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明珠和孟晗進了教學樓。

    孟晗隔著落地玻璃門扭頭看一眼孟昀遠去的筆挺背影，臉上的鬱悶頓時就消失了，湊過去挽著甄明珠的胳膊問：“他和你說了什麽呀？”

    甄明珠一笑，“誰呀？”

    “我哥呀！”

    孟晗氣得跺腳，“你故意的是不是？”

    “你呀。”甄明珠抬手肘撞撞她，難得語重心長地說，“剛才還好好的呢，怎麽突然就鬧脾氣了？他也沒說什麽，就說讓我平時多照顧你一些。”

    孟晗翹翹唇角，“那就好。”

    她當然是喜歡甄明珠的，可說真的，她不怎麽想要甄明珠和她哥有牽扯。

    如果甄明珠真的是韓家千金那樣的身份，她大抵是覺得沒問題的。可事實上，甄明珠是落難千金，身為朋友，她很心疼她，可她無法想象甄明珠要如何和她哥在一起。

    她父母雖然不是那種控製欲特別強的家長，應該也不會希望兒子娶一個一無所有的女生。

    如果他們在一起之後能走向婚姻的話，她哥肯定特別辛苦，可如果他們在一起之後無法走向婚姻的話，那甄明珠肯定會特別受傷害，無論是哪一種情況，她都不喜歡。

    因而，聽見甄明珠的回答，她著實鬆了一口氣。

    兩個人說著話，一起往輔導員辦公室走。

    他們學院裏幾百人，每個班點名的時間是錯開的，不過她們吃完飯過來稍微有點遲，因而這會走廊裏早已站了許多學生，顯得亂糟糟的。

    隱隱地，有說話聲傳來。

    “來了來了。”

    “照你這麽說，孟晗夠傻的了。”

    “就是個缺心眼唄，以為自己交了個好朋友，不曉得人家有所圖呢。”

    “誰缺心眼！”

    依稀傳入耳中的字句頓時讓孟晗炸毛了。

    二班幾個女生看了她一眼，氣氛頓時就尷尬了。

    孟晗的目光掃了一圈，不依不饒地又問：“你們在說什麽，幹嘛偷偷摸摸的！”

    話落，她的目光盯住了沈芊芊。

    沈芊芊也看著她，心情特別複雜。

    按理說，孟晗這樣的白富美才是她應該嫉妒的對象，可孟晗的性子就跟個沒長大的孩子似的，在大學這種地方，並不怎麽吸引男生，開學到現在也就梁祝在追她。反倒是甄明珠，本人並沒有那麽高調，圍著她的一切卻都顯得異常高調，將她直接襯托得天上少有地下無雙了。

    就說剛才吧，她大出血請宿舍幾個人吃了海鮮，可這幾個人倒好，吃飯的時候還討論甄明珠呢，她家到底是做什麽的，她時常穿的鞋子不是阿迪就是耐克，她的發型一般人都hold不住……

    三句話不離甄明珠，她也是醉了，結完賬氣呼呼地過來點名，都懶得理她們。

    可心裏那團火不發出來也難受，因而她直接無視了韓明暉的出現，將甄明珠和孟晗兄妹一起去吃海鮮並且備受孟昀關照的情形給添油加醋地說了出來。

    聽她講話的這幾個女生也都比較八卦，跟她頗為投緣。

    幾個人聊嗨了，也就有點無所顧忌。

    哪能想，孟晗壓根不是個隱忍的性子，聽到隻言片語就衝上來指責。

    沈芊芊不想和她正麵對上，便勉強地笑著說：“沒說什麽啊，就隨便聊天。”

    “我是聾子嗎？”

    孟晗緊盯著她，氣呼呼地問。

    她氣急敗壞的模樣引得周圍好些人頻頻看過來，甄明珠默默地吐了一口氣，上前道：“好了晗晗，別和她們一般見識。”

    她是息事寧人的態度，可就是這樣一副恍若未聞息事寧人的態度引得沈芊芊突然火大，看著孟晗開口說：“我也是為你著急啊，交了個心懷叵測的朋友。”

    她這話一出，孟晗愣了愣，“你再說一遍！”

    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眼看著要炸，甄明珠連忙扯住她胳膊，低聲道：“行了別鬧了。”

    “她們在說你！”孟晗氣得不得了，扭頭道。

    甄明珠當然曉得沈芊芊的言外之意，可眼下走廊裏站了學院裏好幾個班上的學生，她並不想在這種地方鬧，鬧大了對她沒什麽好處，徒惹人議論。

    隻她沒想到，她這種忍讓的態度，越發地讓沈芊芊得意了，她側頭瞥了一眼邊上幾個女生，用一種不高不低的語調，語重心長地勸孟晗，“看見了吧，人家都不生氣，你生個什麽氣啊。還是在交朋友的時候多留個心眼比較好，不要對阿貓阿狗都掏心掏肺，那就跟引狼入室差不多。”

