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光明、永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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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隊螞蟻排著整齊的隊列從青年的身旁走了過去,沒有一隻螞蟻去關注他,也許在那些螞蟻的眼裏這個奇形怪狀的同類長的實在是太醜了,絲毫提不起一點點興趣。
此時遠處兩個山嶽般的巨人戰鬥已經結束,其中一位倒在地上阻斷了一條大河,身上流出的鮮血染紅了整條大河,紅色的河水向著荒野間四處漫去。
站著的巨人向著青年這邊走了過來。
青年心膽俱傷,撕心裂肺的大喊,喊聲傳到巨人的耳朵裏如同蚊呐,巨人擺了擺頭,帶起巨大的氣流,荒原上刮起了一陣狂風。
巨人低下頭,看著螞蟻一般大小的青年,毫不猶豫的一腳踩了下去。
青年的世界暗了下來。
在他臨死的時候腦海裏響起戲子的聲音:“你看看這是不是裝神弄鬼。”
戲子的食指按在麵前的木桌上,青年還不值得他展開自己的世界,
隻是念起念落。
……
屋子裏其它明月軒的人呆呆的看著青年原先站立的地方,青年在說出那一句“裝神弄鬼”後就爆成了一團灰色的霧氣。
灰色的霧很快又消失,連一滴鮮血都不曾滴落。
蕭白山冷哼一聲,雙袖疾飛。
酒館裏安安靜靜,連戲子木桌上的酒杯都沒有移動一下。
麵色大變,衣袍如風帆一樣鼓蕩起來,雙手如光似電抓向戲子。
戲子依然端正的坐在那裏,連麵色都不曾變幻一下。
蕭白山的雙手停在了空中,抓不下去。
因為戲子的酒杯到了他的手中,來到他的手掌之上,不知何時杯子裏有了滿滿的酒,無論蕭白山怎樣用力,漣漪都不曾起一絲。
酒杯重過最重的山嶽,於是蕭白山的手跟著落在戲子麵前的木桌上。
駭然,蕭白山的臉瞬間變得比最白的紙還白,他怎麽也想不到眼前看似滑稽可笑的戲子竟有如此修為,莫非,莫非是無矩之上?
他心裏冒出一個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頭。
無矩之上,從來都不曾顯現人間。
人們猜測書院的夫子是無矩之上,但也隻是猜測,夫子也是很久不顯人間。
但這樣的神通手段,不是無矩之上又是什麽?
蕭白山自己已經無矩,別說一隻小小的酒杯,哪怕是真的是一座山嶽,又哪能定住他的手?
是的,蕭白山的手被定在了戲子麵前的木桌上麵,別說拿起酒杯,連抽手而退也是不能。
張口想說話,蕭白山卻發現沒有聲音,不要說別人,連他自己也聽不見。
他說的是:“請問前輩是誰。”
但是他明明說出這句話,聲帶的震動準確的告訴他這句話已經出口,但是沒人聽見。
這句話去了哪裏?
這句話去了另一個世界。
這是一個戲曲的世界,鑼鼓聲,唱腔聲,喝彩聲,嘈雜熱鬧。
這便是戲子的世界。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蕭白山的這一句話才一傳入這個世界就被就被那些嘈雜的聲音淹沒。
於是他隻能立在戲子的木桌前,手放在桌子上,掌心上是滿滿的一杯酒,他低著頭,如同晚輩給長輩敬酒。
戲子這才開始說話,他說的很慢很慢,一個字一個字的咬著說道:“現在你可以說話了,但我不想聽,現在你可以動了,但不要讓杯子裏的酒動一下。”
蕭白山的便發現自己能說話了,也發現自己能動了。
但他還是不敢說話,他還是不敢動。
如同木偶。
他已經進入無矩,自然了解一些無矩之上存在的事情。
比如說,那些人都修出了自己的世界,比如說,大河青桑那把劍的世界。
但他不知道人間何時多出了戲子這樣的一個無矩之上。
戲子這才有些滿意:“太陽下山,光明來臨……,”
此時外麵一片漆黑,他卻說光明來臨。
“光明也不是這個世界的終點”戲子繼續自顧自的說道,並沒有打算讓蕭白山插嘴,“
當光明過去便是永夜,”
“永夜是永遠的黑夜,沒有陽光,沒有光明,沒有生命,大地一片死寂。”
“但永夜也不是世界的終點,”戲子的聲音終於起了一些波動,顯示出內心的極度不平靜,“永夜過後……,”戲子長長的出了一口氣,聲音中竟然帶上巨大的恐懼:“永夜過後……永夜過後……”,‘噗’的一聲,一把錚亮的殺豬刀插在戲子麵前的木桌上。
屠夫不知道何時走了過來,“你忘了當初立下的誓言?”
