿恭,耿校尉!
瞬間,方才喊得最大聲的那幾個人,不禁紛紛鬧了個大紅臉,直想找個地縫往裏鑽。
而立於城頭的耿恭,一臉威嚴,本以為會對著大家訓斥些什麽,但是卻竟然什麽也沒有說,既沒有殺人立威的苛責,也沒有熱血沸騰的激勵,而隻是將手中的刀刃一甩,淡淡地下令道:
“弟兄們,跟我上!”
言罷,耿恭的身影便是一閃,已在身旁幾個貼身侍衛的保護下,轉身徑直親自撲向了岌岌可危的城頭前線,向著喊殺聲最激烈的方向奔去。。。
一向聽慣了“給我上”軍令的一眾士卒,麵對著這位特立獨行的主將,愣了一愣後,紛紛撿拾起自己丟棄的兵刃,引導著耿破奴及其身後幾十名手持弩機的士卒,再度重返城頭幾乎已然失守的防線。
隨著這幾十名生力軍的加入,以及潰退士卒們的回身反攻,尤其是看到了主將耿恭以身作則、身先士卒的身影真的出現在城頭之後,北門守軍幾近崩潰的士氣又一次高昂起來,城頭的戰鬥也隨之再度陷入了膠著。
而耿破奴所帶的這支人馬,幾乎人人端著一架弩機。登上城頭之後,隻要見到匈奴人密集之處,幾名士卒舉起弩機,頓時便是一陣離弦破空而出的銳利聲響!
對於敵軍相對密集之處,這一招實在是好使,特別是在尤其近的距離之內,個別弩箭甚至連串兩個匈奴人的身軀而過,將其牢牢地釘在了其後的城碟之上,在同伴們對其威力的驚愕注視下,瞬間斷了氣。
戰機瞬息萬變,匈奴人一口氣破城的大好機會就這樣轉瞬即逝,方才還士氣大振、眼看一鼓作氣就能拿下北門的匈奴人,竟隨著這輪漢軍的拚死反攻,錯愕地看著瘋狂的漢軍奪路而返地來和自己再度展開廝殺,不解與驚訝之餘不由得連連後退,不斷被逼入死角或者推下了城頭。而衝入城頭廝殺的耿恭、耿破奴等人,也很快便找到了氣喘籲籲的耿樂,以及左臂負傷、已然倚靠在角落裏的耿毅二人,救下被圍困的其他守軍,重新組織起了防線。一時間,攻守移位,眼看即將失守的北門城頭,竟然硬生生地在漢軍的反攻之中,又再度易手!
見形勢逐漸被掌控,耿恭親自扶住左臂負傷、因失血而臉色蒼白、卻仍在組織手下們拚死抵擋匈奴人攻勢的耿毅,令其帶著能行動的傷員們先下城至金蒲城中央的校尉府包紮休整。同時,交給其一隻令箭,令其傳達自己的軍令,讓坐鎮校尉府的命令主簿竇齊,立刻將最後的預備隊也全部調至北門助守!
已殺得眼紅的耿毅愣了愣神,稍稍回過神來後,用力點了點頭,結過令箭,趁著匈奴人攻勢受挫的當口,招呼少部分幾乎已喪失戰力的傷員們徐徐退向城下,自己則在下城後咬著牙跳上一匹備用的值更馬,兩腿一夾,便徑直朝著校尉府的方向奔去。
好在,一向有些應付於事的竇齊在接到令箭後,這回卻很幹脆,什麽也沒說,便立刻派出了手下臨時編入漢軍的全部車師人,至北門參戰。
看著那些急匆匆的背景奔向北門,完成了自家大人托付的耿毅不禁長舒了一口氣。看來,一向精於算計、但也顧慮著自身安危的竇齊,此刻也明白危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一旦匈奴人攻破了北門,人人都要做那刀下之鬼,哪還管他姓耿還是姓竇?!
一邊想著,心下稍安,耿毅便隻覺得腳下一軟,眼前開始逐漸發暗,整個人更是直接無力地栽下了馬背。。。
一瞬間,無盡的喊殺聲、斷裂的殘肢、布滿屍體的城頭、血染的女牆、城外密密麻麻蝗蟲般的敵軍,似乎都在意識中漸漸遠去。。。
模模糊糊中,耿毅隻隱約看到一個文官的身影朝著自己奔了過來,耳畔響起的像是範羌那家夥的聲音:
“耿隊率!耿隊率!快來人!速速抬進去醫治!快。。。”
仿佛漸去漸遠、越來越弱的聲音中,耿毅最終失去了意識,似乎進入了一片安靜的黑暗之中。
時間也不知過去了多久,或許隻有一柱香的功夫,或許,已然是一輩子的光陰,耿毅自己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隻覺得再度醒來時,首先便是左臂傷口的位置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感,撕心裂肺一般,揪得人直吸涼氣,令其頓時驚醒了過來!
“哎呦呦。。。”
耿毅一邊咧著嘴直哼哼,一邊睜眼掃了一圈身邊四周。原來,自己正坐在一個簡易的草墊上,斜倚在屋內牆邊,周圍則是二十多名或輕或重的受傷士卒,不遠處,屋門外也有不少傷員,大概是屋內已安置不下,所以隻好暫時在屋外的院內治療、休息。人群中忙來忙去的大多是那些入城逃難的車師國婦孺,幫著幾個大夫一樣打扮的人遞送包紮用的麻布條等物,衣裙上也粘得滿是血跡。而看那些一個個掛彩的士卒,則是有人和自己一樣咬著牙直喊疼,有的人目光呆滯、失魂落魄,有的人已然昏了過去、不省人事,有的人則躲在角落裏唉聲歎氣、甚至小聲啜泣。更多的人,則是豎著耳朵,一邊聽著外麵的聲響,一邊不安地伸頭探向北門的方向。。。
怎麽,戰鬥還在繼續?!
