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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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妙賢進茶室, 專程燒水沏了一壺碧螺春,看嫩芽一根根在水裏豎起來,然後慢慢沉下去, 再配現成的茶果。他猜她也跟如意一樣愛吃酸甜口兒的, 山楂餅、酸棗糕都拿了一些, 放在一個烏漆茶盤裏,一起端過去。
她大概從書房出來又拿了優盤回去,門沒有關嚴。他站在門邊推開一條縫, 看她盯著屏幕看得太專注就沒有叫她。
該怎麽說呢?攝像頭拍下的視頻他其實全都看過了, 他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所以那些鏡頭看過一遍,再瞥一眼就知道是什麽樣的場景。
她看的是她手剛受傷那天夜裏, 分裂出的那個他煮了麵來給她吃, 又打水幫她擦手擦臉。
他沒有為什麽人做過那樣的事,可是真的做起來,駕輕就熟, 自然得就像他們本來就是這麽恩愛的夫妻。
她在視頻裏跟他吵吵嚷嚷的, 這一刻卻格外安靜, 像個小孩子一樣, 趴在桌上,盯著屏幕裏的兩個人。
妙賢再怎麽遲鈍,也知道這時她眼睛裏的人不是他。
手裏的茶盤突然有千斤重, 壓得他動彈不了, 在門口站了一會兒, 就默默地退出去了。
啞妹見他端著茶盤原封不動地又下樓來了,神色寥寥,連忙迎上去比劃道:怎麽了,嫂子不喝茶嗎?
妙賢什麽都沒說。他此時心裏的五味雜陳,根本沒法用合適的言語來表達,一錯身就走過去了。
…
其實三夢也有點囧,昨晚不知怎麽搞的,拷完了視頻就在電腦麵前磨磨蹭蹭到很晚,最後幹脆就趴在桌上睡著了。醒來的時候身上蓋了毛毯,不知是妙賢幫她蓋的,還是啞妹路過順手搭的。
視頻她全看完了,大多都是一家人的起居瑣事,妖僧還是信守承諾的,真的沒拍什麽太過少兒不宜的畫麵。可是看到他們彼此相處的那些片段,她卻在意起來,看了一段,又看下一段,反反複複的,好像舍不得一樣。
都說旁觀者清,能有這樣上帝般的視角觀察到自己和身邊人的一言一行,任誰都可以做一個真正的旁觀者。
鏡頭裏的妙賢是他,又不是他,行為乖張,說話的神態、步伐,甚至某些小動作都不太一樣,時不時還跟她鬥嘴,最後靠擁抱或者耍無賴來化解。
她大部分時候都凶巴巴的,跟他鬧別扭,卻又繃不住笑,忍不住哭,七情六欲,全都寫在臉上。
看著看著,漸漸覺得有些陌生。這兩個人是誰啊?看起來好像明明愛著,卻又是陌生人。
她也知道這種感覺很不應該,怎麽可能愛呢,她愛的人是真正的陳一啊!
假如對分裂出的後繼人格有了感情,哪怕隻是不舍,又怎麽繼續配合他的治療?
她真的是矛盾極了,幸好早上起來沒看到妙賢本人。啞妹說他大早去寺裏做早課後就沒回來,要過年了,羅漢堂的工程得抓緊,他這幾天都常在側院守著。
啞妹問她:昨天你在書房忙到很晚嗎?二哥沏茶端上去,很快又下來了,你都沒有喝。你們吵架了?
沒有啊,這從何說起?他們昨天都還客客氣氣的,妙賢把書房讓給她用,還說要加個椅子以後跟她共享。
“他什麽時候端茶上來的?”三夢問。
啞妹想了想,說了個大概的時間,然後比劃道:你那時候應該還沒睡著吧,我後來看書房的燈一直亮著,很晚才換成夜燈,早上看到你身上披著毯子,應該是後來真睡著了二哥才又去給你蓋上的。
等等,三夢回憶了一下,又確認一遍他端茶上來的時間,然後問:“那他後來下樓……有什麽反應?”
啞妹說:好像挺失落的樣子。其實是我建議二哥沏壺好茶、準備些點心去陪陪你的,他很想跟你親近一點,可是又不知道該怎麽做。我其實也不懂,就是那麽一說,是不是給你們添亂了?
“沒有沒有,你千萬別怪自己,不是你的問題。”三夢說,“是我的問題。”
八成昨天趴在電腦麵前對某些片段戀戀不舍的時候,恰好被端茶上來的妙賢看到了。
怎麽辦,好想死。
…
妙賢直到上完晚課都沒回家,三夢到寺裏去找他。
迦藍殿和禪房都找了,沒見人。明知這個時間羅漢堂施工也停了,她還是走到側院去碰碰運氣。
他也不在側院。
去哪兒了呢?