這是屠夫這麽長時間以來第一次和戲子說話。
和屠夫同桌的三人覺得驚奇,看了過來。
酒館的老板不再擺弄他的酒甕子,抬起頭來,許是戲子的話給了他太大的觸動,臉上的皺紋急促的顫抖,那些皺紋便像是一座座高山不停的晃動。
他的手上不知道何時多了一個酒杯,一個比戲子的酒杯更精致更漂亮的酒杯,酒杯裏空空如也,沒有一滴酒液。
酒杯口麵向著戲子的方向。
戲子說道:“我隻是覺得這小家夥和他背後的宗門有趣,或許能夠為我們……”,他話沒說完,屠夫的殺豬刀刃上遊過一道寒光,酒館老板的酒杯上麵的空間開始扭曲。
與屠夫同桌的三人站了起來。
戲子有些憤怒,但同時麵對四人,他沒有動。
他們是和他同一個時代的人。
戲子沉默下來。
蕭白山輕輕的放下酒杯回到自己的桌子上,杯子裏的酒真的不敢稍動一下。
屠夫走回自己的桌子上,和其餘的三人繼續喝酒,桌上總共就兩甕酒,他們一碗一碗的倒著喝,喝了這麽久也不見喝完。
隻要他們願意,好像能這樣一直喝下去。
其實本來也是,隻有當他們離開的時候酒甕子裏才會幹。
不管喝多喝少。
這也是為什麽屠夫每次來隻是要兩甕酒,戲子隻要一甕酒。
酒館老板繼續在櫃台上擺弄他那些並不淩亂的酒甕子,將它們搬開,然後又搬回原位。
蕭白山已經不敢去看這些奇怪的人和去想這些奇詭的事。
戲子方才的話給他帶來太大的震動。
有些話他聽說過,比如光明來臨,比如永夜。
都是人間的大恐懼。
傳說是世間所有生靈的末日。
傳說每當光明來臨前太陽就會變成白日。
傳說永夜來臨前的時候,深藍的天會變著青色。
這就是大陸上不知從何時開始由何人傳出的流言:青天白日滿地紅。
紅色的火,還有紅色的血,這就是滿地紅。
這些流言傳說有人相信,有人不相信,相信的是那些已至無矩的修行者,他們已經能隱隱約約與天地感應。
不相信的自然是那些知命往下的人,因為從上古到如今,在已知中這個世界從不曾毀滅。
慢慢的隨著無矩修行者越來越少出現在世間,這個流言或者是傳說慢慢的也就變成無矩與無矩之上的修行者的秘密。
他不知道的是永夜還不是世界的終點。
當永夜來臨時,整個世界一片黑暗,一片冰冷與死寂。
還有什麽比這更可怕?
他不知道,連想象都想象不出,但是他知道那絕對是更加讓人恐懼的事情。
因為他從戲子的眼裏看到了真正的恐懼。
連永夜這件事情都不曾讓戲子的情緒波動半點的人物在說道接下來的事情的時候居然也會流露出恐懼的神情。
隻是戲子的話還沒有說出來就比屠夫打斷。
對於小鎮與酒館,他已經有了隱隱的猜測,那是他在宗門最古老的典籍上看到過關於小鎮的描述。
描述不清,簡單幾三句話。
小鎮無名,小鎮看不見,小鎮隻會讓它想見的人看見。
簡單幾句話卻透露出太多複雜的訊息。
小鎮在人間,哪能真的看不見,世人看不見它,自然是因為不知道它,於是又將小鎮稱之不可知之地。
這本明月軒最古老的典籍的封麵就叫不可知之地,上麵包括小鎮隻記載了三個地方。
還有一個是夫子牧牛的青山,因為人們隻知道夫子青山牧青牛而悟道得道,卻從來沒有人知道是哪座青山。
還有一個地方就是佛宗的極樂世界。
這個地方卻是除了和尚與信徒沒有人想去想知道的地方,
誰知道那是不是真的極樂。
道門卻沒有什麽神秘的地方,因為道門的傳說是在昊天的神國,不要說修行者,就連許多普通的人都知道,道門的人巴不得這樣。
道門的教典上甚至連神國的風景人物都有詳細的描述:裏麵全是金色的宮殿,沐浴在潔白的光明下,裏麵生活的都是金盔金甲的天神,這些都是信仰昊天的信徒,他們永生不死,擁有最大的幸福和快樂。
這些就是傳說中的幾大不可知之地。
不可知不是不知道名字,是不知其來曆,不知其樣子,不知道究竟在哪裏。
蕭白山做夢也想不到他為了追殺蘇顏無意中竟然進了傳說中最神秘的不可知之地小鎮,因為小鎮不像極樂世界在外麵有佛宗。
也不像昊天的神國在人間有道門,夫子創建了書院。
小鎮是整個世間的不可知之地,裏麵住著一群渡過光明渡過永夜的人。
渡過光明渡過永夜的人!
蕭白山隻感覺自己如同在夢裏!
但戲子的酒杯已經讓他不得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