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京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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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崢和莫賀弗裘夜來到了大青山南麓的戰場,原是打算收斂上次戰鬥中戰死將士的遺體,以便和五方城殉國的遺體一同帶回懷忠塚安葬,到了現場卻被眼前的情景激的怒火三丈。齊兵的屍體都被馬蹄踐踏的不成人形,血肉模糊的黏在地上,很多還被餓狼吃了,地上到處散落著零散的肉塊和內髒,場麵極為淒慘。

    幾個小士兵見了又是嘔吐又是哭泣,陸崢怒喝道:“莫賀弗大人!叫你的人回去把那些敕勒人的屍體築成京觀!”

    莫賀弗裘夜被這聲暴喝嚇了一跳,連連允諾道:“是是!”他立即叫來一名庫莫奚騎兵道:“你帶人回五方城,傳我令,立即將城外敕勒賊人屍首築成京觀。”

    幾名士兵下馬搜索一番,哭泣著對陸崢說道:“陸大人!這些兄弟身上的腰牌要麽破損要麽遺失,我們,我們連他們是誰都分不清,都變成無名鬼了。還有的兄弟,實在是太慘了,一碰就血肉分拆,屍骨無存,另外一些,被馬蹄踩的黏在地上,要用鏟子鏟開才能收斂起來。”

    陸崢歎息道:“將這些將士的遺體都收斂起來,裝上馬車,在懷忠塚給他們合葬吧。”

    幾日後,齊軍到達了狼湖城附近的懷忠塚,田青早已在此等候多時了。陸崢見了田青,輕喚了一聲“田大哥”,他指指後麵馬車上的齊兵遺體,哽咽道:“下官有負田將軍厚望,竟連我軍戰死將士之遺體都沒能保全。”

    田青道:“我已閱過戰報,此事非你之過。斬首將近五百,反而有功。”

    莫賀弗裘夜上前安慰道:“陸大人身先士卒,愛兵如子,皆是下官親眼所見,陸大人何過之有,切勿自責。”

    田青道:“莫賀弗大人,許久未見了。此次你助陸長史剿賊,又立大功,本官定要上呈朝廷,嘉獎於你。”

    步六狐韓圖陰陽怪氣道:“陸長史果然是上天眷顧之人,明明掉入敵軍陷阱,最後卻能死裏逃生,還反敗為勝,又立新功,本官真是佩服,佩服。”

    陸崢冷冷道:“副大都護謬讚,下官受不起。”又對田青道:“田將軍,如戰報中所說,在五方城尋得賀葛巫都藏匿的精鎧三千件,窄口彎刀五千柄,長戟五千柄,粟米兩萬石,皆封存於五方城,待將軍派人前去點算查清。”

    田青點頭道:“接到你戰報我就已派人過去,順便還要查驗首級。”

    陸崢苦笑道:“那田將軍派去的人可得動作快些,在大青山南麓見到我軍將士遺體被毀,下官一時激憤,已下令將五方城賊人屍首築成京觀了。”

    田青正要說話,被韓圖搶先道:“陸長史,賀葛巫都既然藏匿了糧食和兵器盔甲,顯然是為戰事做準備,難道他就沒有藏匿錢財嗎?糧餉糧餉,既然有糧,又怎會無餉?”

    陸崢也不看他,仿佛視他為透明般眼望著遠方道:“或許賀葛巫都將錢財匿在他處吧。我軍當時迫於形勢,隻帶了隨身幹糧便匆忙進入地道,除此之外再無他物。副大都護你也看到了,我們此次回師,馬匹和路上吃食都是仰仗莫賀弗大人供給的,又哪裏去藏匿錢財。若有疑慮,副大都護也盡可問我軍中將士,他們可曾看到陸某除了兵器攜帶過其他任何物什?”

