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小試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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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崢穿著的那身精致的山文甲,烈日一曬,便如同火爐中的烤鴨一般,一身油膩,著實難受。他頭戴那頂有著華麗瓔珞和前立的頭盔,怒目圓睜的虎頭獸吞張開血盆大口,將他整個肩膀緊緊護住。前幾次僥幸不死,都是因著了重甲,幹這刀口舔血的營生,一身好盔甲就是一條命。

    他站在洪安身邊,拍了拍洪安的肩膀,沉聲道:“別緊張。”

    洪安點點頭,計算著流民大軍離己方的距離。

    一百二十步,洪安大喝一聲:“放箭!”

    第一排弓弩手平射完畢,迅速蹲下安裝弩箭。

    第二排又是一輪平射,隨即也立刻蹲下。後麵持大石數弓弩的,便坐在地上借助腰力裝箭。

    對麵的流民雖然人數眾多,但沒有任何護具,被弩箭一射便死傷慘重,極為驚恐,一個個放慢速度,爭先恐後往人後躲去,可是又能往哪裏躲,各種石數各種射程的弓弩將這戰場整個都覆蓋住,中不中箭全憑運氣。流民首領名叫章宏,早年參加乞活軍時便是一把殺人攻城的利刃,後來齊國漸漸太平,他便回家耕田,雖然日子照舊過的緊巴巴的,吃了上頓沒下頓,但總比當兵送死要強上百倍。哪知道這兩年,便是這種勉強餓不死的日子也漸漸過不上了。兩年的旱災,糧食大為減產,地主豪族們還有錢挖井鑿渠,引水耕田,像他這樣的破落戶,卻隻能遠遠去小河裏擔水,每天極為勞累,好容易等到秋收,那點可憐的收成交了租子,又還了上年賒欠主家的糧食和利錢,連來年的種子都不夠數,禾頭根下沒飯吃,一年耕到又白勞。

    他原本不想惹事,便跪下求主家道:“主家,再借點糧吧,實在沒吃的了。”

    主家卻道:“這年景,人人都要借糧,都借了你們,我們吃什麽。”

    他仍舊是好聲好氣求道:“主家,大家都沒飯吃,都要活不下去了。餓死了,明年誰給你交租子。”

    主家撚著八字胡笑嘻嘻道:“要借也不是不行,你家不是有個小女兒嘛,快出嫁了吧,先讓我睡三天再去給人同房。”

    章宏氣的渾身發抖,眼見沒了活路,抄起一把鋤頭便將主家的腦袋砸了個稀爛,又怕官府捉拿,便帶了女兒往太行山逃,不想路上便被官兵截住。他是逃了出來,女兒卻被捉了回去,給主家的兒子們輪番糟蹋,年紀輕輕便喝了鹽鹵尋了短見。

    章宏一不做二不休,心如死灰,便潛回來和怒火衝天的女婿合計,殺了主家全族,將主家囤積的糧食分給吃不上飯的窮兄弟們,扯了旗造反。兩人幾天之內便聚集了三千餘人,雖不及上黨亂軍勢大,但也是連下數縣極為順利,便不知天高地厚的往鄴城撲來,卻迎麵遇到了陸崢的陽平營。

    盾牌手蹲下持盾護住陣腳,第一排的士兵站起,又進行了第二輪平射。

    流民們亂作一團,推倒踩死的不計其數。章宏大怒,命令身邊幾十個得力幹將道:“都騎馬衝上去,再有後退的,踩死,砍死,反正也沒有後路了,往前衝才有一線生機。”

    女婿範二牛道:“嶽父說的有理,後退也不過是餓死,他們弩箭雖厲害,人數卻少,隻要我們衝上去了,便是一人踩一腳也能將他們踩死。”

    範二牛抽出環首刀道:“弟兄們,咱們一起衝殺上去,有人擋道的,不管是誰都一並殺了。”

    眾人應道:“是!”一群殺氣騰騰的亡命徒抽出刀劍,大聲怪叫著縱馬衝進戰團。

    流民們頓時哀嚎聲一片,前麵有層層弩箭連綿不絕,後麵又是章宏和範二牛的砍殺督陣。

    眼見章宏範二牛殺過來了,流民們隻能齊齊往前擠去,前麵的流民被推搡著也沒了退路,隻能硬著頭皮往前衝。

    三輪齊射過後,空地上擠擠挨挨的都是屍體,不斷有流民絆倒,被隨後而來的千萬隻腳踩踏致死。

    眼見蜂擁而至的流民離自己不過二十步,洪安喊道:“收弩箭,上突刺槍,列防禦方陣。”

    原本散開的隊形迅速合攏,士兵們取下背上的突刺槍,肩並肩站成整齊的隊列,突刺槍向四周散開,猶如一隻刺蝟,盾牌手將手裏的三支標槍用力投出,隨後抽出短刀,短斧,骨朵。

    流民們趁著這難得的空隙,一鼓作氣衝了上來。洪安咽了咽口水,緊緊握住手裏的突刺槍。陸崢故作輕鬆的笑道:“洪安,剛剛指揮的不錯,時機都是恰到好處。”

    洪安道:“陸大人,這裏有我就夠了,你可騎馬到高處觀戰,洪安絕不會給您丟臉。”

    陸崢道:“好,這隊列中沒有我的位置,我在場反而讓你們礙手礙腳,我便去高處,看看我親手帶出來的兒郎,到底是英雄還是狗熊。”

