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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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乞幹得羅隻有四千士兵,其中有三千是突騎,他們是克羌最貴重的財產,而且,也並不擅長於攻城戰,剩下的一千人在前兩日的渡河戰和佯裝攻城時也損失了兩百來人。好在他還帶來了兩千多奴隸,便是靠著奴隸的命,他才能挺到現在。在早上韓圖派來的斥候和他確認今日發起總攻的時候,他還有一千餘奴隸的,而此時,他想了想,大概普通士兵和奴隸一起也不過一千了吧。

    蒼天保佑,他默默念著,希望韓圖王子盡快攻下五方城東城門吧,這一千人麵對庫莫奚人如此強勁的反抗是支持不了多久的。他麵前的土地上已經全是戰死的士兵和奴隸的屍體,人口對於克羌,對於遊牧民來說太重要了。此時他看到東城樓方向上燃起了一小股狼煙,隨後那狼煙越來越濃密,直直衝入了天空。

    是時候了!他高聲喊道:“韓圖王子已經攻下東城門了!勇士們,破城啊!”

    幾名突騎奔入戰場大聲叫喊:“韓圖王子攻下東城門了!破城!破城!”城下的士兵和奴隸聽到,原本疲憊不堪的身體似乎湧出了無數力氣,一個個又向城頭攀爬,撞擊城門的盾車被庫莫奚人燒毀了三輛,第四輛後退一段距離,大吼著衝了過去。眾人齊聲高叫“破城!破城!”城上箭垛的庫莫奚弓箭手少了很多,大概被調去支援東城門了,剩下的庫莫奚人幾近瘋狂般和克羌人廝殺著,不少負傷的庫莫奚人抱住克羌人從城頭上跳下去同歸於盡。

    乞幹得羅的坐騎在他身下焦躁不安的打了幾個響鼻,他身後的突騎們也躍躍欲試。終於,城門被撞開了,乞幹得羅麾下的將士早已按捺不住,個個都直欲衝鋒。

    乞幹得羅嚴厲製止道:“城門後麵是內甕城,貿然進入很凶險。”他耐住性子等待著,直到城門樓旁又燃起一股狼煙。乞幹得羅大喝一聲,頭一個朝城門口衝了過去,身後黑壓壓的一片鋼鐵洪流也跟著一起馳入城內。

    乞幹得羅一路高喊著:“女人留下!餘者格殺勿論!”這嗜血的命令將在場所有人的暴戾之氣點燃了,士兵,奴隸,騎兵,一起高聲叫喊著,“女人留下!格殺勿論!格殺勿論!”

    突騎的鐵蹄之下幾乎難有抵抗,庫莫奚人被突騎的彎刀割掉了腦袋,身體被馬蹄踐成了泥,整個五方城宛若修羅場。

    乞幹得羅眼尖,看到了全身著甲的賀葛巫都和賀葛孤四聯,他提著一杆馬槊就向賀葛父子衝了過去。賀葛巫都見狀搭弓往後射了一箭,乞幹得羅的馬被射中,受了驚,身子高高掠起,他被掀落了馬背。幾個克羌人趕緊過來護住他,乞幹得羅氣的青筋暴起,他搶過旁邊士兵的一匹馬繼續追擊賀葛父子,卻發現兩人在街道盡頭轉了個彎兒不見了,隻剩下兩匹馬孤零零的站著。

    他疑惑的下了馬,細細的觀察起四周,看到左邊牆頭上的瓦片缺了一塊兒,心裏明白了,叫過兩個士兵蹲下,兩人架著他站起來,他跳過了牆頭,裏麵是個空院子,有兩個兵器架子擺著些兵器,右邊有一扇被關死的小門。此時又有十多個克羌士兵跳進院子,乞幹得羅命令幾個人砸開小門,裏麵是一進房屋,房屋外麵是一個小天井,天井中空無一物,供人進出的大門從裏麵鎖住了。房屋的門是虛掩的,推開一看,裏麵有幾包糧食,一隻裝滿水的水缸,一隻箱子,已經被人打開,裏麵空空如也,很顯然,這是一個用來臨時轉移或者躲避用的房間,這父子二人要麽藏起來要麽已經跑掉了。

    乞幹得羅道:“一定有暗道,大家分頭找。”

    一個士兵發現了什麽,大聲叫道:“乞幹將軍,這裏有蹊蹺。”

    乞幹得羅過來一瞧,地上一塊方磚縫隙明顯,顯然是剛剛被人撬開過。乞幹得羅使了個眼色,幾人搭弓對準了方磚,方磚被挪開了,底下沒有人,一名士兵探頭去看了看,起身對乞幹得羅說:“將軍,下麵有條小道。”

    乞幹得羅命人下去探明情況,半炷香功夫後,幾人又回來了,說下麵有道沉重的鐵門,從另外一邊反鎖了,隻能把石壁挖開才能拆下鐵門繼續追擊。乞幹得羅重重往地上抽了一馬鞭,恨恨道:“居然讓賊父子跑了。算了,等我們把地道挖出來,他們早就沒影了,派幾個人在五方城城周打探一下賊父子的下落。”

    傍晚時分,五方城已經全部被克羌人控製了,能看到的地方都是屍體,血水把路兩邊的排水溝都堵塞了。所有還活著的人都被押到了議事廳正前方的演武場上。

    克羌士兵押著一群人走過來,向韓圖報告:“王子,這些人藏進地窖裏,剛剛才尋到。”

    韓圖問道:“你們是什麽人?”

