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素來有“南茅北馬”一說，這裏的“南茅”並不是指南方姓茅或者姓毛的人，“北馬”也並不指北方姓馬的人。

    “南茅北馬”最正確的解釋是南方的茅山術，北方的出馬仙。

    而關於出馬仙，作為南方人的池淨並不十分了解，僅僅聽北方的同學說過一個發生在她們當地的人人皆知的故事。

    故事發生在80年代的天朝，在一個偏僻的山村裏。

    有一天，有一戶人家的女孩兒因為家中人反對她的戀情而跳了河。

    因其赴死決心堅定，因此沒有過多掙紮，便任由湍急的河水將自己帶走了。

    家人得知後悔不及，匆匆派人前去尋找。但不知為何，全村人都出動了幫著找了兩天，那女孩兒卻還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於是這家人買了一隻燒雞，輾轉找到了一個很有實力的出馬仙兒家裏。

    那出馬仙兒姓胡，是一名頭發全白的老太太。她開門見山直問找她何事，了解了來龍去脈後，便讓他們到裏屋給仙家上香，並將燒雞放在供桌上。

    接下來，那出馬仙兒便開始閉著眼睛叨起了一些旁人聽不懂的話來。

    這是開始請仙家了。

    很快，那出馬仙兒老太太身子突然劇烈一震，倏然睜開眼睛，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來。

    來不及說話，她先看到了供桌上的燒雞，興奮地一把抓起來就開始拚命地啃。短短幾分鍾，燒雞便被她啃食幹淨了。

    然後，她像得了選擇性失憶症似的，又問了一遍來人的目的。

    那家人不得不忍著悲痛，又把事情從頭複述了一遍。

    “她在河下遊三岔子東邊路邊的蘆葦灘裏…”老太太慢悠悠地道，又說了一些他們家中的事，說什麽準什麽，最後還給了他們這家的女主人一個警告

    “你生的四個孩子，也就隻有一個能好一些。”

    說完了這些，老太太的頭突然垂下，像睡著了一般。

    仙家已然離去。

    那家人半信半疑地往那出馬仙兒說的地方去找，果然找到了那被河水泡得腫脹的女孩兒的屍身。

    再後來，那戶人家的另外三個孩子果然如出馬仙兒預言的那般，要麽車禍，要麽工傷，還有一個更是直接失蹤了…

    出馬仙，又叫看香，出堂，是薩滿巫術的其中一種。

    通常由一個出馬弟子帶領一個仙家堂口，行通鬼神之事，為人看事查病。

    那麽這些出馬弟子是怎樣替人看事的呢？他們其實也不過是一個有仙緣的媒介。

    民間傳說中，通天教主撒金丹，披毛戴甲百草仙。

    眾生平等。動物如果生了靈智，通過自我修煉，是可以跟人修煉一樣，有機會得道成仙的。

    但吃了通天教主的金丹後，直接跳過了修煉這一道程序的動物們，隻是成為了地位最低的地仙。它們不思進取，終日渾渾噩噩遊手好閑，被玉皇大帝打落凡間重新修煉。

    於是它們成了半人半仙的存在，想要重新位列仙班，不得不煉人馬，積功德，苦修仙。

    然而，動物修仙畢竟對人類來說過於驚駭，而這個世界又是人類居多，因此他們平時是不方便直接出來與人接觸的。

    但修煉需要積功德，不與人接觸，又怎樣積功德，怎樣重新位列仙班？

    於是它們會通過觀察，選出自己屬意的有仙緣有慈悲之心的出馬弟子，通過借助出馬弟子的身體，利用自身道行搭救苦難而積功德。

    北方人認為五大仙屬於亦妖亦仙的靈異存在，如果侵犯了它們，它們就會以妖術對人類進行報複與懲罰，而倘若人們敬奉它們，則會得到福佑。

    因此東北的人們多數有著妖仙崇拜，其中又以“狐黃白柳灰”五大仙家為主。

    “胡黃白柳灰”“胡”，狐狸。“黃”，黃鼠狼。“白”，刺蝟。“柳”，蛇。“灰”，老鼠。

    五路兵馬出動，謂之出馬。出馬也好，出道也好，其實都是一個稱謂而已。

    “你們…”池淨有點無奈地暗地裏舔了舔唇，略帶尷尬地安利道:“聽說過出馬仙嗎？”