    周播原本還是緊張,聽到陸崢講話,不知為何心情一下輕鬆了,好像這就是平日的演習訓練,大夥兒都在,陸大人也在,隻要像平日裏操練演習一般,什麽也不想往敵人的要害部位捅過去便是。非但如此,他甚至還有些躍躍欲試,鬥誌高昂,胸中說不清道不明的一股烈火熊熊燃起。

    陸崢調轉馬頭,策馬而去。流民軍轉瞬便至眼前,洪安大喝一聲:“殺!”一百一十名陽平營士兵一起大喝:“殺!”叫喊聲極有氣勢,數個流民抖了一抖,身子便被突刺槍戳了幾個窟窿,血流不止,噴灑出來。

    整個方陣被一層又一層的流民包圍住,卻是毫無破綻,無數柄突刺槍從四麵八方數個方向刺來,叫破陣的人防不勝防,擋得住一槍,卻擋不住數支槍又快又狠的刺向數個要害。陽平營如同一隻鋼鐵刺蝟,把自己防護的水泄不通,又像一隻巨大的收割機,挨上的人便紛紛倒下。

    章宏和範二牛見狀,從包圍圈中散開一個缺口,糾集了數十個弓箭手,對準缺口處便是一頓猛射。陽平營的士兵都穿著厚重的劄甲,尋常弓箭很難射穿,有人身中三四箭依然活蹦亂跳,手裏的突刺槍也是毫不停滯,又凶又快。流民們依然一個個倒在槍下,屍積如山。

    章宏見狀氣的跳腳,他思索了一會兒,喊過幾個流民道:“你們去砍幾棵樹,砸死這群官兵,還不信破不了他的陣了。”

    一炷香的功夫,幾棵齊腰的大樹便被抬過來,流民們抱起樹幹,宛如衝撞城門般向陽平營的方陣撞過來。盾牌手們被巨大的衝擊力振的手腳發麻,跌入陣中,隊形立刻散亂起來。流民們尋了空子,紛紛朝陣型被撕開處湧來。

    章宏不禁得意起來,心道:“隻要陣型被撕開,過不了多久這群官兵便會潰逃,再是精兵也敵不過上百倍的人馬。”

    洪安喊道:“聽我號令!各什分散衝鋒!”

    剛才還密密麻麻的陣型又迅速變化,十人一什組成戰鬥小分隊,嚎叫著向流民衝了過來,在靈活的戰鬥小分隊麵前,粗重的樹幹頓時失去了效果。章宏萬萬沒想到的是,在人數極端劣勢下,這群官兵居然還敢白刃衝鋒,這豈不是送死麽?

    在古代,集體衝鋒是有的,在督戰隊後退者死,攻城之後允許搶劫的賞罰製度下,一度也很有效果。但分散衝鋒,至少章宏前半生無數次戰鬥經驗裏卻是從來沒看到過的。一旦分散,離開了督戰隊的控製,離開了整齊陣型中的互相監督和保護,衝鋒的效果便是士兵頃刻潰敗,尤其是在人數如此懸殊,勝利遙不可及的情勢下,士兵們離開團隊,麵對敵人的包圍,極容易陷入恐懼情緒中投降。

    但這群官兵卻完全不同,他們沒有恐懼,沒有遲疑,一排排跟著什長衝殺出去。

    章宏迷惑了,他眼睜睜看著一排排的官兵在三千流民中殺出無數條血路,將一整片戰場分割成數塊,並且還趁機結成小型刺蝟陣,如同一部殺人機器般前進。這種敢於近身肉搏刺刀見紅的氣勢讓流民們驚恐起來,四下潰散。

    “三千人啊,竟會慘敗至此。”章宏哀歎著。

    範二牛擠到他身邊,臉色蒼白,似乎也不能相信這場戰鬥的結果,“嶽父,咱們撤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章宏長歎一聲,和範二牛縱馬逃去,便是往前去和魏郡守軍拚,也比和這群官兵搏殺贏麵來的大。

    陸崢麵色凝重,看到這樣的戰況,既高興,又難過。這都是被逼的活不下去的老實農民,若是能有口飯吃,何以至此啊。但也是這群農民,攻下數縣後便燒殺淫掠,人性之惡若是被激起,底線便會越來越低,善良人也會變成惡魔。

    待到田青派來支援的兩千冀州軍過來時,流民軍早已是死的死,傷的傷,剩下的雙手抱頭,蹲在地上,等待著自己的命運。

    來人是田青的侄子,田猛,人如其名,一眼看去確是名猛將,膀闊腰圓,一身橫練的筋骨煞是魁梧。田猛望著橫屍遍地的戰場,吃驚的張大了嘴巴,半晌才喃喃道:“竟是如此結果。”他朝陸崢抱拳道:“陸將軍,我奉命前來援你,已是快馬加鞭十萬火急,卻沒料到陸將軍的扈從軍如此善戰,頃刻之間便將這群亂民收拾了。”

    洪安渾身是血,卻是一臉喜色,上前道:“報告!我軍死一人,傷五人,亂民俘虜約一千八百人。如何處置,請陸大人示下。”

    田猛撇撇嘴道:“大齊律,謀反重罪,十惡不赦,當然是全部誅殺。若是放了,不多時他們便會卷土重來。”

    洪安定定的望著陸崢,不理會田猛所言。

    陸崢歎道:“一千八百條人命,豈能說殺就殺,我等應奏請朝廷,請陛下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