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外的大火繼續熊熊燃燒著，卻遲遲沒有見到前來滅火的人。

    照理說這般大的動靜不可能沒有人發覺，更何況先前房間裏的丫鬟已經出去喚人去了。

    祝倧臥躺在地上，身下沒有鮮血，看來隻是昏迷了而已。

    前一刻還在狼狽不堪，似乎隨時有生命危險的林牙，此刻站在青家小姐的身後，想著自己滿身的油膩，自覺地與她身軀間隔了一個拳頭的空隙。右手握著一根斷掉的木箸，抵在後者的喉頭上。

    青家小姐咽了下喉嚨。吹彈可破的肌膚被抵在鋒利的木茬，像是一幅精美的山水畫出現在傾倒的油墨之下。

    林牙沒有心懷一丁點的憐香惜玉之感，身前醉人的胭脂香在他的鼻子上不如桌上的一盤叫化雞。

    走吧。”

    林牙輕聲說道，仿佛是害怕驚擾了這位隻到他額前身高的年幼小姑娘。

    青家小姐顫顫巍巍地朝前走了一步，停下，等林牙跟上這一步，然後將斷箸朝前移了一分，又再走一步。

    如是小心翼翼，謹小慎微地行走著。

    林牙本就無傷人之心，又何況人質是如此的柔筋脆骨，加之屋外大火紛飛，快則急，急則亂，太久沒有仆人趕來，反而讓他心中忽然產生一絲不安。

    兩人慎重的走到門前，林牙先用靈識探查一番確認門外沒有埋伏後，再示意小姑娘走出去。

    大火燃燒在左右兩個廂房，隻留了正門一條出路，斷了他想要越牆出去的企圖。況且看這般綿延不絕的焰勢，絕不會是普普通通的意外失火而已。

    林牙思索一番，挾持著小姑娘轉頭向著右邊走去。

    右邊火勢正盛，青家小姐走在前頭，從小養尊處優的生活，又如何受過這樣的苦難，皺著眉頭跺了跺腳，沒好氣地說道：“前麵火這麽大，我要從正門出去！”

    似乎擔心林牙不聽，又焦急地補充道，“隻要你不傷害我，你要想什麽我都給你！”

    林牙置若罔聞，他這人本身思維就不同於常人，最不喜歡的就是按常理出牌。

    青家小姐越是這般勸說，他便越是固執地決定朝右走。

    右側廂房盡是些木質結構，不知道對方使用了何種法子，此時盡數燃燒起來，像是一條氣勢磅礴的烈焰長龍，張牙舞爪地噴吐著灼人的火焰。

    林牙帶著小姑娘一路輾轉繞行，花費不多時，終於是尋到一個小小的豁口。隻不過這豁口臭氣熏天，蚊蠅聚集飛舞。

    正是右廂房的茅房。

    青家小姐當即止步，擺出一副士可殺不可辱的姿態，高昂著頭。

    林牙無可奈何地朝她說道：“那你不準動！”

    朝茅房那側走去不到兩步，回頭又叮囑道：“也不準說話！”

    然後一個助跑，牆上連蹬兩步，雙手趴著牆，半個身子探了出去。

    林牙漆黑的眸子裏仿佛被映成了紅色。

    不，沒有仿佛。

    林牙漆黑的眸子裏盡是一片紅色。

    這是火焰的顏色。

    一股又一股灼熱的氣浪仿佛將他整個人蒸騰起來，像是置身於一片火焰的海洋。

    目之所及，盡是赤紅色的火焰。

    小莊村一百三十八戶，此時盡數燃起熊熊大火！

    不遠處有一個貪玩的七八歲孩童此時剛剛歸村，奔到自家小院前，朝著火海中麵目全非的房子，聲嘶力竭地呼喊道：“爹！”、“娘！”

    沒有人回應他的聲音。

    一個渾身漆黑的蒙麵人不知道什麽時候悄悄然來到了他的身後。

    然後叫喊聲戛然而止。

    林牙從牆上跳了回來，神色變得無比認真。

    青家小姐小聲地問道：“那人怎麽了？”

    林牙以手做刀，在她脖子上割了一下。

    青家小姐嚇了一跳，有點惱羞成怒地錘了錘林牙胸口：“你幹嘛！”

    林牙神色漠然回答道：“這就是結果。”

    能讓一個七八歲不服管教的孩童快速安靜下來的方法，沒有什麽比一刀下去更快了。

    青家小姐怔在原地，然後抬起頭看著林牙的眼睛。

    眼睛是一個人最難以隱藏自己的地方，即使是招搖撞騙多年的江湖術士，也大多喜歡帶著一副黑片鏡，不願在人們麵前露出自己的雙眼。

    青家小姐看過很多人的眼睛，大多的人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因為懼怕她的身份與地位。很少一部分人擁有抬起頭看她的勇氣，然後卻大都是一些迷戀的眼神。

    這些眼神讓她很受用，由於身份與地位的關係，這些人隻能通過他們的眼睛來表露出他們內心裏最真實最深刻的想法，而在現實中，他們卻隻能無一不像一條哈巴狗一樣，任憑著自己隨心所欲的差遣。

    除了青山鎮李家的有個小子，青家小姑娘回想起去年縣試曾見過他一麵。

    除了她的哥哥外，這是第一次讓她心動的人了。

    他沒有奪得一個很好的名次，但是卻是同齡人中最好的名次。

    即使是她父親，也坦言過不了多久，縣試頭名的位置，遲早會落入他的囊中。

    青家小姐心中美滋滋地想著，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他一麵，自己可要好好地活著。

    然後對比起林牙的眼睛來。

    這雙眼睛怎麽說呢。很老氣橫秋，又很滄桑狡黠，像是一個老態龍鍾活了七老八十歲的老爺爺一樣，對世間萬物都毫無留戀的意味，死氣沉沉。但又偶爾能流露出一抹少年特有的狡黠來，像是一個藏於深山老林的老狐狸，偶然露出一點精光，但卻往往都是最為關鍵的那抹思維。

    但是不論怎麽樣，至少現在沒有流露出加害於她的意思。

    林牙可不知道自己短短的四目相對的數秒間，就被人看的如此透徹。

    他隻是單純地覺得小姑娘的眼睛很好看，很靈動，於是便多看了幾眼。

    就像路邊獨自盛開的一朵野花一樣，他可以在發現的第一眼時，從日出看到日落，從漫天星辰看到雄雞三唱。

    然後就回家吃飯做工，繼續自己的生活。

    餘生不會再回頭一眼。

    他也是這樣的一個人。

    兩人在這四目相交中，極有默契地互相打量了一番。

    青家小姐率先開口說道：“你送我回青家，你要什麽我都給你！”

    林牙沒有立即答應，而是指了指一旁，說道：“那你得先跟我一起爬茅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