    然後她看到了一張比一張懵圈的臉，甚至還看到大師兄的臉也夾雜其中。

    唉…

    大師兄似乎有心磨煉她獨當一麵的能力，如今明知道大師兄卜卦尋人尋物的能力遠在她之上，她都無法當麵求救。

    她卜卦最多卜出一個方向來，其他的可就看不清了啊！

    “那，問米呢？”池淨試探著又問。

    “有，有聽說過問米。”民眾代表常客乙答複道。

    問米是召靈請魂的一種，大多數人表示自己有聽過。

    老農也跟著點頭道:“俺也找過問米，但那人講…俺兒子是被人推進了大海咧！大海太大太大了，她搜不到…招俺兒子的魂，招不上來…”

    “這樣嗎…”池淨沉吟著，思索片刻後無奈地失笑。

    如果是北方有名又神秘的鬼神有關的巫術代表是“出馬”，那麽南方的巫術代表便是“問米”了。

    問米是將去世的親人的魂從地府裏招上來，附身在神婆也稱米婆的身上詢問的巫術，通常隻要死去的人超過四十九天，斷沒有招不上來的道理。

    剛死的人懵懵懂懂，魂魄還處於一種茫然遊離的狀態，甚至未必清楚地知道自己已死。

    但七七四十九天過去，再怎麽遲鈍的鬼也該知道自己是什麽個狀態了。

    何況老農的兒子還給老農報夢讓老農去尋他撈他，可見他死後不但清楚地知道自己已死，更是知道自己是淹死的。

    而且這也說明了他的魂魄不但沒有被人禁錮，更沒有魂飛魄散。

    那為什麽米婆召不到他的魂上來？

    原因隻有一個。

    池淨無奈扶額，那就是老農遇見的米婆是個江湖神棍。

    老農的兒子八字命帶水厄這個沒錯。

    這裏先不說老農的兒子是不是死於大海，但招魂招不上來，而對方又沒有魂飛魄散，除了死魂本身不願意上來，那就真的隻有這個原因了。

    米婆在撒謊。

    池淨哭笑不得地在心裏暗暗埋怨上天，現在她是行也得上，不行也得上了。

    全場人把希望寄托她身上，她總不能說:我給你銀子，你去找個有真材實料的米婆吧。

    這也太慫了，不符合她無華老人無所不能的形象。

    再說了，京城這地方龍蛇混雜，又遍地黃金，可謂人傻錢多，老農如今又正是倒黴至極之際，她就算給他銀子讓他去找，也未必找得到真正有實力的米婆來。

    試一試吧！

    她深呼一口氣，從袖中掏出一個龜殼來。

    龜殼很早之前裂開了，但老卦師舍不得這傳承了數代的吉祥物，用透明堅韌的蠶絲線將龜殼纏了幾道，以供紀念之用。

    池淨將龜殼捧在手心，心裏默念道:“老師傅，你在天之靈，且再佑我一佑吧！”

    咚…咚…咚…

    銅錢撞擊著龜殼的沉悶聲音回蕩在無華樓內，樓內所有人屏息以待，不敢眨眼，深怕錯過了無華老人的任何一個動作。

    主卦，乾卦。互卦，乾卦。變卦，天火同人…西北方！

    隻有一半的幾率！

    事不宜遲！此卦最忌拖延！池淨拍案而起，對老農喊道:“跟我走！”

    池淨雖然隻讓老農跟著自己走，但無華樓內眾人又豈會放過這個湊熱鬧又見證奇跡的時刻？

    無華老人雖然在京城裏已經銷聲匿跡很長一段時日，以往的風頭都快要被皇上封的聖女顧雨盼蓋過，但這位仙風道骨的老人家的風采，又豈是能輕易讓百姓們遺忘的？

    這位神話般的老人精通八字，測字，卜卦，射覆，如今還能尋屍！

    他還有什麽是不會的？還有什麽是他辦不到的？

    眾人紛紛懷著激動期待，同時又有幾分不安的心情隨著池淨走出了無華樓，無華樓瞬間人走茶涼，人去樓空。

    琉璃:“…”

    她也很想去啊。

    如果白虎在就好了，他一定會揚起那張娃娃臉笑著對她說:“琉璃，你去吧，無華樓我來照看保證萬無一失。撈屍什麽的我沒有興趣啦，你想看的話就快點去吧，但是切記一定要注意安全！”

    “白虎…”我好想，好想你…

    反正樓內人走光了，琉璃幹脆蹲在櫃台下，任由眼淚再次衝刷著她的臉。

    而這頭，池淨帶著眾人疾步如飛，沿著西北方向一直走，很快便出了京城，來到了城郊外。

    城郊外有著一片農田。好幾天前下過一場大雪，因為無人清理，甚至還有不少殘雪散布其中。

    西北方…

    一望無際的稻田…這就尷尬了。

    難道她要告訴眾人，老農的兒子並沒有掉到湖裏或塘裏海裏，反而是被人種到地裏了？

    她自己都不信可是卦象確實顯示了西北方啊。

    抿了抿唇，她揚聲道:“不知哪位好心的父老鄉親願意幫忙…”