    其中一人顫抖著說:“王......王子,我們是中原商人,匠人,不是庫莫奚人。”

    韓圖用漢話又問:“你們是做什麽營生的?”

    那人道:“小的在五方城開了一家貨棧,販賣布匹,茶葉,鹽巴,珠寶玉器。”

    “小的,小的是石匠。”

    “小的是木匠。”

    “小的是打鐵為生,小的是被庫莫奚人虜來的,求王子開恩,不要殺我們。”

    韓圖對士兵道:“先將他們押到議事廳內。”

    幾個庫莫奚貴族掙紮著站起來,但他們都被繩子拴成了一串,餘人都跪著,他們最後也隻能徒勞的跪下。

    有幾人看到韓圖過來,大聲喊道:“王子饒命,王子饒命。”

    一人高叫道:“我和朔方王是親家,我是須卜孟亥,我的女兒嫁給了朔方王。韓圖王子,請你饒恕我的悖逆之舉,我是被賀葛巫都逼的呀,他是我們的俟斤,我隻能聽命於他。”

    旁邊的人也跟著叫道:“我的妹妹也嫁了朔方王。”

    “我的姐姐嫁給了步六狐理拔阿舍王子。”

    “乞幹得羅大人呢?我的女兒是乞幹得羅大人最寵愛的達奚啊。”

    “我的兒子娶了朔方王的女兒,仁慈的韓圖王子忍心讓自己的姐姐當寡婦嗎?”

    韓圖冷笑道:“原來都是我三部血盟的親戚。賀葛巫都叛亂的時候,你們選擇做賀葛俟斤的好臣民,好臂膀,當時為何不顧念親戚之情呢?就你們這群貪生怕死之輩也配做我三部血盟的親戚,呸!”

    一幹人啞口無言,都低下頭去。

    場中一人哈哈大笑起來,韓圖望過去,一個漢人文士打扮的中年漢子,那人道:“悲夫顧臻,竟為了一處容身之地,慌不擇路,一腔熱血付於一介匹夫,活該有此一報。”

    韓圖見他說的是漢話,便用漢話問他:“先生方才何意?”

    顧臻閉眼不去看他,隻是安靜說道:“為時已晚又何必多言呢。請韓圖王子賜我一死,讓我安眠吧。”

    韓圖笑道:“我這人脾氣怪的很,你要死,我偏不讓。”說著讓士兵解開顧臻身上的束縛,親自過來將他扶起。

    “顧先生可曾殺過人?”

    “並未,顧某平生連隻雞也未曾殺過。”

    “顧先生,殺人可比殺雞輕鬆多了。”說著手中刀一揚,須卜孟亥的腦袋就分了家,血水從脖頸處噴出一丈高。顧臻被濺了滿臉的血,這殺戮來的始料未及,顧臻一時失神,怔怔看著韓圖。

    韓圖撿起地上的人頭,對顧臻說道:“而且,人的腦袋被砍掉之後還有知覺的,他知道發生了什麽,也能看到自己的慘狀。”說著喚了一聲“須卜孟亥”,須卜孟亥的眼睛眨了眨,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韓圖笑了,又叫了聲“須卜孟亥,你還活著嗎?”

    須卜孟亥的眼睛緩緩睜開,露出了活人的神色。

    “須卜孟亥,你已經死了呢。”韓圖把腦袋轉了個方向,讓它看到地上噴血抽搐的身體。

    須卜孟亥的眼珠子往上轉去,他終於死了。

    “顧先生,這下他才真的死了。”韓圖撥開須卜孟亥的眼皮,那死人的眼珠子已經變成了一顆玻璃球。

    顧臻終於忍不住嘔吐起來。

    韓圖將頭扔了,蹲下輕撫顧臻的背,給他順氣,顧臻卻觸電般的躲開。

    韓圖縮回了手,笑道:“顧先生,你看,活著還是挺好的吧。”

    說著站起身來,淡淡道:“都殺了吧。”

    頃刻之間,演武場猶如一個露天血噴泉,上萬顆腦袋一齊噴出一丈兩丈高的血水。所有的克羌人臉上都蒙上了一層濃濃的血漿,他們露出了猙獰而天真的笑容。

    血祭,克羌的老人說過,享受過血祭的人會成為偉大的勇士。

    “真是蠻夷之邦禽獸之人,竟以殺人為樂!”顧臻閉上眼睛,也盡量屏住呼吸,這裏真是腥風血雨,多聞一下他胃裏便泛起酸水,原來這就是死亡的味道。

    “蠻夷?坑殺四十萬趙卒的白起是什麽?殺妻求將的吳起又是什麽?因為被怠慢隨手就將輪台,鬱成滅國屠城的李廣利呢?你看我在殺人,我卻是在救人,我救的是我克羌的勇士。我不能一次次的用他們的性命去攻城掠地,我要讓這腥風血雨給其他庫莫奚部落帶去我的勸降書。”

    顧臻的表情從憤怒,厭惡,慢慢的變成了冷漠,最後,他詭異的笑出來。

    韓圖看著他奇怪的表情,這讀書人不會是被嚇瘋了吧。

    “韓圖王子,是我失言了。這亂世裏呀,人原本就過的禽獸不如,隻有禽獸之人才能苟活於世,也隻有禽獸之人才能守土牧民。”顧臻坐下來,“王子,你且看著,今日會有一次讓你永世難忘的經曆。”他微笑看著天邊染血的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