    她這一番話說完，周圍不少人都變了臉色，齊刷刷去看甄明珠。

    孟晗跟甄明珠一起處在眾人的打量裏，不敢置信地瞪著沈芊芊，怒極，“你閉嘴！”

    沈芊芊輕蔑地笑起來，“別惱羞成怒啊。”

    “我打……”

    孟晗一句話尚未說完，胳膊突然被人猛拽了一下。

    甄明珠將她扯到身後，麵色冷淡地看著沈芊芊，一字一頓道：“沒完了是吧？”

    “你有臉做，別人不敢說啊？”

    “道歉！”

    甄明珠看著她，麵無表情。

    “你以為你是誰，校花嗎？我看是笑話還差……”

    “啪！”

    她話未說完，被重重一個耳光所打斷。

    走廊裏頓時騷亂起來，幾個女生連忙去扶險些沒站穩的沈芊芊。

    沈芊芊被這一耳光徹底打懵了，站直了不敢置信地看著甄明珠，氣急敗壞道：“你打我，你個……”

    “啪！”

    又一耳光，打斷了她未出口的辱罵。

    邊上一眾人徹底傻了。

    “砰！”

    甄明珠一條胳膊橫過去將沈芊芊壓在了牆壁上，另一隻手緊握住她另一條胳膊，麵色冷冷地說：“你說一句，我扇一巴掌，不信試試？”

    “……”

    走廊裏一眾人呆若木雞。

    這個甄明珠，還是他們認識的那個甄明珠嗎？

    冷得可怕。

    甄明珠不理會落在她身上的各種目光，隻麵無表情地盯著沈芊芊。

    沈芊芊看著她，莫名地有些怵了。

    她的認知裏，甄明珠的脾氣算挺好的，剛才看見她一再退讓，她也是篤定了她不能在這麽多人麵前把她怎麽樣，可眼下，完全被顛覆認知了。

    如果說這一刻隻讓她遲疑，接下來發生的一幕便讓她徹底閉了嘴。

    沈芊芊和四班的班長在處關係，四班的幾個男生遠遠走過來的時候，正巧看見甄明珠將她推搡到牆壁上。女朋友被人這麽欺負，男生臉上當然也掛不住了，四班的班長快步走了過來，一把握住了甄明珠的手肘。

    “砰！”

    一聲巨響，他被摔落在地。

    “……”

    能有半分鍾，整個又長又寬的走廊鴉雀無聲。

    那男生直接被摔懵了。

    他也沒想打人啊，他就想將甄明珠扯開，可誰能想，就在他握住她胳膊的那一瞬間，女生就跟條件反射似的，直接側身給了他一個過肩摔，可憐他猝不及防，一身骨頭都碎了。

    下意識出手之後，甄明珠垂眸盯著他，臉上的神情微微有些複雜。

    她能感覺到，自己心裏某些肆虐的衝動險些克製不住了。

    不等其他人再反應，她抬步直接走了。

    邊上呆住的孟晗有點懵，連忙追了出去，在門口撞上了臉色茫然的林清和董西琴。

    林清和董西琴去了一趟超市，點名也來遲了，哪曾想在門口遇上甄明珠，可甄明珠連她們理都沒理直接跑了，讓她們在懵逼的同時覺得頗受傷害，扯住孟晗連忙問：“怎麽了呀？”

    孟晗急不可耐，“回去再說吧。”

    話落，她抬步也跑了。

    *

    甄明珠心情很糟糕。

    沈芊芊那些話，一遍一遍在耳邊回響。

    她其實對那些話本身並沒有多麽無法釋懷的憤怒，而是那一種狀態，處在眾人的視線中心，耳聽著那些無處不在的議論和呼吸，讓她倍感壓抑。

    極度壓抑的時候，她想破壞。

    可同時，她能意識到自己的問題，便必須壓製那些湧動的情緒。

    幾乎一出教學樓，她就跑了起來。

    跑步的時候，人可以暫時忘掉所有，在呼吸之間釋放心中的怨氣，在奔跑之中用掉身上的力氣。

    甄明珠就那樣漫無目的地跑了許久，感覺到自己頭發濕了。

    天也黑了……

    事實上，她跑出教學樓的時候已經快八點了，眼下不知不覺又過去許久，天色徹底地暗了下來。這個點校園裏跑步的人不少，因而也幾乎沒人過多留意她。

    精疲力盡，她仰頭看一眼深沉的夜色，特別口渴。

    雲京大學裏麵好幾處超市，她選了東西相對較少，學生沒那麽多的那一家，一路走過去。

    貨架上拿了一瓶水，甄明珠放在了收銀台上。

    “一塊五。”

