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七十二章父死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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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逢喜事精神爽, 李副將在得知寧遠侯府的人真的到了汶縣之後,身體居然一日日地好了起來。
他年紀大了,幾個月前從馬上摔下來後就一直纏綿病榻, 大夫幾次下了病危通知都是險死還生。
李副將作為李家的老祖宗,子孫們都生怕他去了一家子得丁憂, 簡直是千般法子都使了出來, 求醫問藥,布施祈福,李明忠甚至在佛前許願, 隻要父親得以脫險, 他就為廟裏所有神佛重鑄金身。
或許冥冥中真的有天意,李副將命不該絕,寧遠侯府幾個字, 就跟救命仙丹一般,解了他多年的鬱結, 硬生生把他從閻王殿的生死薄裏拉了回來。
等到了和鍾涵相約之日,李副將在兒子的攙扶下,居然能大喘著粗氣一步步走入花廳之中。
鍾涵作為晚輩,已是事先在裏頭等著了。兩人初次見麵, 彼此心中都有些震驚。
李副將有些感歎, 麵前之人,是真的像那位光風霽月的鍾侯爺, 眉眼、神色、氣質, 都與他當年所見之人一般無二。
鍾涵則是覺得世事無常, 夢裏頭老當益壯精神矍鑠的李副將,居然會被病痛折騰成如此模樣,骨瘦如柴,病骨支離,老弱得幾乎脫了形。眼前的他,除了一雙銳利的眼眸仍能看得出當年威風外,其他的都與尋常久病老人無甚區別。
兩人都會做戲,鍾涵行了個禮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李伯父可要為一家子保重自身啊。”李副將是從二品武官,無論從品級、年齡、輩分,鍾涵這個禮都是應當的。
李副將示意李明忠上前扶住他,喘著氣道:“鍾公子使不得啊!公子是正經的天之驕子,如何能對老夫行此重禮。”
鍾涵:“……”這番作為,李副將這一次難道是想換另一個路線嗎?想著夢裏頭他如何艱難才能從這老頭嘴裏撬出他和父親曾經見麵一事,鍾涵再次感歎,人生在世,諸般難料。
李副將也是無奈。他沒想著自己這一次會病得這麽嚴重,眼看著就要被小鬼給收走了。他身後還有這麽一大家子,若是不能給家族留下些倚仗,以後寧遠侯府尋仇,他這個隻會跟人講義氣的傻兒子,還有那個讀書習武一事無成的笨孫子,可就要遭殃了。
李副將看著麵前這位神采內蘊的如玉公子,這十多年來他一直在盯著京中寧遠侯府的一舉一動,眼看著他起高樓,眼看著他宴賓客,眼看著他樓塌了。若不是現任寧遠侯的樓塌了,他今日未必會有如此之舉。
就算鍾涵麵上風平浪靜,他也不會認為這位侯府貴胄千裏迢迢跑到汶縣為祖母及父母安墳,心中會沒有其他想頭。
三年一鄉試,三年一會試,會試後還有殿考,鍾涵今年不過二十,就能在無甚助力的情況下闖過科舉這座獨木橋,且在他高中探花的這一年,現任寧遠侯和許多鍾氏族人都失了手中權柄——這事表麵上是因著侯府老太太去世需得守孝,但,若不是寧遠侯失了皇上的恩寵,武將高官奪情曆來順理成章。李副將人老成精,早就從這件事上聞到了不尋常的氣息。
冤死一十五年的先寧遠侯,要複仇來了。
這件事,原本與他一點幹係都沒有,偏偏李副將就知道了其中一件要命的事。
兩人初次見麵,先是寒暄了幾句。
都是官場的油子,寒暄中自然就談及了朝中種種八卦趣聞。鍾涵到底從京城而來,自有小地方比不了的見識,聽得一旁的李明忠屢屢相看,他卻麵上淡定。
這般鋒芒畢露原本不在他的計劃之內,他先前與李明忠相交走的是平易近人的路線,隻是他敏感地覺察到,李副將對他似在評判之中。結合他對這位老人的了解,鍾涵頓時就像一隻開屏的孔雀,發揮出百般魅力。
李副將是多年老將,對人對物自有自己的一番見解。待得他心中對著鍾涵有了些許認同時,氣氛已經差不多熱了起來。李副將看著鍾涵笑道:“說起來,早些年老夫與鍾侯爺有幸一見,今日見公子風采不亞其父,當真是心中慨慰。”
鍾涵挑了挑眉,李副將此語,應是有後續才是。
李副將見著麵前的年輕公子神色悠然,笑容和煦,心中突然就有些摸不著底。
鍾涵不接話,他隻得繼續道:“想當年,鍾侯爺與友人到訪汶縣,老夫當時還是鄰縣浩縣的守備,久聞侯爺盛名,老夫便與幾位同僚相約一起拜訪,侯爺待我等下官十分寬和,隻是可惜了老夫當時有公務在身,不能相隨陪伴。”
李副將說著就歎了一口氣,麵上似在追憶往事。鍾涵卻拿起茶碗撥了撥裏頭的茶沫,硬是把他當背景板。
李明忠從方才開始就一直裝啞巴,剛才兩人聊的那些事離他也太遠了,什麽延平侯寧遠侯的,他一個都沒見過,真不知道他爹怎麽會和京裏頭有這些淵源。
他看著鍾涵,沒想著這位鍾賢弟在他父親麵前會如此不一般。此時李明忠見他爹有些下不來台,便遞了個台階道:“爹,鍾侯爺還來過咱們汶縣啊,後來怎麽樣了?”
