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箭-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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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校尉相信你。”
忽然之間,主位上傳來的話音,打斷了範羌對於往日的痛苦回憶。抬頭看去,耿恭自信地微笑著,竟站起了身來,走到一臉詫異的範羌麵前。
“你可知為何?因為蒲類海一戰,你並未逃走,而是最終帶回了援軍。雖然。。。”
說到此,耿恭掃了眼周圍正對範羌投來輕視目光的其他將士,頓了頓後,索性全無避諱、直言了大家心中所想:
“雖然,有些弟兄因為當日手足、同袍的陣亡而遷怒於你,但我相信,你當時定是已然盡了全力。”
聽到此,旁邊一幹人等表情各異,均有些複雜,但範羌卻忍不住地閉上了眼睛,咬著嘴唇,低下了頭。雖是文官,但畢竟也是七尺男兒,兩行眼淚卻不禁流了出來,兩臂微微顫動著,但始終說不出話來。
“此去玉門,相距甚遠,遲一日還是早一日歸來,倒並無妨礙。況且,若是有愧於之前一戰喪生的弟兄,這也正是將功贖罪、彌補當初的最好機會。”
“校尉大人。。。我。。。”
範羌哽咽著剛剛開口,卻被耿恭拍了拍肩膀,下半句戛然而止。
“與其記掛於往昔,不如著眼於將來。本校尉和全城弟兄們,都期待著你帶領援軍歸來的身影。”
聽到這裏,範羌的身體猛地一怔,眼神也瞬間變得有些不同,深吸一口氣後,麵對著眼前對自己寄予厚望的耿恭,挺了挺彎了許久的脊梁,凜身而立,拱手言道:
“範羌定不負校尉大人所托!”
滿意地輕輕點了點頭,耿恭又踱步回到了自己的主位上坐下,而範羌也擦拭了臉頰上的淚痕,退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上,雖然依舊是半低著頭默然不語,但卻好似變了個人似的,目光已是迥然不同。
“下麵,再來議一議朝廷的援軍抵達前,城池守備之事。本校尉之前因傷靜養多日,對於今後繼續堅守金浦城,諸位有何高見?”
隨著耿恭轉換了話題,議事廳內的氣氛突然一下子緊張了起來,眾隊率的臉色都有些凝重,麵麵相覷間,誰也沒有先開口。
耿恭掃視了一圈眾手下,最後目光落到了耿破奴的身上。雖說曆經金浦城一戰,憑此驕人戰績,廳內眾將士日後都可以在其他同袍挺起胸膛,成為漢軍中的精銳,但是輪到與匈奴人打交道的時間長短,還是耿破奴的閱曆最為豐富。通過這曆次作戰的觀察,與眾將士的評價,耿恭也深切地感覺到,耿破奴此人經驗十足,堪稱百戰老兵,而且看問題也透著,性子也比較直率,不會有所遮掩。
見耿恭的目光看向了自己,耿破奴便邁步出列,直接說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啟稟校尉大人,卑職以為,金浦城已不可守。我等應早作打算!”
聞言,周圍眾人皆是一驚,沒想到這耿破奴果然是一開口便語驚四座,被其這大膽的直言不諱嚇了一跳。
主位上的耿恭也不由得皺了皺眉頭,近些日子,自己因為此戰中所受的傷勢加重,加上大敵已退,便安心靜養了好一陣子,對目前城內情況知道得還不是特別清楚。但畢竟印象裏剛剛取得大勝,麾下將士士氣似乎也正高,潰逃的匈奴人更不知道已逃到哪裏去了,因此猛然聽耿破奴如此斷言,驚訝之餘,立即追問道:
“金浦城已不可守?!何以見得?”
