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我這樣做不過是愛屋及烏，可沒你想的那樣子偉大。”

    尼爾斯目光溫溫柔柔，落在了妻子魯婉身上。

    “愛屋及烏？”高斯心中暗道，“這是在撒狗糧嗎？”

    當然，憐憫這種情懷，雖然很偉大，但偉大的人卻實在不多。

    如果尼爾斯說自己是出於憐憫，才甘守清貧，把開餐館賺到的錢都拿去救濟了別人，那高斯肅然起敬之餘，或許從此之後，難免對尼爾斯還會敬而遠之。

    在他看來，如果連自己家人都還沒有顧好，實在也無資格去憐憫他人。

    即便受益的是華夏人，在這個時空算他文明及種族意義上的同胞，他還是這麽認為。

    沒顧好家，卻顧了更多群眾的人，固然可敬，卻不算可親。

    所以相比之下，愛屋及烏倒是個好理由，更能讓高斯接受。

    魯婉自己是華夏人，看不得自己同胞受苦，尼爾斯是魯婉丈夫，看不得自己妻子為難，這裏麵的邏輯，高斯不但認可，甚至他覺得換成自己是尼爾斯，也會做出同樣選擇。

    既然說起了救濟同胞的事，尼爾斯和魯婉就你一言我一語，把來龍去脈講了個清楚。

    其實，他們對華夏人最直接的幫助，主要體現在兩方麵。

    一方麵是錢，另一方麵則是，有時候需要尼爾斯出麵，和漢堡當局做些交涉。

    尼爾斯雖然被澤莫男爵逐出了九頭蛇，但九頭蛇這一身虎皮，他不得已的時候還是會穿上，狐假蛇威，給唐人街日漸艱難的華夏人謀一些便利。

    且不說九頭蛇在納粹內部也是凶名顯赫，等閑無人敢招惹，就算有人想到尼爾斯既然淪落到了開餐館，必定是和九頭蛇已經生了嫌隙，他隻要瞎扯幾句澤莫男爵，想來也沒人會因為一點小事，就去找澤莫男爵打聽兩人什麽交情。

    畢竟，這裏是漢堡，不是柏林。

    漢堡是商業大港、貿易大港，類似這種地方的人，心眼一般都比較活。

    當然，肯幫助華夏人的德國人，在漢堡也不隻尼爾斯一個。

    尼爾斯把錢交給水手館，是要為唐人街的華夏人買糧食，但華夏人自己，即便受禁令所限不能在漢堡經商，卻也不是每日任事不幹，勉強填飽肚子就了事，終究還是要自救，盡可能找些活計來做。

    很多當地人不敢或不願雇傭華夏人做事，但也有一些作坊主會自己接了買賣，然後暗中把訂單交給華夏人來做。

    不少華夏人就是因為這樣，，才勉強維係住了生存。

    說話間，漢娜在魯婉懷中，已經打起了盹。

    魯婉見漢娜把艾露恩之石握得緊緊，沒奈何隻好衝高斯歉然一笑，就這樣把漢娜抱進了房間。

    尼爾斯的這間公寓，雖然麵積不大，但以戶型看，還真是三室一廳。

    高斯注意到盧卡斯，不時抬頭看牆上的鍾表，就對他說：“盧卡斯，已經臨近午夜，你要是泛困，不如也去睡吧。我的故事，你如果感興趣，以後咱們有的是時間說，不在這一時......”

    尼爾斯也關心道：“你在修理廠忙了一天，肯定很疲累，還是早點睡吧。”

    盧卡斯從善如流：“那好吧。高叔叔，你們聊，我先去睡了......”

    他打個哈欠，摸黑進了自己屋。

    尼爾斯一臉溺愛看著盧卡斯進屋，回過頭來對高斯說：“漢娜還好，一直跟著我們，日子就算艱難，實際來說，她也沒有吃到什麽真正的苦。盧卡斯不一樣，他這幾年幫家裏承擔了太多，我和魯婉一直覺得很對不住他......”

    高斯聽得很認真，他也想知道，盧卡斯有過什麽故事。

    “這孩子在柏林的時候，隻上到初一就離開了學校，然後瞞著我們，自己跑到街上幫人洗車、賣報紙，隻要能賺錢，什麽活都肯幹。那時候我在柏林表現其實不好，魯婉剛才沒怎麽提，隻是為了顧全我的麵子。其實我那兩年，由於找不到工作，心情一直很差，在外麵低聲下氣不敢跟人家怎麽樣，回到家裏卻是動不動就會跟魯婉和孩子們發一些脾氣。”

    “我還清楚記得，那一天晚上，是冬天，剛下過雪，很冷，我灰心喪氣站在自己家門口，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進去了又該怎麽說，這時恰好就聽到，盧卡斯在屋裏安慰他的母親。雖然看不見，但我能想象到，盧卡斯的動作一定很誇張。他故作賣弄，把十幾個馬克塞給了魯婉，說是讓她貼補家用。高，你知道嗎，當時我站在門外，真是羞愧到無地自容。已經人到中年，我還是捂著嘴巴跑到山毛櫸下，哭了個稀裏嘩啦......”