李副將頓時吹眉毛瞪眼睛,他怒視了兒子一眼,沒看到這時候就是在互相拉鋸嗎,真是沒有眼色。兒子給他拆台,李副將隻得繼續道:“後來鍾侯爺就在汶縣遭了難,也是我等失職啊。”
李明忠同情地看著鍾涵,安慰道:“逝者已去,相信鍾伯父在天有靈,也不想賢弟繼續傷心。”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賢弟現在已有功名在身,也足以告慰慈父了。”
鍾涵笑了笑,李明忠和李副將當真是兩個性子。他看著李副將,當年那樁事中,李副將隻是一個知情人,鍾涵要知道的是誰在其中推波助瀾。這些唯有李副將才能告訴他。
鍾涵道:“李兄說的是,在下這麽多年來,也是盼著能對先父有個交代。”
這話一語雙關,聽得李副將心中一跳,他老眼朝著鍾涵看去,鍾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李明忠就被打發出來到外頭守著。
他憂心地看著半馱著背麵色憔悴的李副將,對著鍾涵交代了一通,李副將最看不得旁人這幅婆婆媽媽的性子,虎眼一瞪,李明忠忙不迭地快步出去了。
鍾涵看著這番父子間的互動,道:“李伯父無需如此,李兄為人孝義,也是擔心您才會這般著急。”
李副將也不是真的生氣,待李明忠將門一關,他就換了幅神色,直言道:“鍾公子,我一生三子,曆來最疼我這小兒子,但我自個的兒子我心裏明白,他的資質遠不到你要折節相交的地步。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的來意,老夫心中清楚。”
李副將已經問過了李明忠和鍾涵的結識過程,當時他就覺得自己這傻兒子被人碰瓷了。鍾涵如此處心積慮,心中肯定有所算計。
沒等鍾涵說話,他就道:“老夫為了這個消息,半生處在驚懼之中。若是你後麵真的在汶縣發了財,老夫要其中的一成。”
李副將此話極為突然,鍾涵鎮定道:“李伯父說笑了,李兄為人仗義,在下是真心相交。但您這話,我卻有些聽不明白。”
李副將敲了敲桌子:“一成並不多,若是鍾公子無甚誠意,咱們就不必談下去了。”李副將擺出一副滾刀肉的無賴模樣,說著就閉起了眼睛。
鍾涵揉捏著太陽穴,看著李副將這有恃無恐的模樣,金礦一事他應是早就知曉。鍾涵想著那個金礦的位置,汶縣身在蜀中,再過去一些便是連綿不絕的十萬大山,李副將應是還是不知道具體的位置,否則清湛行事不會如此容易。
鍾涵沉聲道:“李伯父若是為家族考慮,這話就不應該出自你口。”
見鍾涵並無否認,李副將睜開眼,笑:“鍾公子這才是商量的態度。銀貨兩訖之事,您也說得太嚴重了。老夫隻要一成,這還是看在您是苦主的份上,這些年來朝廷對金礦之事一無所知,我這要的還是少了。”
李副將深深詮釋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道理,鍾涵無語道:“李伯父就知曉這個金礦必能順利開出來?”他道,“李兄若是跟您說過,您必已經知道我在汶縣被人追殺之事。”
李副將狐疑:“難不成公子在外頭泄露了這件事?”這不可能吧,鍾涵看著並不是不知輕重之人,若不是他看著還算沉穩,李副將也不會如此坦誠。
鍾涵攤開雙手,道:“李伯父若是一直注意著侯府,必然知道我和二叔素來不對付,二叔在我身旁安了奸細,我一時不慎著了道。李伯父要是還敢要,我便敢給。隻是我與李兄相識一場,李伯父最好掂量一下,李兄拿了這份燙手之財日後能不能保住。”
李副將砸吧了一下嘴,覺得鍾涵像是要空手套白狼,鍾涵繼續道:“如果李伯父一定要有回報才願將消息告知,在下願意予李家一個承諾。”
李副將側著耳朵,鍾涵淡然道:“若是李伯父翻閱過最近的邸報,便知曉京中二叔已然失寵於皇上。當年我父身死之後,皇上以我幼小不堪重責為借口,將爵位轉封給二叔。可惜這些年來,二叔為三皇子鞍前馬後,種種所為皆與皇上之願相悖,皇上早對二叔不滿,隻是礙著二叔無有過錯才沒有褫奪他身上封爵。我若說,在守孝期滿後,皇上必會將侯爵還於我手,不知李伯父敢不敢賭?我要是能得回爵位,必還李氏一門一場榮華富貴。”
鍾涵不是個蠢人,自從溫含章捋起了那根線頭之後,他便猜出這極有可能是皇上的下一步棋。先予後奪,是激怒一個人最好的法子,奪完之後再將寶貝給他最痛恨之人,令兩方自相殘殺,不廢吹灰之力,鍾氏一族就會變成一盤散沙。爵位於他們是寶貝,對皇上來說卻是一個玩具,這隻是帝皇製衡武將之家的一個手段。鍾涵早就悟透了這點。
他這話說得鏗鏘有力。可李副將有些懷疑:“鍾公子,不是老夫懷疑你,你難道是皇上肚子裏的蛔蟲嗎?”
