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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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攸寧敢舉起三根手指發誓,他真的這輩子也沒見過這麽多隻同一種鳥。
烏鴉素來被說成不詳之鳥,是因為這種鳥最通靈性,比人要強上百倍,所以福禍當頭總是比人先知道。
人逢喜事不一定看什麽都高興,但逢禍事往往是看什麽都覺得黴氣重,久而久之,烏鴉不詳之名就想摘也摘不掉了。
修道之人雖然不會信這些,但烏鴉的意義同樣不好,不是不詳,而是這種東西在某些方麵比人更厲害,所以應當敬而遠之。
尤其是滿樹的烏鴉,他看了隻覺得頭皮發麻,這景象悄無聲息,但不知怎的卻驚動出了許多人。
姚燭伊慢條斯理的從左間屋子裏走出來,看這情景隻是微微眯了眯眼睛,笑得越發陰翳起來。她身後跟著纖細窈窕的姚木兮,同樣是小輩,就顯得比卜攸寧老成多了。
驚麽?姚木兮自然是會有的,但姚家家教及其嚴格,甚至連鍾離家都無法比擬,作為姚姓人,最首要的便是維係家族的尊嚴,那麽哪怕是麵露一點驚異的神色都可能拉低外人對姚家的評價。
克製從來都是姚姓人出生之後學習的第一門課。
卜攸寧對比了一下自己,頓時覺得實在太掉價了,這麽張大嘴巴一臉明晃晃的震驚和那些普通人有什麽區別?於是忙不迭的擺正姿態站好,努力表現出差不多“我早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的表情。
姚家兩位後麵,駱牧遙和應哲成依次走出,這時候右間裏恐怕隻有那怪老頭意思到了不對,一時半會還未發覺。
京城的這幾人看了一陣,姚燭伊名頭最響,便還是由她先啟了話頭。
“湘西的腐鴉,這稀奇玩意可不多見,明明是死人肉做的,模樣卻跟真的似的,不知道是不是想先給咱們立個威呢。”她低笑道。
聽完她的話,卜攸寧頓時嚇出一身冷汗,心中忍不住一陣後怕。
先前雖見那烏鴉奇異,但一時還摸不著頭腦,這時候知道就是兩碼事了。
湘西腐鴉的由來已經及其久遠,聽聞是當時一個窮凶極惡之徒,壞事做盡被幾家人聯手逼至荒林中。本想就此將這人困死,沒想到數月之後這人不僅沒死還叫來了幫手,幾家一戰險些敗退。
這些人便好奇,多家坐鎮這片林子裏連活的畜生都進不去,那人又是如何活了數月不死,又傳出消息去的。
直到最終的圍剿他們才發現真相,那林子裏有一開始他們打鬥死去的幾十人,那人將這些屍體像死豬一樣做成臘肉,有些已經腐爛的也統統吃了果腹,還奇思妙想的用人骨人肉做成烏鴉的模樣,再用黑泥裹上作為羽毛,不僅可以像控靈那樣操控簡單,用處還極大,諸如傳訊。
腐鴉便由此而來,不過這種“手藝”隻在湘西還有傳承,而且也是多年未見。
被這種東西啄一下,恐怕不會隻是傷了眼睛那麽簡單,因為那掾上不僅有腐屍的毒性,更有一絲邪氣蘊匿其中,眼睛又離頭這麽近,十有八九便是要小命不保。
越想他越覺得可怕,再看卜維楨方才抓過的那隻烏鴉,現在掉在地上哪裏還是烏鴉的模樣,就是一團沾上了黑色淤泥的爛肉,裏麵的骨頭也不像是骨頭,反而好像一節節被削過的樹枝,是任誰有天大的本事也看不出之前是什麽。
卜維楨方才看似輕鬆的一抓,竟然直接就把這東西毀得徹徹底底。
幸好這一坨髒東西並不顯眼,至少左間出來的這幾位都未曾注意,皆是被外麵的景象所鎮住。
應哲成沉吟了好半晌才說道:“湘西擅控屍之術,我等也需多加防範。這腐鴉麽……一兩隻還好,如此數目,確實是大手筆,看來有些人還是存心想要做亂。”
姚燭伊點點頭說道:“三爺可是和我想到一塊了,幾百隻腐鴉,就算是咱們,單獨也得做個幾年才成,看來這次……人家不僅是有備而來,而且還準備許久了呢。”
“這樣就不好辦了,人家多年準備,咱們也不好太隨便,”她勾唇輕笑起來,“如今咱們四家已經湊在一起了,不如先暫且一同打算如何?”
