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瑟琳咽了一口唾沫，她口幹舌燥，渾身顫栗，那是對於天地間不可抗拒偉力不自覺的敬畏。

    地麵上，兩座山巒終於撞擊到一起。難以計數的零件殘骸從地下噴湧到半空中，數量之多之密，遮蔽了地麵上的一切景象，仿佛一盆黑油潑到了白布上。

    鋼水忽然從天而降，惡狠狠地澆築在零件殘骸最多最密集的核心區域。蒼穹上的閘口就在下方的碰撞發生時，撤去了無形力量。沒有阻擋的巨量鋼水如潮水般傾瀉下來，就像自天際掛下一條洶湧的大河。

    與此同時，一種令人無法忍受的金屬摩擦聲自地麵上傳來，“嚓嚓嚓嚓”。聲音越來越響，如同淒厲的慘叫聲。

    即使距離地麵如此之遠，那摩擦聲仍然讓卡瑟琳在巨型眼球上聽得毛骨悚然。她不禁對身旁的冰熊深淵說：“你是否也聽到了慘叫聲？我覺得聽到的是慘叫聲，承受慘烈酷刑所發出的慘叫聲。”

    “嗯，我也這樣認為。”冰熊深淵慢慢吐出一口氣，從剛才開始他就一直屏住了呼吸，直到說了這句話悶在胸口的濁氣才被呼了出來。

    在滾滾鋼水、密集的零件殘骸、無盡慘叫中，一隻龐然大物正在悄無聲息地誕生。沒人能看清它的模樣，因為視線根本無法穿透熾熱的鋼水與密集散布在半空中零件殘骸。但是它的存在卻無人不能感知，甚至它從鐵與火中吸取養料，壯大自身的過程都感知得一清二楚。

    齒輪城裏發出更為急促的警報聲，密集的黑色炮管從一座座工坊裏伸出。那些高聳巨大的建築轟隆隆地轉動著身上的鐵齒圓盤。在卡瑟琳的眼裏，建築們改變著自己的形態並且在城中緩緩地移動。

    雙方似乎在比拚著速度，龐然大物在不透風的鐵幕下茁壯成長；齒輪城的巨大建築們也在竭盡全力地聚集到一塊。

    危險的預感在卡瑟琳和冰熊深淵的心頭盤踞，這種感覺太明顯太明確，就像被判了死刑的囚犯已經押赴到刑場。

    “逃不了了。”卡瑟琳兩眼茫然，表情絕望。她竟然下意識地讓巨型眼球向下降落。

    “啪”冰熊深淵顧不得許多，對著女法師就是一記耳光。“你清醒一點。”神山薩滿的精神意誌畢竟堅強許多，雖然同樣感到絕望，但還能保持足夠的理智。

    刺痛感讓卡瑟琳清醒過來，她立刻伸出一截小手指放進嘴裏，一口咬了下來。傷口處沒有流出一滴血，而是布滿了黑色。卡瑟琳吐出嘴裏的小手指頭拿在手中查看，整截小指頭完全漆黑，堅如磐石。

    “好可怕的恐懼力量。”這截小手指中聚集著剛才潛入卡瑟琳精神裏的恐懼。要不是這種純粹的黑暗力量驚動了黒額鼠的本能，冰熊深淵的那一巴掌可救不了女法師。黒額鼠是來自地下世界的生物，天生具有黑暗力量，它的本能對於黑暗力量猶為敏感。一直被卡瑟琳壓製的黒額鼠本能，就在剛才突然狂躁起來，試圖掙脫束縛去吞食那些侵入的恐懼。恐懼們大概是感受到天敵的存在，一股腦兒地都躲進了卡瑟琳的小指頭裏。

    冰熊深淵的掌擊倒是恰到好處地幫卡瑟琳壓製住了黒額鼠的本能，使得她得以咬下那截恐懼手指。

    趁著恐懼力量還沒再次襲來，卡瑟琳催促巨型眼球向更高更遠處飛去。

    地麵上的龐然大物慢慢鑄造出了形體，它的頭部先從鋼水與零件殘骸混合的中心地區伸了出來。那是一隻嘴中長滿利齒的魚首，一雙魚眼死氣沉沉，毫無活物的靈動。乍一看，這就是用拙劣的模子澆築出的鋼鐵雕塑。但是魚首兩側，燒得火紅的兩腮完全由鐵齒圓盤和鐵軸組成，居然一張一合好似在呼吸。

    齒輪城中，巨大的建築們終於走到了一起。無數如枝條般的機械從它們身上伸出，相互交匯，搭建成新的部件和關節。

    卡瑟琳從高處看去，能辨認出一個巨大的人型在形成。

    “這是要開戰。”形勢已經差不多明朗，冰熊深淵說出結論。

    “不知道那下麵會長出什麽樣的怪物來，齒輪城的速度有些慢。”卡瑟琳心有餘悸的望著露出魚首的龐然大物。她內心深處不知不覺站在了齒輪城的一邊。

    “應該來得及，齒輪城看起來也不是第一次對付下麵的怪物了。”冰熊深淵也將注意力投到龐然大物這邊，“不過如果隻是長出一條魚來，也許不難對付。”

    但下一刻的變化令冰熊深淵瞠目結舌。魚首之下，一具強壯的身軀長了出來。先是肌肉虯勁的胸膛，再是結實的前肢，鋒利的尖爪，怎麽看都不像是一條魚的身子。

    隨著龐然大物身軀的出現，那死氣沉沉的魚眼開始變得靈活，時不時轉動兩下眼珠觀察著四周。魚鰓張合，直接將大量的鋼水融合著零件殘骸吸入了身體。或許是到了關鍵時刻，穹頂上的閘門似乎又努力開大了幾分，掛落天際的鋼水長河猛地粗壯了一圈。

    齒輪城一定是感受到了危機，警報聲急促到了瘋狂的地步。巨大建築們相互結合時撞擊出“砰砰砰”的巨響，一個鋼鐵巨人初具規模。

    “轟轟轟轟……”齒輪城中所有的工坊開始一齊開炮，炮彈劃出弧線飛向天空，目標隻有一個，就是長著魚首的龐然大物。

    天空中宛如架起了一道黑色的炮彈虹橋。一頭來自齒輪城，另一頭砸在龐然大物的魚首之上。“當當當當……”命中聲比鼓點都要稠密。龐然大物被突如其來的炮彈雨打歪了腦袋，惱怒地伸出一隻巴掌遮擋在麵前。但這似乎並沒有多少作用，炮彈虹橋就像一柄重錘，將龐然大物的巴掌砸進了魚首裏。

    而且更出乎兩個天空中觀戰者意料的是，齒輪城的攻擊遠不止簡單的炮彈。絡繹不絕的機器傀儡竟然沿著炮彈虹橋從齒輪城中殺了出來，飛奔在數百米的炮彈虹橋上。他們形態各異，有的如動物，有的如人類，更多的是奇形怪狀——長著翅膀的螃蟹傀儡，龍形身體的牛頭傀儡，如蛇般扭動而行的熊狀傀儡，大大小小，模樣怪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