    尼爾斯說到這裏，聲音不由自主出現了一些哽咽。

    高斯見他眼眶已經有些潮濕，就安慰他說：“你也算半個華夏人了，我們華夏有句古話，‘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盧卡斯......”忽然，他莫名停頓一下，若有所思朝盧卡斯的房間看了一眼，然後才接著往下說道，“盧卡斯雖然經曆了一些事，吃了一些苦，但能吃多大苦，就能享多大福，孩子沒計較，你更該看開些。”

    這幾句話老氣橫秋，倒像他自己，有多大年紀似的。

    實際現在，真實年齡二十四或者二十九的高斯，看起來比十九歲的盧卡斯還更像是小鮮肉。

    要不是高叔叔這個稱呼，盧卡斯六年就叫出了口，他還真未必能拉下臉來把高斯當長輩。

    尼爾斯揉了揉眼睛，然後歎口氣說：“逆境能磨煉人，成就人，這些我都明白，不過，高，我能不能求你件事？”

    高斯訝道：“當然可以。”

    尼爾斯便猶豫著說道：“你當時匆匆離開，過很長時間沒有出現，孩子們老見不到你，有時會纏著我問，他們問得多了，我就把你的神奇之處陸續給講了出來。盧卡斯知道你是魔法師之後，就一直嚷嚷著說，將來一定要跟你學習法術。所以，高，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請你教盧卡斯一些法術，也算償了他一個心願。”

    高斯笑道：“不用如果了，我現在就可以答應。不要說隻是傳他一些法術，隻要盧卡斯願意，把他訓練成一位真正的魔法師都未嚐不可。我對於魔法，可從來沒想過要敝帚自珍，尼爾斯，你和魯婉要不要考慮一下，也跟著學學？”

    尼爾斯驚訝之極：“我們也可以嗎？”

    高斯往沙發背上一靠，大咧咧說道：“為什麽不可以？魔法歸根到底也是一種學識，既然是一種學識，不傳播、不研究、不使用，又如何能更上層樓？”

    尼爾斯愣了：“那我有時間，可真要學兩手......”

    高斯樂了：“尼爾斯，你還真以為學習魔法跟學習烹飪一樣，隨便炒兩下就能端出個菜來？其他不說，至少冥想是很占時間的。”說著，他伸手憑空一抓，抓出了個紙袋子，隨手扔給了尼爾斯，“這裏有一袋魔法肉幹，我親手做的。你們一家四口從明天起，就照一日三餐，每餐一塊吃個幾天，先把身體給養一養。”

    尼爾斯打開袋子，捏起一塊葡萄大的肉幹聞了幾下，然後就扔到了嘴裏。

    “這肉幹聞起來香，吃起來更香，捏起來硬，但入口即化，真是好東西！”

    尼爾斯吃了一塊肉幹，對高斯的手藝讚不絕口。

    高斯提醒他說：“這是魔法食物，一次吃上一塊已經足夠，貪多就是浪費。以你現在的身體，剛吃了一塊肉幹，應該明天起來精氣神就會很不一樣，白頭發說不定也會消失，所以你還是多想想別人明天問起，自己該如何作答吧......”

    尼爾斯又驚又喜：“這麽神奇？那我趕緊讓魯婉也先吃上一塊。”

    魯婉這時還在漢娜房間給她講睡前故事。

    見尼爾斯急匆匆去給魯婉報喜，高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你們老大不小了，狗糧撒這麽歡，合適嗎？

    正好客廳無人，高斯站起來身形往左一移，原來位置就又多出一個高斯。

    這是法師的“鏡像術”，他還是頭回施展。

    鏡像術最多能召喚三個分身，高斯現在隻需要一個。

    留下鏡像分身應付尼爾斯，他便當場傳送到了盧卡斯房中。

    沒錯，本該在房中安睡的盧卡斯，這時反鎖了門，並不在房中，。

    實際剛才，高斯不經意已經感應到了，盧卡斯的詭異行為。

    他回到自己房中，不但沒有上床睡覺，還從床底下拉出一個箱子，另外換了一套衣服，然後躡手躡腳鑽出窗戶，扒著雨水管道下到後巷，往港口方向匆匆去了。

    高斯倒不認為盧卡斯是去做壞事，不過他刻意隱瞞，顯然自己藏了什麽秘密。

    既然撞見了，高斯當然想知道，盧卡斯鬼鬼祟祟到底在做什麽。

    見房中看不出端倪，高斯隱去身形，也從窗戶裏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