    李準瞥了韓圖一眼,不滿道:“若是軍餉,定然是大筆錢財,我們又能藏去哪裏?將大筆錢財轉移,我軍中難道就無一人看到告發?我等又不傻,怎會冒此風險。副大都護憑空汙人清白,指責我等貪墨,實在是寒了前方將士的心。”

    莫賀弗裘夜心裏念著那些軍資,也替陸崢說話,“我作證,這些馬匹和幹糧都是下官從本部調配過來的,因為路途短,連輜重車都沒有,赤條條來去,若要藏匿錢財實無可能。”

    已有不滿的士兵叫道:“陸將軍是好官,不會貪墨錢財。”

    “對,陸將軍每次都是最後一個撤離,保我們先撤,愛兵如子,戰不惜命,又怎會貪墨錢財。”

    “陸將軍和李旅帥絕不是那種人,田將軍明察。”

    韓圖冷笑道:“絕不是那種人?嗬嗬。罷了,本官也是職責所在,才有此一問,望陸長史和李旅帥勿放在心上。”

    陸崢垂眼道:“下官明白。”

    田青出來圓場,“好了,步六狐大人恪盡職守,有此發問沒錯。但陸長史絕不是貪墨錢財之人,李旅帥出身顯赫,也不會貪圖區區小利,這個我心裏明白。我們還是言歸正傳,早日讓陣亡將士入土為安。今日先設少牢香火祭祀,明日查清陣亡將士之身份,再行刻碑。”

    哀樂奏起,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屍體被抬入早已挖好的深坑中,在場士兵皆止不住傷心痛哭起來,軍官們也低頭默哀。黃土掩上,幾頭被烤的半生不熟的肥豬肥羊被抬到墓前獻上,田青帶領眾位軍官在墓前焚香三拜。

    陸崢回到自己屋裏,靜坐良久,細細謀劃。不久就有一批軍馬要從此處送至齊國,這是一個好機會。按照他的計劃,讓出連花托將黃金從懷忠塚中盜出,然後藏進馬廄,再隨這批軍馬一起運回齊國自己家中。可是出連花托從未去過鄴城,更不認識阿曼達,恐怕會中途出錯,畢竟是一大筆錢財,又重達三百多公斤,一個人光是搬運就已不易。最好是讓江固曹田和出連花托一起護送,但這二人和他並沒有很大的利害關係,他能信任他們嗎?有道是鳥為食亡人為財亡啊。

    正想著,有人敲門,原來是幼芙。幼芙進來便說:“陸大人您可算回來了,朔方王告訴公主您遭遇埋伏,凶多吉少,可把公主擔心壞了。”

    陸崢眼裏的怒火一閃而過,他冷笑道:“朔方王想必很失望吧,我不但全須尾兒的回了,還又立了軍功。公主現在可好?”

    幼芙道:“又是幾天吃不下睡不著的,前兩天聽說您沒事兒了才稍微安下心來。”

    陸崢囑咐道:“你告訴她,好好吃飯睡覺,我不會有事的。”

    幼芙乖巧的應道:“是,奴婢記下了。”她拿過一個食盒放在桌上,“這是公主親手給您做的點心,公主跟廚娘學著做了好久,讓我送來給您嚐嚐。”

    陸崢摩挲著漆木食盒,“告訴公主,沒打開我就知道好吃了。我......很想她。”

    “是,奴婢定會一字不落的轉告公主。奴婢就先告退了。”

    陸崢喊住她,猶豫很久,還是問出了那個他最想知道的問題,“朔方王可有......和公主圓房?”

    幼芙爽快道:“陸大人放心,朔方王大婚當夜就爛醉如泥,後來也沒在公主寢宮留宿過。”

    陸崢鬆了口氣,心裏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交易達成。

    入夜,陸崢正睡的迷迷糊糊,突然聽到門閂挪動的響聲,他頓時驚醒,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抄起牆上的彎刀,拔刀出鞘,隻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陸大人還真是警覺。”

    陸崢認得這聲音,是那舞娘。他問道:“那麽多守衛,你到底是怎麽進來的?”

    黑暗中那聲音說道:“恕小女子不能告知。”

    借著月光,陸崢慢慢看清了舞娘的身影,“狼湖城內也有暗道?”

    舞娘笑道:“陸大人真是精明。”

    “那他為何不從暗道逃走?還來找我做什麽?”

