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周琅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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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舞會次日,周琅正式進入東印度公司總部工作,他的職務是會計,但很遺憾,他負責的並不是什麽核心業務,甚至沒有他自己曾經設想過的,東印度公司跟中國之間的貿易業務,顯然英國人目前並沒有,也不可能將他當作核心職員,另一方麵也說明,跟中國的貿易,是具有相當分量的,在東方僅次於跟印度之間的貿易。

    周琅的工作說起來很低端,他負責東印度公司跟周邊幾個印度市集之間的賬目清理,這是一個吃力不討好的業務,業務量不大,利潤微薄,但十分的繁瑣,涉及的貨物都是一些針頭線腦之類的低價值商品,可是商品門類卻多達上百種,極其容易出錯。

    這本就是一個交給新人,而且是用來打壓新人的業務,可周琅卻做的清清楚楚,他沒有絲毫抱怨的將所有的工作都能按時完成,為此他多次主動加班,這讓他的上司很滿意,當然隻限於他部門的上司,至於更高層次的上司,目前根本不可能關注到他這個小職員。

    周琅所在的部門很小,就是負責加爾各答本地的貿易,還不包括港口轉口貿易,因此包括經理在內也隻有七個人,其中一個還是秘書。經理是一個蘇格蘭平民,以平民身份混到他這個層次,基本上也就到頭了,處於一種無欲無求的狀態。秘書來自愛爾蘭,據說之前的工作是女仆,她現在做的事情,大概跟之前也沒什麽兩樣,最重要的工作是為經理泡茶和衝咖啡。

    另外還有兩個提貨員、一個資料員和一個庫管,可以說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除了周琅之外,都是來自英國的白人,跟上層人物不同,全都是平民身份,都做著繁瑣但沒什麽難度的工作,可值得一提的是,領取的薪水卻異常豐厚,周琅幾乎可以肯定,這個部門創造的收入絕對抵不上他們領取的薪水,因為就連剛剛進入公司的周琅,就領著一份年薪兩百英鎊的薪水,這放在此時的滿清,比一個縣令的正經工資都高。

    不過這放在東印度公司並不算什麽,因為在倫敦總部的一名普通文職人員,年薪也都在三百英鎊左右,來到印度工作的,還有可觀的補貼,而一個普通英國工人此時的年薪還很難達到五十英鎊。

    如此高的薪水,當然不可能是普通商業機構能承擔的,事實上此時的東印度公司,所從事的遠洋貿易,跟後市的矽穀高科技公司性質差不多,都是處在先鋒領域,高工資對應的是高營收以及低水平的員工數量,在東印度公司倫敦總部的職員也隻有一百多人,每年的營收近五百萬英鎊,因此單個職員創造的收益極大。

    在印度的雇員雖然數量更多,但大多數並不是正式雇員,絕大多數都是軍事人員,隻有少部分是歐洲雇傭兵,收入水平比正式職員更高,大多數是領著低廉薪水的印度本地傭兵,俗稱印度土兵。

    大概是看在神父的麵子上,或者是因為所從事的工作屬性更具技術含量,再或者是物以稀為貴,魯迅先生留學日本的時候感受到自己受到優待,作為這個時代在印度的中國人周琅大概也受到了這種優待,結果周琅的工資標準是跟白人等同的,工作滿一年後,他將領取四百英鎊的年薪。

    不過周琅不可能等那麽久,他來東印度公司可不是來發財的,更何況領取一份體麵的工資也稱不上發財,他想辦法加入東印度公司是希望以這個強大的組織為跳板,通過這裏來實現他的計劃。

    他的計劃很宏大,很有野心,他要改變世界,改變曆史,但他現在得先安頓下來。

    第一天上班,他就預支了一個月的薪水,他得先找一處住處,不可能一直住在教堂裏。

    拿著東印度公司的薪水在加爾各答生活,好比後世拿著美國工資在中國生活一樣愜意,周琅可以在這裏過著優渥的生活,但對於目前還沒有任何積蓄的他來說,還不可能太奢侈,至少住在加爾各答核心富人區還是隻能想想。

    加爾各答是一座頗具規模的城市,英國人將其建設的很好,沿著胡格利河,用石頭修建了一條條縱橫交錯的街道,兩旁都是歐式建築,由於是英國印度領地的首府,所有這裏的行政官員和公職人員頗多,事實上如果刨除數萬士兵,這裏的人口還不到五萬。