    收銀的男生看她一眼，道。

    甄明珠從褲兜裏掏出五十塊遞過去，目光在玻璃展台上頓了頓，啞聲道：“一包黃鶴樓，一個打火機。”

    “……啊？”

    男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甄明珠有點不耐煩了，一根手指在玻璃上點了點，“這個。”

    “哦哦。”

    男生一愣，連忙給她拿了一盒煙。

    甄明珠接了煙和打火機揣進衣兜裏，又隨手拿了瓶水和找的零錢，抬步走了。

    她身後，收銀的男生正懵逼呢，聽見有人說：“結賬。”

    他連忙收了視線，繼續結賬。

    *

    男生宿舍，405。

    李靜晨拎著超市購物袋推開門的時候，薛飛剛拿了毛巾去洗手間洗澡，張景濤戴著耳機坐在桌前聚精會神地打遊戲，程硯寧則和以往大多數時間一樣，坐在桌前看書。

    李靜晨的目光在程硯寧身上多停留了幾秒，抬步去了自己位子。

    “我的脈動！”

    張景濤連耳機也沒摘，頭也不抬地大喊。

    李靜晨從塑料袋子裏掏出一瓶脈動給他放在桌上，下意識地，又看了程硯寧一眼。

    欲言又止……

    程硯寧就在他第二次收回目光的時候，突然放下書，側身抬眸問：“有事說？”

    他一貫非常敏銳，無論在哪一方麵。

    李靜晨覺得這大抵是天意，便抬步走了過去，側身靠在他桌邊，聲音悶悶地說：“我剛才買東西的時候遇到那姑娘了，哦，就甄明珠。”

    程硯寧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似乎不想理會的樣子。

    李靜晨抬手在前額上摩挲了兩下，又道：“她買了一瓶水，一盒黃鶴樓，一個打火機。”

    聞言，程硯寧的臉色明顯地有了一絲變化。

    李靜晨又補充，“當時頭發還濕著，看上去怪讓人難受的。”

    程硯寧搭在桌上的左手驀地收緊成拳，他保持著側身坐著的姿勢好一會，就在李靜晨覺得他的感情可能也就那樣的時候，聽到他突然聲音低低地說了一句，“謝謝。”

    話落，起身走了。

    李靜晨：“……”

    他看著來不及被關上的門，默默地歎了一聲。

    目光下移，落在了桌邊的垃圾筒裏。

    一個空煙盒映入眼簾。

    黃鶴樓，軟藍……

    到了他們這個年齡，男生大多數都會抽煙，也很少在宿舍裏避諱這個。不過在他的印象裏，程硯寧這人在待物方麵比較軸，比如說，他入學幾年一直都抽這個煙，再比如說，他的護膚品也一直是一個牌子……