    “狼湖城外日夜都有齊軍的哨騎,便是逃出狼湖城,又能逃得過追兵嗎?”

    陸崢將刀放下,躺回床榻,“朔方王果然是言而有信的人。”

    黑暗中,那舞娘在桌邊坐下,麵向陸崢道:“朔方王信守了約定,希望陸大人也不要食言。”

    陸崢輕輕笑著,“試問狼湖城裏除了我,還有誰會真心實意幫他逃走呢?”

    舞娘提醒道:“陸大人可明白,他逃走之後你不可中途派人追殺,他的生死隻有齊國皇帝能定。”

    陸崢道:“想必他也知道,我們隻能追捕他,卻不能就地格殺,才會願意談這生意。對於我來說,一個逃走的他比一個被抓回來亂說話的他要穩妥的多。但眼下這事兒卻不能辦,時機不到。”

    舞娘冷冰冰的聲音響起,“陸大人給個期限吧,人的耐心是最經不起歲月磨礪的,何況是一個急於複國複仇的人。”

    “兩年為期,對於他的複仇大業來說,不算太長吧。朔方王走後,必會四處散布是我助他逃走的消息,就像你說的,我叛國了,那我自然需要一點兒時間來布置,讓皇帝陛下不能因為這個消息便輕易殺了我。竊鉤者誅,竊國者侯,既然已經叛國了,那就不妨叛的大一些,如此方能保住自己性命。”

    舞娘冷笑道:“定康公主的良配,居然是個妄圖竊國的大盜。”

    陸崢微微一笑,“朔方王的對手是齊國皇帝,咱們都知道老頭兒多難對付。我攪攪局,削弱一下齊國國力,再怎麽說,對朔方王也隻有好處。對了,和姑娘打了兩次照麵,抱也抱過了,卻連名字都不知道,實在失禮的很。敢問姑娘芳名?”

    “熾舞。”

    “好名字,人如其名,熱烈,炫麗,卻又短暫。熾舞姑娘,這地道可能通往定康公主寢宮?”

    “陸大人,你莫要欺人太甚,無論如何,定康公主如今都是朔方王名義上的妻子。”

    “我方才卻沒告訴你,這兩年時間,還有另一件事要做,再給朔方王一個名義上的兒子,給敕勒一個名義上的繼承人。小朔方王誕下了,朔方王對陛下就沒那麽緊要了,看守會鬆懈些,即使逃出去了,也不會追的太緊。朔方王能去哪裏?隻有秦國。陛下在秦國就沒有暗樁細作?你可別忘了,老朔方王身邊跟了多年的忠仆都是齊國的細作。陛下如果真要朔方王死,防不勝防,朔方王又有幾分把握能逃得過?如果陛下手裏一張可用的牌都沒有了,那他唯一的選擇就是讓對手也無牌可打。”

    “即使定康公主誕下子嗣,齊國皇帝又為何會放過朔方王?”

    “殺人也是有代價的。比如,暴露齊國埋在秦國的間者細作的風險,比如,欺人太甚讓敕勒親貴離心離德再起反心的風險。”

    “陸大人也知欺人太甚會有風險?”

    陸崢伸了個懶腰,“我需要朔方王這個風險。朔方王是寇,我便做養寇的人。”

    熾舞厲聲道:“你要養寇自重,朔方王卻不是你能養的起的,他身後,是百萬敕勒人。”

    陸崢笑道:“女人啊,一旦愛上某個男人,便將那個男人看做無所不能。這個,將來戰場上自會證明。熾舞姑娘,兩年時間,或許用不著兩年,我給朔方王自由,決不食言。”

    “好,就以兩年為期。陸大人,告辭。”她卻沒有走,隻是問道:“陸大人,對於男人來說,權力和女人,哪個更重要?”

    陸崢望著熾舞單薄的背影,“對男人來說,滿足欲望最重要,但不同的人,不同的年紀,欲望卻是不一樣的。”

    “你很像他。”

    熾舞身影一閃便消失了,隻留下滿地的月光。陸崢追出去,卻已不見了她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