    她話還沒說完，常客乙便回應了:“我！無華老人，我來！”

    他的話音剛落，常客丙也站了出來:“還有我。”

    常客丁不遑多讓:“少不了我！”罷了，他還拍了拍老農的肩膀，道:“大爺，你放心，我們知道你沒銀子，今日我們幫你尋回你兒子，不會收你的銀子！”

    老農眼眶紅了，他不顧常客丁的阻攔，不在意地上的泥濘或濕冷，跪下來朝眾人連磕三個頭，“俺…俺…”

    他不知該說什麽好，但眼淚再也無法抑製。

    “好了，快起來吧，找人…找他要緊。無華老人方才說了，不要拖延，越快，越有可能成功找到！”

    常客丁拉了他一把，便與同時站出來的數十個壯丁一起翻找起這些農田來。

    農田雖然一馬平川，似乎一眼就能看到頭，但其實殘雪下還有一層半腐化的稻草。

    在秋天收割成熟的稻穗之後，有的農民會選擇將稻草曬幹，拉回去當木柴燒火。但也有的農民相對來說比其他人境遇好一些，並不在乎這可有可無的一些稻草，便將稻草就地淺埋到水田裏，任由它們腐爛在地裏，從而成為水田裏泥土的肥料。

    眼前的稻田便是如此。

    看著眼前眾人十分認真，不畏寒冬，滿腔熱血地一心為老農，更為了她努力地尋找著蛛絲馬跡，池淨心裏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她太沒有自信了。

    “大師兄…主卦，乾卦。互卦，乾卦。變卦，天火同人…西北方，沒錯吧？”

    事關一個絕望的老父親的最大願望，她竟前所未有地緊張起來。

    關心則亂。

    沒有聽到將離的回答，她往自己的右側看去，悄無聲息出現在自己旁邊的將離，此刻正麵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看樣子卻並不打算給她任何提示或指引。

    真是個嚴師。

    池淨努了努嘴，也不再說話。

    這場搜尋，竟進行了整整三個時辰。

    池淨自掏腰包，讓人去給筋疲力盡的壯丁們采買來可口溫熱的飯菜，還有燒刀子烈酒，招呼眾人好吃好喝了一頓後再接著搜尋。

    從無華樓裏跟著出來的人很多，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耗了幾個時辰後，有些經不住凍的婦孺幼童們便不知不覺回城裏去了，隻剩下幫忙搜尋的壯丁們，還有幾個無所事事又自詡見多識廣的老人們仍堅持留下圍觀。

    最終，幾乎將眼前農田翻了一遍，就是沒找到老農的兒子。

    壯丁們一個個垂頭喪氣，看著池淨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信任占據了上風。

    “無華老人，你看…是不是還要接著搜？”

    “無華老人，不然我們重新再來，往下挖深一點？”

    “無華老人，我挖到了一隻鞋子，你看有沒有可能…”

    池淨還沒說話，老農便朝挖到了鞋子的那人撲了過去，拿過那隻被泥浸透的鞋子來看了一看，滿滿失望溢於表:“不是，俺兒子腳比這個小…”

    鞋子隻有越穿越大，斷沒有越穿越小的理。

    池淨也失望，對自己失望。

    她閉上眼，任由寒風呼嘯的聲音回響在她的耳邊，吹進她的心裏。

    不行，她不能跟著消沉，她得好好捋一捋。

    老農的兒子應該死於五月，現在都已經過去了大半年。如果真的埋在這片農田之下，就算屍體撈出來，應該也是高度腐爛甚至隻剩白骨的狀態。

    五月是陽氣最旺的月份，太陽也大，但如果這一片農田有埋了死人，深埋也就罷了，如果淺埋的話是會散發濃烈屍臭的，這樣一來，對農作的人怎能沒有影響？

    他兒子給老農報夢，說的也是讓老農把自己撈起來…如果在田裏，他會說“挖出來”，而不是“撈起來”…

    她似乎錯了…

    這個卦象顯示的，除了西北方向，除了動作必須迅速，除了難度大以外，還有一個最大的特點。

    那就是顯示在圓形物裏麵。

    她誤會了，誤會了卦象中的圓形物是指這一片呈圓形的大農田！

    電光火石間，腦海裏的濃霧迅速被撥開，她倏然睜開眼睛，“我知道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