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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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透明被盜文網盯上, 不得已設置防盜章,影響閱讀體驗先說聲抱歉 從那聲響徹雲霄的尖叫來看,她沒將天下就地處決已是給我麵子。
我與三哥幾乎同時間抵達寢爐, 天下像隻肉球滾到我身邊求撫摸, 宋卿好已經從床上站起來了,特別平靜看著我說:“皇家的狗就是不一樣,一口吃掉我三百兩。”
不懂她口氣裏突然冒出的揶揄從何而來,但我好歹也有公主脾氣,“值多少我付雙倍, 不會叫你吃虧的。”
少女漂亮的睫毛眨了眨,神情自若:“就等這句話。”複又打著嗬欠躺回去, 明顯趕人的樣子。
我負氣, 牽著天下, 冷冷對眾人道:“備轎,回宮。”
旁觀的三哥從頭至尾都沒發表意見, 我說要回宮,他也不攔, 從容地吩咐無忌去準備。
可這並沒減輕我的莫名其妙和氣憤, 當轎子離開洋務堂一段距離,我越想越慪,猛然叫停從轎子上麵跳下, 氣勢洶洶衝回宋卿好房間。
“你憑何對我口氣輕蔑耀武揚威?算起來我也不欠你什麽還三番兩次救你於水火。天下是畜生, 行為自控能力必然無法與人相比, 你若覺得生氣大不了我向你賠罪便是。中午用膳還好好的, 現在就這般陰陽怪氣,什麽毛病!”
我還沒和誰吵過架,因為一般沒人敢和我吵架。
這廂小丫鬟也是縮在角落不敢言語,床上少女卻遲遲沒翻身。我心頭火燒得更旺伸手去拉她,發現了枕邊小圈濕痕。
宋卿好的頭還是抵著枕,微閉眼不看人,挺翹小巧的唇卻動了。
“我們不可能做朋友的,扶蘇。”
板上釘釘一句,不再是那聲疏離的公主。
宋卿好情緒如此反複,因午眠時她做夢了。夢見與宋不為、丁氏還生活在沽蘇。
那時她離及笄還早,無法走出院子,隻能著羽衣霓裳,學漢字紅妝。
丁氏知道她玩心大坐不住,常常在宋不為麵前幫她打掩護,助她換了男兒裝在家丁陪伴下去逛逛。
如此這般反複,宋不為豈能不發現,“你就縱吧,縱吧,且縱出禍事來就知道厲害!”
丁氏攙著宋不為往堂屋走,“卿卿的功夫您又不是不清楚。再說,宋家在沽蘇還存在什麽不可擺平的事?”
宋老爺歎口氣,“話是這麽說,但總想把她盯在眼皮子底下。我兩年紀不小了,就餘下這麽個寶貝,如今世道險惡,恨不得她永遠見不到世間艱難。”
畫麵再一轉,是巨變過後,宋卿好上京的路途。
她將馬夫的孩子賣給老師換車馬費,但到底涉世未深,客棧打尖時卻被一群賊匪下了迷藥偷走所以銀兩。索性她男兒打扮,否則還將發生怎樣的事不用想象。所以宋卿好最終能到京師,全靠步行。
那段日子剛入夏,夜晚也不見涼爽,她沒日沒夜兼程導致脫水暈死在一座寺廟前,被冷雨澆醒。
可即便來了場及時雨解渴,這連日的趕路,已叫少女的身體超出負荷。她想稍微挪動挪動雙腿,卻發現大-腿以下的部位幾近失去知覺。
照這樣下去,即便她不被熱死渴死,也會被這場大雨淋死。
宋卿好苦笑,活下來的代價果然不會小。她心一橫,就著還能活動的胳膊捏了塊寺廟離的碎瓦片,奮力向自己毫無瑕疵的碧玉小腿割去,手起瓦落。
當鮮血混著雨水滾滾,她也不知自己有沒有哭過,雨太大了,什麽東西從臉上滑過都是冷的。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丟失的感官總算被這陣痛刺激回來,她拖著傷腿跑進廟宇,胡亂扯了點布包紮。
無奈寺廟破敗很久,是蛇蟲鼠蟻愛聚集之地。