    剛才，那姑娘買的是跟他一模一樣的煙。

    也就是這一點，突然觸動了他，讓他覺得有必要告訴程硯寧一下。

    *

    天色已經全然黑了下來。

    有點風，有點冷。

    甄明珠還沒有回宿舍，坐在操場看台的角落裏，最高一層台階上發呆。

    她的腳邊零散地落了好幾個煙頭，指間的半截煙也發出星點的亮光，又一根香煙燃盡的時候，她才感覺到，心裏積蓄的憤怒和壓抑，終於消散了些許。

    褲兜裏，手機又一次震動了起來。

    甄明珠拿出來看了一會兒，在震動停下的時候，關機了。

    孟晗和林清她們給她打了好幾個電話，也發了好些短信，可不曉得為何，平時能讓她覺得溫暖的舍友，這一刻統統都起不了作用了，她甚至不想麵對她們。

    不想拿這樣一副狀態，麵對她們，不想被她們看見這樣的自己。

    喉嚨發出一聲低低的哽咽，甄明珠深吸一口氣，抬起臉。

    一瞬間，愣了。

    好像幻覺一般，程硯寧出現在她視線裏。

    他站在距離她三級台階的地方，不言不語，凝視著她。

    甄明珠沒想過會看見他。

    天已經全黑了，操場上隻有極少數的人還在跑步，夜晚的風很冷，她坐著的這個地方，視野空曠，分外寂寥。她電話都關機了，任何人都找不到她，程硯寧卻出現了。

    某一瞬間，她大腦飛速地運轉，之後，突然停了下來。

    程硯寧沒說話，拾級而上，坐在了她邊上。

    台階上很涼……

    甄明珠腦海裏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卻是這個。

    她低頭看著腳邊幾個煙頭，不曉得說什麽，索性還是沉默著。

    程硯寧也沉默，他在她邊上沉默地坐了很久，突然發出一聲說不出是什麽情緒的低歎，手一伸，將她整個人攬到了他的懷抱裏，抱緊了。

    溫暖而踏實的感覺，突如其來。

    她知道，他的懷抱一直是寬厚而溫暖的，像一個避風的港灣。

    她也沒掙脫，就那樣躲在他懷裏，聽著他撲通撲通沉穩而有力的心跳聲，忍住了想要湧出的淚水。

    隔了一會兒，程硯寧單手將自己的外套脫了下來，罩在她身上，抱著她的那條手臂，又一次微微地收緊了力道。

    可他還是沒說話。

    甄明珠也和他一樣，仍舊沒說話。

    不曉得說什麽。

    時至今日，哪怕抱在一起，他們也沒什麽好說的。

    不能回憶起過往的所有喜悅和甜蜜，想起來都是難受的，也不能講起那些壓抑和委屈，一想到都是痛的。他們像兩個孤獨的旅人，因為太冷，所以抱在一起彼此慰藉。

    甄明珠趴在他腿上。

    不知不覺地，胡思亂想。

    最開始冷漠而無情的程硯寧，後來體貼柔情的程硯寧，帶她爬山看日出的程硯寧，救她出苦海的程硯寧，許多許多個他，那麽好的他，最終成了眼下這個即便抱著她，也似乎無話可說的程硯寧。

    想著想著，她就睡著了。

    夢裏的自己變成了一片小船，在海上飄蕩。

    那片海沒有盡頭，卻也沒有風浪波瀾，水是溫熱的，她很享受，卻也想逃脫。

    夢裏的甄明珠，突然蜷了一下身子。

    睡在人腿上，當然是不舒服的。可程硯寧卻不忍心叫醒她，無論是兩人清醒了各自回去，還是一起去外麵找個地方住，這兩種情況，他在這一刻，都不想去選擇。

    他想要時間過得慢一些，這個夜晚稍微再長一點，那樣的話，他能抱她久一些。

    他低頭去看，隻能看到甄明珠巴掌大的側臉。

    無法控製地，他將自己的臉蛋貼了過去，貼在她頭發和臉頰上，感受著肌膚之親帶來的溫度。

    十月中旬的夜晚，後半夜挺冷了。

    他一直沒睡，便能感覺到，寒氣透過一層衣衫，滲進他脊背。

    渾身上下都是涼的，唯有抱著她的那些地方，充滿著讓人沉醉的暖意。

    他就那樣抱著她，一分一秒，感受著時間的流逝，感受著氣溫從高到低，又逐漸由低到高，眼看著操場裏陷入寂靜，又看著它，逐漸地恢複了生機。

    天色一點點變亮的時候，他的心髒和腿腳一起，變得麻木了。

    甄明珠是在這時候醒過來的。

    她依稀間，聽到了有人大聲地誦讀英語單詞的聲音，那是早起的學生在操場角落裏練習口語發音。

    甄明珠一手撐在程硯寧腿麵上，從他懷裏退出去。

    她身上還裹著他的衣服，滿滿的，他的體溫。

    微微抿緊唇，甄明珠將他的衣服拿了下來，抬手遞過去，聲音輕輕地說：“謝謝。”

    整整一晚，這是他們之間的第一句話。

    程硯寧接了衣服穿在身上，看向她的時候，抿住唇角泄出一絲笑容和柔軟的關心，聲音沙啞地說：“回去了好好睡一覺，以後不要大晚上還在外麵晃悠，沒什麽事是不能過去的。”

    也包括我們的感情嗎？

    甄明珠突然想問。

    可她覺得再去問這個問題並沒有什麽意義。

    她是很懷念他，可她不想再一次地去體驗追逐他的那種壓抑苦痛，她好不容易在逐漸地走出來，哪怕需要時間，可總有一天，她能走出來的。

    時間是治愈一切的良藥。

    “嗯。”

    她聽見了自己低低的回答聲。

    程硯寧抿起薄唇沉默了好一會，再一次開口：“你先走吧，我活動一下腿腳。”

    聞言，甄明珠看了一眼他的腿。

    整晚上都保持一個姿勢沒動，想想也知道，滋味並不好受。

    甄明珠垂在身側的一隻手攥了攥，她隨意地將手放進衣兜裏，點點頭，起身，一步一步，下台階走了。

    －－－－－－題外話－－－－－－

    *

    今天西安氣溫升到了37度，我第一次覺得，體弱也有一點好處。

    走在小區的時候，大家都是短褲裙子遮陽傘，我是T恤長褲保溫杯→_→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