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治本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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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才還在準備大幹一場的趙禎一下子把目光又聚集在孫麟身上。趙禎說:“還有治本的法子?快快說來。”

    孫麟說“治河要想治本還是要減少河裏的泥沙。不然不但每年都要擔心水災,別的災害也會越來越多。小子想問這些年比起國朝初年來這黃河泥沙更多了呢還是少了呢?關隴之地蝗災是多了呢還是少了呢?”

    趙禎繼位這幾年不但被黃河水災、旱災和蝗災鬧得寢食難安,三天兩頭還總有各級官員以天災上書或是認為皇帝失德或是認為皇帝任用小人,就算趙禎脾氣好也覺得焦頭爛額。皇帝也要臉麵啊,總不能三天兩頭出來認錯吧?那他這個皇帝直接就成昏君了。

    所以孫麟這幾問正好戳在趙禎的肺管子上,他正色問道“這可有什麽說法?”

    孫麟說道“小子在運河中看到如山的木料,聽人說從關隴之地沿黃河運來的木料更多,小子便猜想這些年黃河決口增多和旱災、蝗災的原因可能就在這些被砍伐的木料上。”

    剛說到這裏章得象問道“你小小年紀又非官宦世家,如何知道這些年黃河決口是增多還是減少?”

    孫麟早就把該怎麽對答想得非常詳細了,一點兒也沒有被章得象問住,很從容的說“小子家住的地方離黃河說遠不遠說近不近,雖然不至於直接被洪水衝了去可老人說早年黃河決口的時候逃難的人太多,所過之處人皆受害。因此上每到有大汛的時候小子那裏的人總有些提心吊膽,便格外關心黃河的消息。小子那裏又是客商行走的通衢,隻要有心打聽便能知道。”

    這話也合理,章得象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趙禎往前傾了傾身子“你接著說,這些木材可有什麽不妥?”

    孫麟接著說“陛下可見過在林中伐木?”

    趙禎搖搖頭。確實,他久居深宮這種事情怎麽可能見到?

    “小子在村間見過伐樹。陛下可知砍伐一棵樹不是把樹砍倒就成了。首先要找到合用的樹,然後把樹砍倒。若是這棵樹不在路邊,小些的樹還好說,幾個壯漢或抬、或拽,總之踩出一條路來就把樹抬到路上。若是抬不動的大樹就要砍出一條路來,然後再把樹一點兒一點兒往路邊拖。一天拖不到路上就兩天,有時還要一路上放火燒出一塊空地來給伐木的人住宿。小子看運河碼頭上堆的都是巨木良才,也不是常見的柳樹、楊樹,小子家那邊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樹。想來這些樹都是長在大山深林之中。若要得到這樣一棵樹怕是要先砍出一條路來找到這棵樹,然後再修一條路把樹運出來。且不提修一條路要砍掉多少樹,這找樹、伐樹、修路的過程中人要吃飯睡覺,必然要砍樹生火、修屋,為了驅趕野獸還要放火燒荒,所以陛下得到一棵樹的木材卻不知要毀掉多少畝樹林才行。”

    章得象問“這和水災、蝗災有何關係?”

    孫麟說“相公老爺爺,若是熱天在樹下是不是更涼快啊?”

    章得象道“那是自然。”

    孫麟說“相公有沒有仔細看過太陽很毒的時候是有樹蔭遮著的地皮先幹,還是沒有樹蔭遮著的地皮先幹?”

    這個章得象還真沒注意過,不過道理他還是明白“自然是沒有樹蔭的地方先幹。”

    孫麟又問“那相公有沒有仔細看過水是衝走幹的土容易還是衝走濕的泥容易?”

    “自然是衝走幹的土容易。你是說砍了樹,地皮給曬幹了,一下雨土就給衝到黃河裏淤塞河道?”

    孫漁高高的伸出大拇指“相公老爺爺恁真聰明。小子家河對岸有一個土坡,從小子小時候長滿了樹,從來沒有變過。小子五歲那年有人燒石灰,見坡上的草樹用著就手就全給砍了燒窯,結果夏天下了一場大雨,半邊土坡和好幾畝田都給衝到河裏去了,堵了半邊河道,縣太老爺還罰那人疏浚河道呢。相公可仔細看過下雨時的地皮?小子家附近有條小溝。急雨的時候若是雨點兒打在無遮無掩的地皮上有時候連泥都蹦起來了,雨水流到溝裏和泥湯一樣;可若是雨點兒先給樹葉擋一下子再流到地上,濺起的泥土就要少很多,雨水從樹林裏流到溝裏便沒有多少泥土。聽老人說這不光是樹葉擋住雨水不讓地上的泥土濺起來,而且樹根還能籠絡泥土不被衝走。”

    唉,真麻煩啊。對沒有一點兒科學知識的人隻好從最普通的現象開講。

    章得象喝道“危言聳聽,朝廷又不會把樹全砍光。”

    孫麟作出有些害怕的樣子撓了撓頭,又理直氣壯地說“一年砍這麽多樹,年年砍有多少?若是不信,就找兩塊差不多的樹林。一塊地方把樹砍掉多半,下大雨以後比較一下是什麽樣子不就成了?”

    趙禎等人正在難以決斷,聽孫漁這麽說之後趙禎點頭“這倒是個辦法。可是說樹少了蝗災就多是個什麽道理?”

    孫麟看了章得象一眼繼續說道“小子那裏的老爺爺們說蝗蟲喜歡能給太陽曬到的幹土,小子確實仔細看過小蝗蟲都是在從草地上、沙地上鑽出來,從樹下的地裏鑽出來的小子沒見過。砍了樹就把地方給蝗蟲空出來繁衍,蝗蟲自然就會多起來。而且大樹是鳥兒的巢穴,砍了樹,吃蟲的鳥就少了呀。有人說自己曾沿著當年玄奘大師前往身毒的路走過一趟,在那路上有一片沙漠。那沙漠不是從來就有的,至少在玄奘大師取經的時候還沒有。沙漠裏麵和沙漠邊上至今還有完整的村莊、城市,隻是早已空無一人。當地人傳說此處原本與別處無異,隻是後來那裏的人把樹都砍了,那裏本來下雨就少,這下先是連年旱災,然後又是蝗災,沒有吃的,人們隻能逃離。多年以後,那裏連草也沒有了,風把裸露的土壤吹走,隻剩下沙子了。”

    這話說得趙禎等人倒吸一口冷氣,呂夷簡突然一驚瞪了瞪眼但是又強抑製住自己的衝動穩穩地坐回凳子上。集賢殿大學士晏殊已經走到趙禎麵前拱手“陛下,臣以為這孫漁所說有理。近年來屢次河決,蝗災更是愈演愈烈,看來是上天認為大肆興建廟堂過於奢侈才降此懲罰,陛下應該下令停止興建宮觀廟宇。”晏殊是站在規勸皇帝節儉的角度上跳出來的,至於孫麟講得道理是不是真的正確他此時反倒不是很在意。

    趙禎說“朕不能為一己之私讓黎民受苦,來啊,傳旨下去,停止宮觀廟宇建造,關隴停止伐木。”

    章得象知道他家在買賣木材的鋪子裏有不少股份,連忙說道“陛下,隻是停了宮觀建造不算什麽,京城房屋總需要修繕,百姓需要柴炭,此事牽一發動全身,不可輕率。”

    趙禎點頭“此乃老成謀國之言。好,便到崇政殿,此事需要好生議一議。”

    章得象又說:“陛下,臣有一事不明,需問一問孫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