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魔窟刑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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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京城內,美麗繁華的頤和路,又被稱為“林蔭大道”,兩旁高大的筆挺的梧桐樹,都是抗戰以前,從法國購買栽植的,碧綠的濃蔭遮擋著路兩邊風格迥異、各具個性的西式洋樓、中式別墅,既華麗又和諧。但自從淪陷以後,和其它路段一樣,繁華不再。

    頤和路21號,是特工總部南京站本部駐地。

    這是一個被稱為“魔窟”的地方,凡是被抓進這個特務組織的人員,很少能再活著出來。在這個平常大門緊閉的深宅大院裏,時常傳出令人顫栗的慘叫,伴隨著一陣陣狼狗的狂吠。

    院子西側的一間審訊室裏,正進行著一次例行審訊。這間廂房式的大廳,寬大而陰森,房梁上吊著幾條帶著血跡的繩索,旁邊的木架子上,擺著一排杠子、夾板、刀鋸、鑿鑽之類的木製或鐵製刑具,上麵不知道浸過了多少人的鮮血,每件都呈幽暗恐怖的黑紅色。

    兩個光著上身的壯漢,手拿皮鞭,站在屋子當中,他們腳下,伏著一個被打得皮開肉綻的中年人。這人身上的衣服,已經被鞭子抽得成了破布條,粘在帶血的皮肉上。他微微喘著氣,抬起被血糊住的眼皮,看著前麵那張黑色的審訊桌。

    審訊桌後,坐著一個身穿白汗衫的人,麵無表情,正襟危坐,他擰著眉毛,有些不耐煩地說道:“張大順,你想明白了沒有?”

    “是是,長官,”趴在地上的張大順費力地抬起胳膊,抹了把臉上的血珠,盯著桌子後麵的人,“我確實是收皮貨的,雖然有時候販點假貨,可也沒……”

    “夠了,”桌後的人厲聲打斷他,“既然給你活路,你偏不走,那就隻好打死算完,賤坯子貨。再給他鬆鬆肉皮子。”

    “叭,叭叭,”光著膀子的兩個壯漢手裏的皮鞭,又揮舞起來劈頭蓋臉地打在張大順的背上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張大順“哎喲哎喲”地叫喚起來。

    “哼,自作孳,不可活,”桌後的人站起身來,倒背著手,依然是一副挺胸拔背的軍人姿態,“你們這種人,我見得多了,硬充好漢,自翊什麽‘威武不屈’,其實全是狗屁,當官的拿假話套話糊弄你,等你白白死掉了,連老婆孩子帶家產,還不都是別人的?”他背著手踱到張大順的麵前,惡狠狠地盯著地上趴著的這個血肉模糊的囚犯。

    張大順被打得似乎隻剩了一口氣,身子微微起伏,他使勸抬起頭來,看著麵前的審訊者,腦子裏反複思索,“這人是誰?他到底是誰?不會弄錯,我看著他很麵熟,一定見過……”

    帶著血的鞭稍,又在他眼前晃悠。

    “長官,”張大順躲了躲鞭稍,臉上是一副既害怕又委屈的表情,“您的話,我都信,也知道您是為我好,可我確實沒什麽秘密呀,任務?我的任務是收皮貨,長官,那天,幾位弟兄真的是搞錯了呀……”

    白汗衫審訊者又哼了一聲,抬起腿來,想踢張大順一腳,卻似乎是怕髒了皮鞋,又收了回去,正在這時,從屋外匆匆走過來一個小特務,進屋向白汗衫敬了個禮,“報告宋副主任,上海總部來電,有緊急公務,馬主任請您過去。”

    宋副主任?趴在地下奄奄一息的張大順身子微微一動,他腦子裏迅速一個回閃,這人姓宋?呀,想起來了,就是他。怪不得這麽眼熟。

    這個被審訊的囚犯,正是重慶國防部派過來的許群。

    此刻,許群腦子裏翻湧出好多以前的舊事來,幾年前,自己在十八軍供職,在武漢聯絡部曾經和一幫“黃埔同學會”的同僚們,共同發起過一場“誓禦外侮,共赴國難”的倡議活動,那時候,認識了一個叫“宋維昌”的人,那人說起話來慷慨激昂,平時站著坐著,總是一副標準的軍人姿勢,開口閉口“焦土抗戰”,大家都以為他是堅定的抗日愛國軍人。