沒多久,一條吐著鮮紅信子的滑溜東西朝她遊弋。宋卿好想也未想,抓起從袖口跌落的金爵釵解決了小東西,肉膽破裂的腥味令人作嘔,仿佛回到行刑那天。
當晚,她極不安穩睡去時也做了夢,與今日是一樣的。
夢見曾經說要護她永不艱難的男人,已變為幽幽一縷魂,飄在沽蘇舊宅邊,瞧著凋敝的光景,遙望上京路途的少女,狠狠給了自己兩拳,像懊悔自己許下的豪言始終沒能兌現。
然後宋卿好也和今日一般,眼眶出了水。
寢爐床邊,少女總算緩緩坐起,麵上一色慍紅,略顯激動看著我。
“某些場景再殘忍,對你們來說不過昨日之事。可於我而言,不管過了多少今日、明日、後日,統統都會在夢中回到昨日,痛苦又再複製。站在問刑台那天,我曾告訴自己,就是這樣,宋卿好,讓全天下都覺得你弑親苟活,把最惡毒的一麵昭告世人,以後做什麽便不會再引起驚訝了。大不了罵你就受著,打你就立著,反正你隻須記住,這筆債,總有日要叫他們姓應的還的。你當我為何寧死都要走到京師,何以費盡心思進洋務堂?因為隻有這裏才能離你們近一步。我知道公主及笄的日子,打聽過殿下的行程,了解他時不時會經渭河遊船而過。應文找我麻煩那日,我也是瞧準了你們才往下跳的。”
經過銅鏡反射,我瞧見自己大駭的臉色,她卻沒完。
“接下來,我就打算利用這張無辜臉和你裝知己了,也利用這天生絕色無所不用其極地勾-引殿下。假如成功,混進皇家還怕沒機會籌謀?假如不成,你那高高在上的父皇得知殿下與反賊之女牽扯不清,遷怒下來,你們還能眼睜睜瞧我赴死?左右都會鬧到皇宮無寧日。”
“可是,”
宋卿好頓了,咬得青紫的牙根鬆開,眼波脈脈。
“我又總會想起,初入宮時,你親手做的那幾張茯苓餅。每當看見你,我就忍不住問自己,一定要將她卷入紛爭嗎?確定這是你想做的嗎?我一直妄圖否認真正的答案,直到你燒得人事不省。可能你也因我出手救了你才對我更加親近。但你知那晚我腦子裏還有什麽念頭?我在想,究竟是救你,還是毒死你。你的三哥聞風而動不要我碰你,大概也是怕我破罐破摔,以你命抵我全家。”
“但鬼知道,我沒有。所以,”
宋卿好捂了捂眼睛:“不是討厭你才說陰陽怪氣的話。是給你機會遠離,遠離不知什麽時候就失去理智的我——”
“請珍惜。”
外廂日光很辣,撩得我眼皮滾燙,宋卿好一番肺腑更是砸得我頭腦沉沉。
眼角餘光曾見窗欄外頭立了高高一人影,另個相差無幾的應是無忌,他在聽見宋卿好大逆不道之言時幾番想衝進來,被憑空一個眼色製止了。
“你以為我不想珍惜麽?”
我聽見自己略顯倉皇的聲音。
“是誰當日在殿上坦坦蕩蕩喚我一聲公主妹妹的?誰用一雙明亮眼睛抓著我,讓我好像看見另個自己,讓我相信我所失去的天真與自由,還好好地在我不知道的角落活著。於是才想幫你掙脫樊籠,即便我和你的力量加起來亦如困獸之鬥。但是宋卿好,你不希望我卷入的紛爭,在我將珍愛的金釵遞給你那刻,就已經被迫卷入了。現在你該負責的是保護我、拉著我、不讓泥沙俱下的災難將我淹沒,而不是推開我。”
“再者,你這樣過河拆橋,還談什麽結環歃血,不違此盟??”
大概沒料到條條道理我也會說,宋卿好愣了愣,轉開臉,忽然又倒下床去,頗有點耍無賴的意思,神色甚是不耐又無可奈何。
“隨你!”
真是的,我堂堂公主真心與她相交,難不成還委屈她了?
當即麵上又開始掛不住,“你當然隻能隨我!”卻沒再嚷著說要離開洋務堂,反倒給小丫鬟施壓,要她將宋卿好隔壁的寢爐收拾出來。
“我就擱這兒住了,看她能如何!”
接下來,我與宋卿好低頭不見抬頭見,卻就是互相不和對方說話。她重新畫她的生計,我繼續生悶氣。
沒想這出鬧劇是這樣結束的,那日與三哥一起旁聽許久的無忌,甚是有點意見想發表。
“恕奴才多嘴,公主與宋姑娘……好幼稚啊。”
三哥笑笑不說話,隻在經過宋卿好寢爐時忽然偏頭問。
“之前進貢的舒痕膠,還有麽?”
