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軍安營等了幾天，火勢漸漸弱下去，這才開拔，一麵撲滅火頭，一麵拉著大炮向山上進發，還要防著不斷襲擾的小股高句麗士兵，進展極慢。

    李準問禁軍長史道：“新桓先生，投石炮還要多久能造好？”

    新桓誠畢恭畢敬道：“還要六七天功夫。”

    李準點點頭，“這紇升骨城，地勢之險僅次於潼關，必須用大炮才能少折損些人命，若雨季來臨，再要攻丸都城，投石炮倒是合適。”

    “大將軍，之前肅清紇升骨城周圍的二十多個堡壘便費去了不少時日，丸都城周邊堡壘更多，若要攻打，恐怕得拖到九月了，那時即便人受的了，馬也受不了，會凍斃不少。”

    李準笑道：“高句麗人跟你是一般的想法，所以本官偏要打到九月過去，直逼丸都城，迫的他們投降，將戰線壓至馬訾水以南，逼的高句麗人去和百濟斯羅狗咬狗爭地盤，那時，我們便占據了主動權，擇個好時機，可將高句麗人驅逐至蓋馬大山以東，浿水以南，如此，漢時玄菟郡即可全部光複，還能占據蓋馬大山和浿水之利，緊守防線，遷徙移民過來。”

    新桓誠笑道：“玄菟，意為北方之虎，若能光複玄菟郡，這朝鮮就是老虎的囊中之物了。到時將安東大都護府設置在此處，往北震懾玄菟周邊的戎狄，往南，壓製朝鮮三國，和朔北大都護府遙相呼應，可確保北方防線萬全。”

    “隻是移民人數終究不多，這地方太空闊，部署兵力隻能守土，卻不能將北方戎狄和朝鮮三國完全阻隔，萬一他們合起夥來起了反心，玄菟郡便是眾矢之的。”

    新桓誠道：“下官有一計策，李大將軍或可和晉國公商量一番，玄菟郡移民十年之內不繳田稅，隻繳丁稅，官府還給他們娶媳婦。”

    李準問道：“為何不將田稅丁稅一起免了，豈不是更好？”

    新桓誠搖搖頭笑道：“稅賦，不僅是朝廷賴以維持的財源，更是朝廷介入民間展示治權的手段，田稅可免，丁稅免不得，一來借以清查戶籍，二來，要讓百姓們記得他們是齊國子民，免稅，是朝廷的恩惠。”

    “原來如此。即便這樣，遷徙過來的也多是幽州人，幽州原本人口就單薄，抽到了玄菟郡，這......”

    新桓誠歎道：“這已是最好的法子了，幽州畢竟是我中原故土，九州之一，日後人口繁盛，遷徙至幽州總比遷徙至玄菟郡要方便許多。漢末以來戰亂已有兩百餘年，中原人口稀薄，不比從前。”

    李準也歎道：“永嘉之亂死了千萬以上，石勒石虎又遷徙了兩百多萬胡人進入中原，北方幾乎看不見漢人衣冠，僅有數千塢堡之內還存活著數百萬漢人，而我大齊境內，漢人不足八十萬戶，並，冀，兗三州漢胡人口相當，青，豫，徐三州胡人還算少，若不是先帝南征北戰，驅逐胡人，收編乞活軍，保住一方太平，繁衍人口，華夏危矣。國土廣闊，人口稀少，也隻能慢慢打算了，高句麗，我們一口一口吃。”

    紇升骨城北麵，大東溝河附近，“榮校尉，咱們現在開始攀麽？”

    榮魁看著麵前巍峨的峭壁，心裏一哆嗦，真他娘的高啊！他應道：“先算好路徑，瞧瞧再說。”

    曹魏時期的毌丘儉便是以此計破丸都城的，但紇升骨城比丸都城更陡峭，且齊軍有了大炮，攻破高句麗諸個城池堡壘都是正麵強攻，高句麗便疏於防範三麵懸崖，隻顧正麵加高加厚城牆，被齊軍斥候看出了破綻，回來報給李準，但到底爬不爬的上去，李準和榮魁心裏都沒底。

    榮魁看好了山崖頂端兩處較為寬闊的落腳點，咬咬牙，一跺腳，心道：“老子也學學鄧艾，爬上去了就升官發財。”鄧艾比竇娥還冤，滅蜀大功臣，臨了一天福都沒享過，父子就栽上了個疑似謀逆的罪名，被司馬家屠了個幹淨，妻子孫子流放西域，後來平反，召回來又遇到永嘉之亂，就這麽絕了嗣，跟著他立下奇功的兩千魏兵一毛錢封賞都沒拿到，白白替司馬家賣了場命。榮魁轉身道：“兒郎們，此是奇險，也是奇功，爬上去，殺了高句麗酋長，某保證你們人人著錦衣，入官籍。銜枚！”

    巨弩鐵箭帶著粗麻繩呼嘯著紮進了峭壁中，二十個身手最好的士兵拉著麻繩，找尋著凸出的岩石作為落腳點，平衡住身體，慢慢往懸崖頂端攀爬。榮魁爬到了弩箭的射程處，抓住了箭杆，往下望了一眼，頓時就頭昏眼花，他趕緊抬起眼來，在腰上係好麻繩，固定住自己，隨後費力的取下巨弩用腳踏住，弓起身子，將弩弦掛在腰間的鐵鉤上。