腐鴉的出現曆來是為了傳遞消息,恰在這個時候什麽樣的消息都有可能出現,姚燭伊說這話的意思,無疑是想暫時消除四家之間相互的威脅。
駱牧遙低聲說道:“駱家既不願意背後捅人刀子,也不想被捅,待查看清楚我就會離開。”
依著姚燭伊的性格是絕對不會吃虧的,與之合作,十之八九都是最後反被算計,即使處處小心也絕對占不到便宜,駱牧遙先行之策,雖然放棄了夜晚的避風港,但至少保證無需顧忌一個和敵人一樣可怕的女人。
卜攸寧看了看卜維楨的臉色,北方距此地實在遙遠,所以多家跋山涉水都是主子先走一步,直到此時卜家的人手還需一日才能到這附近來。駱家卻不同,他們出發更早,應當早就隱匿在了附近。
這是駱牧遙的退路,從容離開,在真正的動蕩到來之前不蹚一點渾水,若不是真想躲開亂子,那便是後麵還有更大的野心。
雖然在這個老家夥的身上從來都看不出一點陰謀的味道,但以駱家來看就不同了。近些年來駱家與郎家一道偃旗息鼓,誰也說不準究竟是真的將要敗落,還是背地裏準備一衝而起?
如今有人僅憑一封簡單的書信,就引來了天下百家齊聚,所謂究竟是何還是個謎,此地看似距京城數千裏,但事實上牽一發而動全身,更何況各家雖然麵上不在意,但實則都極其重視此事。
距離上一次的天下集會已經過去了近五十年,許多人都已經忍不住了。
而駱家到底是傳承了幾百年的世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要說他們會就此放棄恐怕誰也不會相信。尤其他們和郎家不同,郎家的苟延殘喘一斤持續了幾代有餘,敗落的又完全合情合理,再看駱家,陰謀的味道無疑越發濃鬱。
駱牧遙不希望自己踩在姚燭伊的坑裏,姚燭伊的想法恐怕也大相徑庭,一樣都不是省油的燈,自然還是保持些距離比較好,況且她也怕,如果駱家有所預謀,一時間卻來不及反應。
相較於實力頗高的駱牧遙,應哲成的顧慮便小很多,但卜攸寧覺得更加奇怪,應哲成雖然是擔著三爺的名號,叫著響亮,底子裏可是完全相反的,手底下也就是周轉著應家的一些盤口還有商鋪,真論上這種道門中的大事,應哲成無疑是閑人一個,雖然說得上話,可全然沒什麽作用。
領隊的用處,一來是決策,二來便是遇到族中一般人解決不了的問題時,需要一個人有足夠的能力保全更多人。
應哲成顯然不具備第二個能力,卜家就算再敷衍,也還來了個卜維楨,其餘幾家更是不必說。
大家不同於散修,有些可以藏著,但有些方麵倒不如直接擺在台麵上。諸如各家前來的高手,主家人和隨從往往都是截然不同的層次,應家若也來了大隊人馬,就不可能無人壓陣,這個人不是應哲成,卻又藏著掖著的,卜攸寧都能看出不對來,不可能姚燭伊等這幾位覺不出。
應哲成不急是因為他的存在與否對應家意義並不大,無非是一塊擋箭牌罷了,就算姚燭伊在他身上花下大心思,恐怕也得不到什麽,但若說不重視又不可能。
隻是卜攸寧有些猜不透姚燭伊打得是什麽算盤,這個女人從來不會多做一點沒有用的事,應哲成身上吸引她的地方又是什麽?
不隻卜攸寧,駱牧遙說完幾人心裏恐怕都重新掂量了幾個來回,姚木兮小姑娘也有些好奇看著自家姑母。
“都是偶然相遇,總不能強求什麽,過會駱老請便就是。”姚燭伊輕笑道,“我瞧著咱們幾個也快點,這巴掌大點的地方裏可還藏著好幾個呢,人家好心讓咱們先下手,咱們也不好意思讓他們久等不是。”
這個好幾個,其中一個應該便是那老乞丐了,卜攸寧想想還是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那老頭的眼光就像根釘子似的,插在他心頭想拔也拔不掉。隻是不知道其餘幾個是哪個,定然不是吵得最歡的就是了,那老頭嘴上再厲害,眼夠亮也是挑撥不動的。
思量間,他身邊的卜維楨突然一拱手站出來,說道:“姚娘子說的有理,在下身上剛好帶了犀木牌,若各位信得過便由我來問靈如何?”
卜攸寧在他身後有些錯愕的睜大眼睛,在他的了解中卜維楨想來不會主動去做這種事,隻是因為恰好到了犀木牌嗎?這種小玩意雖然姚燭伊等人隨身不一定帶著,但依各自的本事完全不需要,問靈而已,辦法不是有上百種幾十種也是夠的,卜維楨又為何要多此一舉?
姚燭伊微微挑眉,說不上有多驚訝,含笑說道:“卜十三的人品咱們京城裏的人可是都知道的,你不怕麻煩再好不過了,老的不好親自動手,小的偏偏大家都放心不下呢。”
話裏的意思,分明是原想讓卜攸寧或者姚木兮去,姚木兮也是個姓姚的呢,那麽十有八九這個倒黴差事就是他的了。
卜維楨看得就比他長遠多了,要卜攸寧去一個不小心萬一再招來什麽不好的東西怎麽辦,不如先一步攬下來,大家也都好說話。
而且,卜維楨的人品確實是道修中少見的幹淨,比起一些老油條可信多了,問靈雖然是小事,但難保誰有手段從中作梗,就算沒有,看著也會不舒服,因此卜維楨實在是個當仁不讓的好人選。
應哲成和駱牧遙果然都沒有異議,卜維楨溫和一笑,兩手空空便走出屋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