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散去，空蕩蕩的議事廳中隻有他父子二人。

    朔方王道：“你做太學生時，和汪鎮海關係如何?”

    韓圖不知為何朔方王會有此問，便照直回答道：“汪大人為人端正，是朝中清流，孩兒素來敬仰，時常向他討教學問，關係比尋常師生更為親密些。”

    朔方王點點頭又問：“這向齊國討要糧草的公文，你打算怎麽寫？”

    韓圖道：“這次賊軍來犯，看似凶猛，但終究是烏合之眾，各懷異心之徒。我想隻靠我們的力量也足夠應對了，如若據實以報，齊國自然會找借口拖延，不會爽快放糧。孩兒心想，還是要把情況說的嚴峻些才好。”

    朔方王歎了口氣，說道：“我們的力量尚且薄弱，如果不和齊國結盟，想要獨擋四麵之敵為時太早。眼下，我們切不可加重齊國的猜疑之心。剛剛議事時，本王為了安撫人心，對眾人說讓你去向齊國籌措糧草，我們就先耐心等待一個月，看看戰事如何再做商討。你先寫一封緊急公文，把這邊情況如實向齊國朝廷說明了吧。”

    韓圖問道：“父王，城外的齊軍我們要怎麽應付？”

    朔方王道：“據實已告，婚期延後，盡快打發他們走。”

    “父王，孩兒擔心他們不肯走，趁亂和賊軍合謀，對付我們。可是這消息也封不住，即使我們不說，這麽大的軍隊調動田青也能猜出八九，何況他們在狼湖城一定早有暗樁。”

    “不走？吃什麽？在草原上本王要截斷他的糧路易如反掌，縱然他們能互通消息對我們前後夾擊，但那輜重車也能大搖大擺的通過我克羌人的地盤？”

    “是，父王想的周全，我這就去齊軍大營。”

    韓圖剛要離開，朔方王叫住了他。

    “不急。”朔方王頓了半晌，“你是不是以為我這做父親的偏心，讓你一人遠離家鄉，去齊國做質子，到頭來，迎娶定康公主這樣的好事卻給了你哥哥。”

    韓圖沉默不語，朔方王站起身來，走到議事廳門口，疲憊的看著廳外演武場上嬉鬧的孩子，又問道：“你可有兒子了？”

    韓圖答道：“有一個了。”

    朔方王笑道：“你倒沒忘記風流事，那孩子幾歲了？”

    “兩歲。”

    “如今在鄴城嗎？”

    “是，路上太顛簸，便把他留在鄴城，找了戶信得過的人家代為照顧。”

    “可有名字了？”

    “東讚。”

    朔方王道：“名字不錯。如今你都做父親了，當初為父還怕你長不大，擔心的很。”

    朔方王回憶起當年的小韓圖，那麽瘦弱，一見了自己便喊著“爹爹抱抱我”，被兄弟們欺負了也隻會忍著，忍不住了便去找媽媽哭訴，喝不了馬奶酒，吃不了帶血的肉，更見不得殺人的場麵。

    他當時總覺得這孩子不像克羌人，倒像他那善良柔弱的母親。

    “可你是個男子漢呀。”朔方王記得他總是提醒著小韓圖，“男子漢受欺負了要自己打回去，要喝酒吃肉才有力氣，什麽都不怕才能保護自己和媽媽。”小韓圖總是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但被欺負了還是偷偷哭。為什麽總是他被欺負呢？因為小韓圖的媽媽是一個漢人女子吧。自己雖千方百計的維護她和韓圖，卻讓嫉妒在孩子們的心裏生了根，小韓圖就成了那個可憐的發泄對象。

    “幼晴。”朔方王想起那個天下最善良的女人。每次他平安回家時，幼晴便會一邊給他拍去身上的塵土一邊埋怨他：“父子兩回來都是一身灰，累得我每天都給你們做洗衣老媽子。”

    這狼湖城就是我為你建的，可是你卻一天都沒有住過。朔方王想到此處，眼中泛起淚光。

    韓圖見他發呆，喊了一聲“父王。”朔方王揉了揉發紅的眼睛，好不容易才穩住心神，繼續說道：“年前本王向齊國請求聯姻，當時暗示賜婚給你，一來免除公主奔波勞碌思鄉之苦，二來顯示本王和齊國結盟的誠意，願意繼續讓你留在鄴城為質。沒想到齊國皇帝卻執意將這門婚事賜給了弄疆。”

    “大哥才能出眾，齊國皇帝喜悅青年才俊吧。”

    “定康公主不是宗親的女兒，而是嫡親的公主。我們的祖先大單於冒頓當年在白城大敗漢高祖，漢高祖向冒頓單於稱臣聯姻，也不過娶得幾個漢家宗親的女兒。如今本王功績不及冒頓單於萬一，倒能讓齊國送個嫡親的公主來和親。再說你喜歡定康公主的事也不是什麽秘密，連我都有所耳聞，更何況在宮裏耳聰目明的齊國皇帝。”

    韓圖大為羞赧，竟不知此事已傳到了父親耳裏，又想起竹清之死，不禁腦門開始冒汗。但他細細思量起父親的話，大概也能猜出話中之音。韓圖試探道：“父王的意思是齊國皇帝忌憚我們，定康公主嫁過來也是為了離間我和大哥？”

    朔方王道：“隻是猜測，但薑友直這個人不簡單，出身行伍，沒有家族蔭庇，卻能在慕容鮮卑和冉魏刀兵相見的短短時間裏迅速崛起。可憐慕容儁付出那麽多心血，卻給薑友直做了嫁衣裳，這個人哪，不得不防。”

    韓圖心想，事到如今，我和弄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即使齊國皇帝真的這麽謀劃，我也隻能暫且乖乖當這顆棋子。弄疆是非倒不可，但支持他的各股力量我卻要盡力爭取，絕不能因為兄弟不和就讓克羌四分五裂，徹底做了別人的過河卒子。東部，中部，西部三股最大的勢力中，中部俟斤乞幹宏利的姐姐是弄疆的母親，這層血緣關係無人能撼動，是絕無可能背棄弄疆的，我必須要將他旗下各部一一打散。東部俟斤步六狐葛路圖為人昏聵目光短淺，對一時利益極為計較，弄疆上位中部坐大對他來說沒什麽好處，因此比較容易拉攏。西部俟斤費連青讚就是關鍵人物了，這個人才智謀略都不在父王之下，當初父王對他有救命之恩，所以他一直跟隨至今，可見此人重情義。如果我能讓他也欠我一個大人情，此事就有八九分把握了。除了父王，克羌各部裏費連青讚威望最高，他若支持我，其他人也必定為我倒戈。

    朔方王打斷了韓圖的思緒，“發什麽呆，你去齊軍大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