    他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似是在給自己鼓勁，隨後雙腳一蹬，身子猛地拉直，麻繩晃晃悠悠，帶動榮魁平行懸在半空中的身子左右搖擺，許久之後他才睜開眼睛，哆嗦著手，將弩弦掛在弩牙上，裝上了一支尾端拴著麻繩的鐵箭，之後用望山瞄準，掰動懸刀，將第二隻弩箭射了出去。

    其他人都是山裏長大的，采藥，割蜂蜜，挖人參，手腳比榮魁麻利的多，早已先他一步爬的很高了，榮魁擦了擦臉上的汗水，長籲了一口氣，順著第二根麻繩繼續往上攀去。

    換到第八根麻繩時，先爬上去的士兵垂下一根長繩將他拉了上來，榮魁去了銜枚，坐在峭壁頂端大口的喘氣，問道：“都上來了？”

    “都上來了，連崗哨都被我們幹掉了。”

    榮魁誇獎道：“不錯。”

    “宋季業已經翻到牆裏了。”

    榮魁站起身來，看到城牆上垂下一根繩子，身先士卒的爬了上去，終於踏在了穩穩的平地上，他心裏暗罵一聲，“寧願死在戰場也不尋這便宜富貴了。”說罷飛快的取下了身上背著的一大捆繩子，一端綁在女牆上，另一端和剛剛爬上來的士兵身上帶的繩子結成死結，又在連接處倒了些水，兩人用力將盤好的繩子擲了下去。

    二十個士兵紛紛進入了紇升骨城內城，將繩子放下去，隨後找了幾個藏身之處躲起來。宋季業換上了高句麗軍服，大大咧咧的站在城樓上值崗，警惕關注著巡崗士兵的動向。

    高句麗巡官帶著一小隊人向宋季業走了過來，榮魁招了招手，四個躲在馬廄中的禁軍士兵悄悄挪動著步子，藏在了城牆台階的死角處。

    巡官嘰裏咕嚕的說了一通話，似乎是在罵人，宋季業一句也聽不懂，隻用眼睛的餘光向這支巡邏隊的身後瞟去，見到四個同袍正貓著身子緩慢靠近高句麗人，他一言不發，想拖些時間，不料那巡官撇了一眼地上的人影，猛地就要拔刀，宋季業快他一步，抽出匕首捅進了巡官的腹部，使勁攪了一下，隨後迅速拔刀後退，引高句麗人來攻。

    巡邏隊的高句麗人見狀大聲叫喊起來，又被後麵跟上的四個禁軍士兵偷襲，他們一邊反抗，一邊呼叫援軍，榮魁也不再躲藏了，拔出刀來攻上了城樓，將那一小支巡邏隊盡數殺死。二十個士兵聚集在一處，發射了信號火箭，隨後用高句麗人的屍體堵住了城牆通道兩端。

    榮魁高聲道：“宋季業，姚興，各帶七個人將通道兩側箭樓占住，掩護兄弟們登城，動作要快。”

    李準終於看到了天空爆開的一朵煙花，他下令道：“將大炮推上去，今日無論死多少人，都要將紇升骨城拿下。”

    晉國公府。

    “娘，我想吃瑤柱鮮筍。”

    長公主給陸念康夾了一筷子魚肚道：“有魚有肉的，不錯了，快些吃，你爹爹在前線連這個都吃不上。”

    陸念康嘟起嘴巴道：“若爹爹帶我去打仗，吃不上也就算了。”

    長公主噗嗤一聲笑出來道：“你才七歲，打什麽仗，騎得動馬麽？”

    “爹爹說打完遼東給我帶一匹果下馬，我能騎得動。”

    陸葉蓁叫嚷道：“我也要。”

    阿曼達斥道：“吃飯的時候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陸葉蓁小聲道：“我也想要小馬。”

    長公主笑道：“那你們快些吃飯，若是乖乖的，到時我就讓爹爹將小馬給你們，若是不乖就將小馬賣給雜耍藝人。”

    裴映南喃喃道：“也不知這仗什麽時候打完，家裏的錢財全借給了民部，那也隻能撐一年。”

    郤蕾眼圈泛紅，啞著嗓子說道：“所以他才說要親自領兵，逼迫苻堅決戰，若是再拖下去，即便戰勝秦國晉國，到時也是流民遍地，滿目瘡痍。可他帶的兵那麽少，我怕他像以前一樣，親自去衝陣......”

    長公主心頭一顫，卻仍安慰道：“他答應過我，隻在中軍指揮，不再衝鋒陷陣。如今他身負重任，心裏也知輕重的。”話雖如此，但戰況瞬息萬變，危急之時主帥親上戰場鼓動士氣的事也不是沒有，“秦晉兩國相攻，總要留些人馬守城，防止敵軍偷襲，又怕征用民夫耽誤耕種，隻能調度團結兵押運糧草輜重，剩下能派上戰場的，也就二十萬人了。”

    長公主望著廳堂外那棵楓樹下的躺椅，似乎看到往日丈夫閉目假寐，自己給他濯發的情景，她緩緩說道：“他答應我的事，從未食言，既說過會活著回來，便會平安凱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