側耳傾聽,陣陣喊殺聲仍在不遠外的北門附近忽強忽弱地持續著。看了看屋外的日頭方向,又扭頭隔著窗戶望了望北門的狀況,耿毅一時不知是喜還是該憂。看太陽的方位,自己也不過昏迷了一個時辰的時間,這才不過是未時而已。但匈奴人的進攻卻似乎毫無停止的跡象,看著屋內屋外的這些受傷士卒,耿毅也不知道,北門的防禦還能頂得了多久。唯一令其感到一絲欣慰的是,遠處北門城頭上那麵在滾滾喊殺聲中不斷起伏搖擺的“漢”字大旗,依然可以隱約映入眼簾。
其實,不僅僅是耿毅一人,幾乎所有剛剛蘇醒的士卒,以及人群中低頭往來的婦孺,隻要有機會,就忍不住會朝著北門方向看上一眼,看向那麵隨風搖擺的旗幟。哪怕不知道下一刻它是否墜落,哪怕北麵傳來的廝殺聲根本沒有減弱的跡象,但隻要那麵大旗還在,心底就會隨之多出一份安心與鎮定。
隨著越來越多的傷員被送進校尉府內,通過簡單的問詢,耿毅這才知道,仗著人多勢眾,其餘三麵城門,也已陸續受到了匈奴人的進攻,隻是,重點看起來還在北門,其餘三麵城頭的戰事並不是那樣激烈而已。但即便如此,也足以令人揪心,不敢去想,但凡有一麵城牆被匈奴人攻破,那後果就不堪設想。。。
不斷有新的傷員來到,也不斷有人在恢複體力和簡單包紮後立刻主動步出校尉府、拎著兵刃返回城頭。自認為右臂依然可以正常活動的耿毅也想立刻起身,返回北門,多少能盡一份力。可準備起身時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的右腿處不知何時,也挨了一刀,雖然刀口不深,之前殺得興起,甚至騎上馬時自己都未發覺,但此刻想用力站起來,卻在一陣疼痛中根本使不上力氣。。。
幾次努力均告失敗後,耿毅隻得放棄了起身重返北門的想法,無奈地坐在原地,望著北門的方向,在心中默默地祈禱奇跡的發生。
這一刻,時間好像靜止了一般,流淌得異常緩慢,而每一刻傳入耳中的喊殺聲,都令人神經緊繃、幾乎崩潰,但卻又無可奈何。
眼看著連臨時編入漢軍的車師人也開始有傷員被抬進校尉府,耿毅心知,自家大人手上的兵力恐怕早已是捉襟見肘,再也無多餘的後援可派。不時還有氣喘籲籲、一身是血的傳令兵奔回校尉府門口,火急火燎地召集著仍有一戰之力的輕傷士卒,再度支援北門的緊迫戰事。而一旦再度邁出了校尉府的大門,便均一去不複返。。。
隨著日頭漸漸西斜,又是近一個時辰緩緩過去,期間北門的聲響曾停頓了近兩柱香的時候,正當人們慶幸著匈奴人終於放棄進攻時,卻又傳來了匈奴人嘹亮的進攻號角,喊殺聲再起。。。
看來,已廝殺了半晌的匈奴人也在不斷重整著隊伍與進攻的節奏,這一日的混戰,還尚未結束。但是,從聲響中判斷,匈奴人的號角漸漸顯得有些有氣無力,而四門的喊殺聲與之前相比也慢慢變小,似乎雙方都已露出了疲態,隻剩最後的一口氣。
這樣一來,無論是體力瀕臨極限的漢軍將士,還是久攻不下、士氣逐漸低迷的匈奴人,勝負,就將決定於日落前的這最後一個時辰!雙方將領的心中一定也都很清楚,誰能咬牙再堅持一個時辰,就能獲得今日一戰的勝利!而很顯然,擁有巨大兵力優勢的匈奴人,勝算好像更大一些。。。
自己,會不會死於此處,在這遙遠的西域。。。?
就像一粒沙子一般,湮沒於大漠之中,再也無人記起。。。
不知為何,即便是之前護糧隊被匈奴人偷襲圍攻時,耿毅都未曾冒出如此悲觀的想法,但一瞬間,這個念頭不僅冒了出來,而且幾乎是一發也不可收拾。。。
按照自己原本的設想,這趟出征之後,凱旋之時,自己定也能隨著自家大人耿恭,以軍功奪取功名,榮歸故裏。耿毅甚至都曾在睡夢中夢見過,趾高氣揚的自己跨著高頭大馬,隨著凱旋的將士走在洛陽城的大街上,接受道路旁無數百姓充滿佩服、欣羨、自豪的歡呼,與無數妙齡少女們熾熱、愛慕的目光。。。
而這一刻,感受著殺場的無情,與坐困孤城、苦無援軍的絕望,耿毅腦海中冒出的,卻是屈原曾作的楚辭《國殤》。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耿毅靜靜地閉上了眼睛,呆呆地念叨著,尤其是這最後一局。仿佛這一刻,也分不清自己身處此刻的西域大漠,還是先秦時代的古戰場,但是耳旁隱約的喊殺聲,卻令其對先賢所作這首楚辭的理解,又多了幾分切身的體會。。。
也不知當年,先秦楚國的將士們聽到這首國殤時,會是怎樣的感受。
是士氣振奮、勇往直前?
亦或是舍生忘命、殊死一戰?
也許,戰局就在那一刹那被扭轉了吧。。。
突然,一瞬間,耿毅的雙眼猛地睜開,仿佛忽然想到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