可正因三哥一回來就風頭過盛,即刻成為別宮娘娘的眼中釘,竟親自帶人來,滅他威風。
我那年也回了宮,還當眾背《孫子兵法》給皇祖母賀壽。背完後滿世界找三哥,結果不見人影。侍衛護送我去當年張裕妃的舊寢殿找,遠遠隻見入口全掩。走近卻發現,銅鎖大開,鎖上的灰塵已被人為抖落。
“公主,那邊好像有動靜。”
其中前去探路的宮婢回來,附在我耳邊小聲說。
我跟著她的指引靠近,不一會兒就聽見幾句尖聲尖氣:“三殿下如今有了自己的門戶,規矩總不該忘吧?一句嵐娘娘都不會叫了?看來死了娘,在陽歌也沒少野嘛。如此大逆不道,今兒個我就要替聖上管教幾番。”
說完,我正好墊腳從窗戶縫隙看去,便聽“啪”一聲,鮮活的巴掌印上清雋麵龐。
這巴掌還並非嵐妃動的手,是她往日從娘家帶來的奴才。當初正是嵐妃給父皇吹枕邊風,才間接害死了張裕妃。
“不言不語的模樣還真像極你那短命的娘。難道回宮前,德妃沒教你如何在宮中做人?”豔極的一張容顏越靠越近,冷笑連連:“還是殿下不曾想過有今日,嗯?”
三哥雙手被固定,一對眸子卻如古水無波,好像被賞巴掌算不得什麽,甚至還扯了扯青色唇角,將白淨右臉湊近:“別玩文字遊戲了,專心來點狠的。”
氣得嵐妃跳腳,當真還要動手。
我那時行事比現在衝動許多,哪見得他這般受氣?
當即吩咐侍衛將門踹得稀巴爛,順便把動手的奴才押到身前,趁人還沒反應過來時,跳起來啪啪賞了兩巴掌,指桑罵槐。
“你這刁奴,又可曾想過有今日?!”
這件事的後續,是嵐妃惡人先告狀捅到了父皇那兒,巧言令色說三哥不守規矩,“不料開罪了公主。”
體態婀娜的女子金絲手帕掩著嘴,挺委屈的樣子,想連我也拉下水。
可當父皇將我和三哥傳上殿,見我額頭微微腫起來的一塊青色時,眯了眯眼,“扶蘇,到朕身邊來。”待掀開我捂著腦袋的手,他嚴肅至極抬頭,質問在場所有人,“這又怎麽回事?”
我帶著哭音,趁機撲進偉岸男子的懷抱。
“父皇息怒,是兒臣不好。兒臣給皇祖母賀完壽,便聽宮人說,嵐娘娘要演出更好看的戲。父皇知道,兒臣最喜歡看戲了,便跟隨宮人去。不料、不料嵐娘娘還找了三哥一起演,說要他稟告父皇,他不喜歡禦賜的那座宮殿,打算讓出來給……”
話沒完,嵐妃當即跪下,眼珠若銅鈴,“聖上明鑒!臣妾從未說過這樣的話啊!”唾沫星子差點噴濺三尺。
龍椅上的人目光遊弋在我和嵐妃之間,斟酌著究竟誰在說謊。片刻,未發一言的三哥忽地一拜,嗓音卻顫了幾顫:“父、父皇,六妹年紀小,必是幻聽了,嵐娘娘怎會說出這樣悖逆的話?”
語畢,警惕地看女子幾眼,似乎特別怕她,而後又再一拜:“不過——”
“兒臣的確不需要那樣寬敞的地方,望父皇收回成命。”
看似為對方開脫,卻將好把嵐妃打進地獄。
他太了解自己的父親,生性狼顧狐疑,索性反其道而行。我頭上的青豆包,便是他教我碰的。再看他麵對嵐妃時流露的懼色,聽他口口聲聲所求,孰是孰非已在父皇心中一錘定音。
“應逍,”
大殿上,父皇直呼三哥的名,看不出情緒,“帶著你皇妹先退下。”
三哥領命,直起膝頭,不動聲色牽過我走到殿門,左臉頰的紅還微微浮著,又被身後郎朗男聲叫住,“你……”
“別恨朕。”
金燦燦暖洋洋的顏色中,似乎有人曾這樣說,叫當時年幼的我,心髒都像被誰用力掐著,想再放聲一哭。
‘逍’是三哥的乳名,普天下知道這名的人沒幾個,他對外的譜名,叫應南渡。據說是父皇揮軍南下獲得最終勝利後取的。定江山那日,便是他的出生誕辰。但後來他的所作所為,其實更符合這一“逍”字。
樂得逍遙。
出於這般那般緣故,宋卿好隻是隨著性子調侃一句,卻被他放了心上。
✲✲✲
因宋卿好並非皇室血脈,及笄儀式雖然盛大,卻始終區別於皇女。主持的人也由一國之後,改為新冊封的皇貴妃。
當日,皇貴妃端坐在地坤殿側位,她的兩側往下,依等級站著眾內命婦。宋卿好長發拂肩、金釵琉璃,著三重華服,於地坤殿外靜候。直至時辰到,禮官嚴肅高喊,“傳,宋氏之女,卿好上殿!”