“回稟校尉大人,”耿破奴整理了一下思路,坦然言道:“前番擊退匈奴大軍,我軍斬獲甚眾,且繳獲了大批的馬匹與物資。如今城內所備糧秣軍械等也綽綽有餘。但是,我軍的兵力也減損過重,對於偌大的金浦城而言,防禦起來,已然是捉襟見肘,難以像之前一樣布防得滴水不漏。所以,卑職才鬥膽建議應早作打算。”
見耿恭聽後愣了愣,原本打算等自家大人身體多休養一陣後再告知此事的耿毅,也不得不袒露了如今的處境,補充道:
“咳咳,是這樣的,這些日子裏,咱們受傷的弟兄因傷重不治,或傷口感染,又折損了不少人。同時匈奴大軍既已解圍,早先臨時招募的車師青壯也有不少已生離去之意,打算各自返鄉。若車師人再一離去,如今,城內可戰之人,已不足百,同時不乏傷者病患。。。”
“另外,車師後國那邊也沒有最新消息,”眼見已隱瞞不住,耿樂這時也開口補充道,“如果新立的車師國王已攝於匈奴人的兵威而被迫投降,那麽即便我們強行留下城內的車師人,一旦再遇戰事,恐怕也未必能全心全意、同仇敵愾地與我們並肩而戰了。”
看了眼均默不作聲、緊皺眉頭的其他手下,耿恭終於確信了眼前的窘迫處境。
望著麵前這些均以沉默回應的眾人,耿恭不免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無奈。
擺在眼前的事實已經非常清楚,如今隻是表麵上鬥誌高昂的金浦城,實際上已經很難再經受得起匈奴人卷土重來的進攻。縱有高大厚實的城牆,但僅剩的微薄兵力,已注定再也守不住這座堅固的城池,甚至沒有足夠的人馬再發動一次之前那樣的突然夜襲。盡管也曾考慮過會有這一天的可能性,但是耿恭沒有想到的是,這一天到得比預想得還要快。
看來,金浦城的確已經不可守了。也就意味著,自己所麵臨的,似乎隻有棄城而走這唯一的選擇。
不過,棄守金浦城的話,又有哪裏可去?前往位於車師前國的柳中城,與駐守那裏的關寵合兵一處?這倒也是個暫時的辦法,但失去金浦城的掎角之勢、到時隻剩一座孤城的柳中城,獨木難撐,又能守多久?
想到不久之前,同樣是在這座議事廳內,自己曾與主張突圍逃走的竇齊據理力爭,力排眾議地下定了全軍夜襲的決斷。可時至今日,竇齊十有八九已經獨自潛逃,但是昔日與自己並肩夜襲的眾將,卻均已默認了難以堅守、唯有另做打算的唯一出路。
可是,守衛金浦城、保住車師後國,這是當初朝廷交給自己的使命。之前之所以下定決心,堅持拚死一搏,用風險極大的夜襲,努力保住這座金浦城,就是因為此地至關重要的要害位置。
耿恭默默地在心中歎了口氣。
耿破奴、耿毅、耿得是眼前無可爭辯的事實,卻不知他們是否放棄金浦城的一係列嚴重後果?
一旦漢軍撤出車師後國,就等於徹底放棄了投靠大漢的車師後國,而且一旦失去了車師後國的關鍵位置,天山以南新近投降大漢的諸多小邦,也將直接暴露在匈奴鐵蹄的兵鋒麵前。最終的結果便是,大漢在西域的多年心血與成就,頃刻之間便會付之東流,曆經數載的苦心布局,也將瞬間瓦解。幾乎整個西域,都將再度回到匈奴人的統治之下。
金浦城已不可守,這是事實。而一旦放棄作為守護車師後國的金浦城,就等於放棄了大漢在西域數年以來的苦心經營,這也是事實。
夾在朝廷重擔與保全將士們性命之間、且無論選哪個都一樣希望渺茫的耿恭,不禁一陣苦笑:也許,朝廷和竇固當初打算僅憑一座金浦城,和自己手下的數百將士,就能借由扼住此地要害、從而守住整個西域的計劃,原本就有些不太實際吧。
陷入兩難境地的全軍將士,正等候著自己的決定。一個足以決定全城所剩無幾的將士們性命,同時也將左右整個西域命運的決定。
“散帳吧。此事容後再議。”
心中猶豫不決、左右為難的耿恭,極為少見地露出了煩悶的表情,潦草地結束了今日的軍議。
麾下各位隊率也極為體諒地相繼告退而出,大概也都很能體會,主位上身兼多個重擔的主將耿恭,入金所承受的巨大壓力。隻不過,並沒有幾人完全清楚耿恭的真正顧慮。在不少將士看來,這位剛剛取得大勝的校尉,隻是有些不太甘心,或者正在暗暗憂慮,棄城而走之後朝廷怪罪下來時對其所要追究的罪責。
無聲之中,人已幾乎散盡。隻不過,就在眾人魚貫而出之時,有一個人,卻走在了人們的最後。待其他人都已走後,反而走向了正坐在主位上扶著眉頭,閉目而思的耿恭,深吸了一口氣,開口言道:
“卑職倒是知道一個去處,足以移師堅守,也可保西域諸國,不至於重新落入匈奴人手中。”
“嗯——?!”
正被此事困擾著的耿恭瞬間睜開了雙眼,同時眼中一亮,定睛一看,麵前所站的,竟然正是剛剛由自己指派為信使的軍吏範羌。
不過,此時耿恭隻顧念著其方才所說的那個足以移師堅守之地,不假思索地追問道:
“在哪裏——?!”
範羌咽了口唾沫,似乎是下定了決心一般,說出了三個字:
“疏勒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