鍾涵笑道:“李伯父若是不信,我也沒法子。您手中的消息,隻有在我這裏才有價值。我如今身無長物,能應承的也隻有未來之事。李伯父不若賭一把。橫豎您都沒有損失。”
李副將總覺得,自己是被眼前這小子給誑了。但他三番兩次下帖子邀請鍾涵,也就是想幫李家了解了這段恩怨,希望日後有人知道此事不要把李家給牽連進來,其他倒在其次。
他歎了一聲:“若是你沒有和我兒相識,我必會將這樁事情帶到地底下。”
但是鍾涵一到汶縣就精準鎖住了李家,這就說明他知曉當年他在這其中也過了一遍手。眼前的這位,現在是還困在池中才會與他講條件,若有一日他當真飛龍在天,焉知會不會嫉恨今日李家不願相告之仇。
說在這裏將他滅口?李副將還沒這個膽子。先寧遠侯父子要是接連栽在這裏,必會將天下的目光都引了過來。
李副將道:“當年……”當年寧遠侯鍾昀與友人到了汶縣之後,李副將和同僚上門拜訪,鍾昀倒是客氣地緊。
隻是汶縣靠近十萬大山,不像蘇杭那般名動天下,一個侯爺居然會從京城跑到這裏來,李副將素來機靈,當時就留了一個心眼。
他當時剛接到了汶縣的換防令,先前是在隔壁的浩縣任職,兩縣離得不遠,李副將也算地頭蛇了。既然心中起疑,他就讓人盯著鍾昀,發現他和友人日日進山,有時候還會在山中盤旋幾日才會回歸。李副將就更好奇了。
這般過了幾日,他突然接到了調令,說是千裏之外的高遠縣有匪亂,要他帶人過去駐防三月。李副將接了軍令,心中仍存著鍾昀進山一事,索性他也要等著接任臨時守備的人過來,就去了鍾昀他們入山之處等著,許是他躲得隱蔽,鍾昀帶著友人和四位侍衛出來時,竟然毫無所覺,李副將隻聽見耳邊傳來“金礦、保密”幾個字眼,當時心頭便十分火熱。
這十萬大山中居然有金礦!
可惜他軍令在身,李副將隻得讓身旁的心腹幫他盯著鍾昀,之後便去了高遠縣駐防。
但,他還沒到高遠縣,就聽到寧遠侯在汶縣出事了。聽說寧遠侯在山中招了山匪打劫,困守三日無人救援,最後一行人慘死在山匪手下。
汶縣事發,皇上大怒,著附近州府的參將帶兵剿匪,那窩山匪一日之間就被殲滅,之後便是一連串的清算消息傳來。當時李副將在高遠縣日日憂心,生怕會波及到他身上。幸得皇上聖明,這件事在蜀中翻滾了三個月之後終於平息了下來。
李副將當時還特地打聽了栽在這件事中的人有哪些,可惜打聽來打聽去,都沒有那位臨時接任的守備的名字。
李副將歎了一口氣:“汶縣官衙中存著的兵營換防記錄裏少了我與他二人的名字,當時老夫就知曉這其中一定有人在為他收拾爛攤子,老夫是實打實的靠著軍功一步步往上升的,身後無有依托,實在怕再生波瀾,才一直將這件事瞞在心底。”
鍾涵聽完此事後神色依舊淡然,他問道:“你知曉接任之人的名諱嗎?”
李副將點頭道:“老夫記了一輩子都不敢忘記,那人姓溫,叫溫與皓。”姓溫,李副將心中一直猜測這人應是與京中永平伯府有親眷關係,但他不敢說啊!那麽多人都栽了進去,就是這位溫守備沒有半點麻煩,他的背景可見一斑。
溫含章正在逗弄著孩子,她還在月子中,先前張嬤嬤已經按她所想讓木匠打了一張嬰兒床。此時孩子正躺在小床中,一雙大眼骨碌碌地溜著,一逗就笑。
初為人母,溫含章臉上的笑容十分甜蜜,手下的嬰兒繼承了她一身雪白的肌膚,現下已經能看得出來孩子五官眉眼與溫子明十分相似了。
為著這個,溫子明日日都要到嘉年居看小外甥,每次抱著外甥都是愛不釋手,笑得就像個傻子一般。(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