接著宮婢們攙著宋卿好一步一步踏進殿內,姿態端重,宛若遊龍。
行進約莫半段路程,宮女們放開了手魚貫而出。隻見殿下的命婦們開始列隊,雙雙垂首而立,就這麽盯著腳尖,聽殿上少女孤單的步伐。
身為視線焦點的宋卿好裹金戴銀,腦袋重得不行,卻知道什麽場合該做什麽事,全程目不斜視步子半開。
在距離頂上皇貴妃側位隻十步之遙時,少女雙膝跪地,疊手舉至眉間,深深叩拜在地。
起身再叩拜。
三叩拜。
整個過程我看得起勁,畢竟過不了多久就該輪到我。公主的及笄禮更複雜,光是華服便六重,三哥總擔心我會跌倒在庭上。
行過大禮,宋卿好再度前進,踏著漢白玉築的台階緩步走到貴妃跟前,接受娘娘為她綰發,插上宮廷禦製的鎏金八寶簪。而後兩人雙雙麵下,聽禮官高聲唱諾:“禮成!”
待繁文縟節完畢,傳聞裏的絕色千金宋卿好,總算驚現於王公大臣的視野中。
“都說燕趙多佳人,美者顏如玉,恐怕是沒見過我們大應國的這位女子吧?哈哈。”
事後舉行的慶會上,有臣子這般開玩笑。父皇批了奏章剛好趕到,調侃了一句,“那我女扶蘇的位置該擺到哪裏?”
嚇得那大臣連滾帶爬衝出紅台跪下,“公、公主玉葉金枝、麗質仙娥,完全繼承了德妃年輕時的風姿,我等凡夫俗子哪敢以口褻之!”
這大臣倒是會說話。
熟人不知,我父皇雖然個性硬邦邦,這輩子對我母妃說過的情話,卻比說過的狠話多。所以在摸不準天子是喜是憂的情況下,拿我母妃號他的脈總沒錯。
期間,宋卿好的父親宋不為也前來稟告,說宋卿好為了答謝天恩,要為陛下獻舞。
我一聽,來了興致,趕緊就坐,順便尋找起三哥的影子。哪料臨到曲子響起他才入場,眉疏目朗。
“你哪兒去了?”我小聲問。
“宮中太鬧。”
話完,隨著樂曲前奏,身為主角的宋卿好徐徐登場。
少女青絲已被簪起,做垂楊雙鬢的樣式。再看場中細腿玉臂橫陳,皆是搶人視線的利器,卻無一能與她匹敵。
如果還有比宋卿好更獵奇的,就是她三寸金蓮下方的那隻盆了。
盆子用土陶製作,此刻倒扣著,隻留下朝天的底。
“早早聽聞趙飛燕能在掌上起舞,卻不知我朝也有這樣的奇女子。”行雲流水的調子,彈奏的也是趙飛燕的《雙鳳離鸞曲》。
不久,旁邊有人開始欣賞討論,我卻隻注意到那雙無論怎樣濃妝豔抹都清清粼粼的眸子。
眸子上方,兩行淡眉如秋水,忽然秋水波濤起,綻開十裏,風情不失朝氣。
我偏頭,正欲同三哥說:“看得我的眼睛都饞了。”
沒料身旁人比我先一步問出聲,“那就是宋家小主,宋卿好?”
不知為何,他一問,我大大地鬆口氣。
因冥冥中總有個聲音告訴我,這兩人,遲早是要見麵的。究竟早好遲好,當時的我還難以定論。
當日得窺宋卿好音容相貌後,三哥倏然起了身。
年輕男子踱步到樂師那頭,揮揮手,樂師領了眼色,將古琴的位置讓出去。
接著,曲子變了,從原先的快到緩。給宋卿好伴舞的宮婢們不知怎麽回事,陣腳大亂。
反觀,那足尖輕點在盆頂的少女,隻略略聽了一耳朵。再垂首,挽就的寶髻鬆鬆往下掃,換了舞步。
直至有識貨之人高歎一句——
“莫不是,廣陵散?”
《廣陵散》是魏晉琴家嵇康行刑前彈奏的曲。
究竟多動人?
國子監藏書館裏有則神鬼傳奇便是對它的描述——
嵇康好琴,某夜宿於月華亭,翻覆不能寢,起坐撫琴。琴聲優雅,打動一幽靈,幽靈遂傳《廣陵散》於嵇康,更與之約定:此曲不得授人。公元263年,嵇康為司馬昭所害。臨死前,他不俱不傷,隻歎惋:“《廣陵散》,於今絕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