羅漢堂出來遇上定癡,他手裏捧著本書,大概是正要回後麵的僧房去。
三夢不知該說點什麽,朝他點了點頭。
定癡還是悶悶的樣子,不說話,也不點頭。
三夢想,如意的脾性是完全不像原本那個陳一的,可能比較像她,倒是這個定癡,是不是跟小時候內秀得有點孤僻的陳一比較相像?
兩人錯身走過去,定癡突然回頭說了一句:“那天石像倒下來,不是我幹的。”
三夢腳底頓了一下,轉身道:“我知道,沒人懷疑你。”
也不是完全沒有懷疑,畢竟他是生麵孔,剛來就出事,難免會往他身上想。十五六歲的孩子,敏感著呢,沒有人明說,他自己心裏也有數。
少年老成的麵具終於有了絲裂紋,他連忙低頭掩飾:“如意沒受傷吧?”
“他沒事,就是嚇到了,這兩天可粘人呢。你有空就到家裏來,跟他一起玩。”
他不置可否,朝高處的大雄寶殿看了一眼,說:“師父在佛像前念經,你可以去那兒找他。”
“嗯。”
定癡又說:“推倒石像不是我幹的,但我一定把罪魁禍首揪出來。”
三夢一驚:“你想幹什麽,別亂來啊!”
定癡不聽她說的,已經一溜煙跑了。
青春叛逆期。幸虧如意還沒到這個年紀,不然要是犯起渾來,再加上他爸那個不省心的後繼人格,她可有的受了。
眼下最緊要的事兒,還是趕緊把妙賢的病治好吧。
三夢拾級而上,果然看到大雄寶殿的燈還亮著。光照寺的殿堂全隨山勢高低而建,錯落有致,白天可見古塔古碑,山花流泉,到了夜幕降臨之後又特別肅穆靜謐,讓人連腳步都不由自主放輕。
大雄寶殿的佛像坐龕和牆門兩側都有精美壁畫,距今已經三四百年了,都是以前的民間畫匠用朱砂、石黃、石青等礦物顏料畫上去的,其中佛像坐龕後麵的水月觀音像最美,身披輕紗,胸掛瓔珞,眉清目秀,儀態端莊慈祥。
三夢除了自己手裏那把槍之外,沒有虔誠的信仰,供奉的佛像再莊嚴高大,她也不為所動。隻有這觀音壁畫和背麵的觀音像讓她覺得心安,當年也是誠心來拜過的。
說起來還有點不好意思,當初來拜是因為發現懷了如意,求個平安。
大殿這會兒隻有妙賢一個人,跪在佛前蒲團上,嘴裏念念有詞。
三夢走過去,在他旁邊的蒲團跪下,也合掌閉眼,不知念叨著什麽。
妙賢沒理她,仿佛身邊多出的大活人根本不存在。
三夢請願完了,叩拜行禮,嫁到陳家這麽多年,別的不會,禮佛的動作要領還是掌握得很到位的。
“好了,我的願望佛祖肯定聽見了。”她拍拍手,看著妙賢說,“哎,你怎麽不問問我許了什麽願?”
妙賢這時才睜開眼,但是看也沒看她:“苦樂自當,無有代者。”
“不要這麽冷淡嘛,也許有用呢?佛祖兼聽則明,渡世間一切苦厄,我當初懷如意的時候就來求過的,希望孩子健健康康的,你看願望不是也達成了嗎?”
妙賢似乎歎了口氣,拎著僧袍的袍角站起來,轉身往殿外走。
三夢跟著站起來,追著他問:“那你許了什麽願,能不能告訴我?你看,這麽晚了,你一個人跪在這裏念經,就算不是有所求也是心裏有放不下的事兒。如果佛祖不一定聽到,那可不可以說給我聽?”
妙賢腳步停了停,沒有吭聲,仍然執著地往外走。
“陳一!”三夢惱了,拔高聲調叫住他,“你算什麽男人?不就是看到我跟另一個你親親我我嘛,不就是不甘心嘛,吃醋都不好意思說,這麽晚了還不回家跪在這兒念經……念經有用嗎!你永遠都是這樣,有什麽想法都悶在心裏不說,不說我怎麽會知道!說好了要一起麵對的,一轉身又擺出涇渭分明的姿態,你到底什麽意思?”
終於說了一回狠話。可妙賢沒有回應,也沒轉過來,隻能看到他的肩膀隨著呼吸起伏。
“你不說是吧?行,那我讓另一個你來說,反正他什麽都知道。”她抬起受傷那隻手拆紗布,“不就是見血嘛,反正我傷口還沒好,不差這點兒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