    就是他,不會錯。沒想到姓宋的現在成了漢奸,成了特務。在眼下這個國家存亡的危急關頭,他背叛了國家,背叛了軍隊。許群心裏一陣冷笑,大浪淘沙,隻有在大是大非麵前,才會看清一個人的本質。

    呀,幸虧他沒認出自己來。也許是臉上的血痕、傷痕遮蔽了本來麵目吧。他喘了幾口氣,把臉埋下去。

    宋副主任衝著兩個拿皮鞭的人擺了擺手,“先押回去。”便邁著標準的軍人步伐,出了審訊室,走向前院一個西式格調的二層小樓。這個被稱為“魔窟”的大院裏,象其它偽政權機關一樣,衛生整潔,綠草如茵。一個滿臉皺紋的老花匠正在拿著剪刀修整花木,見宋副主任走過來,微微欠身點了點頭,“宋科長好。”

    “宋副主任,現在是宋副主任。”小特務在旁邊糾正道。

    “哦,是是,宋副主任好。”

    宋副主任目不邪視,嗯了一聲,昂首邁步走進樓裏。最近他連續立功,成績斐然,被連升兩級,正是春風得意。走上樓梯,來到二樓向陽的一間大辦公室裏,大腹便便的馬主任正坐在黑漆辦公桌後等他。

    “主任好。”宋副主任進門後筆直站立,立正敬禮。馬副主任擺擺手,“維昌,你看,這是上海總部電令。”

    辦公桌上扔著一張電報紙,宋維昌湊過去,紙上寫著:“茲任龍義雄為寧漢區特派員,統籌沿途各特工站聯絡,協調狙殺敵由重慶滲入我方之特工。近日將抵石山,籌劃鐵網行動。你部擇精幹人員,前往協同。”

    “龍義雄?”宋維昌愣了一下,將電報紙放在桌上,說:“我認識他,當年在山東打過交道。這人精明能幹,乃是軍界的才俊。”他注視著縮在椅子裏的胖胖的馬主任,心裏已經明白了他招自己來的目的。

    “那就更好了。”馬副主任費勁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肚子上的肥肉顫了兩顫,“辛苦你跑一趟吧。石山嘛,也不算太遠,這回總部建立寧漢沿線聯絡網,可謂苦心經營,投了大本錢。這兩年來,咱們和重慶軍統方麵,相互仇殺,你死我活,雙方都下了最大狠心,殺紅了眼,總部李主任不惜血本,誓要打掉軍統的銳氣。這回派龍義雄前來,乃是有大動作。”

    馬主任兩條短腿在圓鍋般的大肚子下麵,邁起步來撇著八字腳,格外滑稽,他用肥腸一樣的手指點戳著桌上的電文紙,“前段時間,你破獲敵人密營的行動,有勇有謀,很受總部賞識,這一回,李主任特意指定咱們,必須委派幹才,我思前想後,也隻有你親自出馬,才能不負總部期許了。”

    “是。”宋維昌答應了一聲。他知道石山位於南京與武漢的交通要衝,是個魚龍混雜之地,這趟差使,危險而艱苦。比起在南京的安逸,自是天差地別。姓馬的是不是有意支開自己呢?

    “維昌,你正年輕有為,當勵精圖治,大展雄才,那龍義雄是個識貨的人,當年他在老蔣那邊當團長的時候,曾經號稱魯西一虎,治軍有方,雄才大略。這回你們倆合作,把鐵網行動搞出名堂,不但總部滿意,就是國府汪主席,也會高看一眼。以後自會仕途騰達。我老了,將來,就看你們年輕人的了。”馬主任**著自己圓滾滾的肚皮,慨歎起來。

    “是,維昌一定按主任要求去做。”

    宋維昌不猜不透馬主任心裏的小算盤,但他轉念一想,石山雖然比不上南京,但若能協助龍義雄搞好“鐵網”計劃,又將是一件大功,飛黃騰達,指日可待。他瞅著胖成球的主任,以及他身邊的巨大黑皮轉椅,心道:“姓馬的,你就坐在這裏舒舒服服地享受吧,這張大椅子,早晚會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