    加爾各答的前身是三個印度村莊,被英國人從印度政府手中購買了管理權,此時還能看到三座村莊的影子,現在是三處印度人聚居區,加爾各答沒有城牆,防禦工事一個是城堡,比如1700年建成的威廉堡,另一個則是環繞周圍的一道壕溝,稱為馬拉他溝,是為了防備馬拉他人的,現在這條溝是加爾各答的邊界。

    不管怎麽說,英國人全力打造的加爾各答,無論在規模上,還是在外觀上,都遠超葡萄牙人經營的澳門。而澳門已經在葡萄牙人手裏兩百多年了,加爾各答被英國人實際控製,充其量也隻有半個世紀,而且直到三十年前,英國人在這裏依然處於弱勢,胡格利河對岸的法國人和荷蘭人貿易據點時常對加爾各答形成威脅,印度莫臥兒王朝也更有力量,1756年的時候,甚至因為英國人在加爾各答修建防禦工事,印度人可以可以直接占領加爾各答,將所有英國人都投入監獄。但1757年的英國人就奪回了這裏,並且打贏了對印度人的戰爭,之後占領了整個孟加拉,至此英國人才算徹底掌握了加爾各答。

    因此英國人建設加爾各答的時間,其實也就是最近三四十年,尤其是1772年加爾各答被指定為英屬印度的首府後,英國人才開始大力建設這裏。用了二十年時間,英國人就將加爾各答發展成一個超過十萬人口的大城市,遠超此時的澳門。

    這一方麵是英國也葡萄牙新老兩大帝國的實力體現,另外一方麵也是各自重視程度的問題,澳門隻是葡萄牙人全球貿易的一座普通據點,盡管因為跟中國的貿易利潤豐厚,可能地位稍微特殊一些,但葡萄牙人從來無法完全掌控澳門。英國人則不一樣,他們真的是在用建設一座首都的心態來建設加爾各答的。

    但這種建設局限於英國人居住區,東印度公司沒有興趣改善印度人聚居區的環境,客觀上讓加爾各答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兩處,英國人區和印度人區。東印度公司加高了英國人區的地麵以免被洪水定期淹沒,建設了排水係統,還搬來了圍繞教堂的一整套英國式公共體係,有郵局,有警察局,有政府機構等等。

    英國人區建設了壯觀的公共建築,印度人區則任由印度貧民聚居,形成一處處貧民窟。因此加爾各答的英國人區號稱宮殿之城,印度人區則稱為黑鎮。

    英國人區的核心區域,諸如靠近河邊的河景房,或者靠近總督府、教堂的區域,豪宅比比皆是,周琅目前還沒有能力住進去,但他至少要住在白人區,至少這裏可以享受到幹淨的供水,並非他耽於享樂,其實對他來說,即便是白人區的居住條件也沒什麽吸引力,跟後世絕對無法相比,居住在白人區的好處是,他可以更接近白人上層,更接近東印度公司的權力中心,而這是他要實現計劃必不可少的。

    找房子沒那麽容易,雖然這裏有專門做地產生意的中介,但合適的並不多,而且大多數是出售,而周琅買不起,他隻想租,除非他願意去貧民窟買一個窩棚。

    幾經周折,一周後,他才找到了一處略微滿意的房子。一處位於白人區邊緣地帶的二層洋樓,房主是東印度公司的一名船長,這座房子本是一個荷蘭商人的,商人欠債破產,將房子抵給了船長。

    可是因為太靠近貧民區,一直沒有賣出去,船長本人每年隻在加爾各答做短暫的停留,在賣不出去的情況下,也能接受出租。問題還是有,那就是周琅無法一次性預付全年的租金,船長也不可能按月收租。最終經過三次繁瑣的商談,在周琅答應船長下次來加爾各答的時候,將全部租金一次性支付完全,同時船長委托了當地一個經紀人來按月向周琅收租之後,才算定下了此事。

    房子之前船長住過,因此可以直接入住,周琅迫不及待的就搬了進去,他擔心長期在教堂中,很快就會讓神父失去耐心,一旦失去了宗教這層紐帶,對他在加爾各答立足是十分不利的。他也不是不可能皈依,但他總擔心扯上宗教之後,會有麻煩,除非他能看到遠超這種麻煩的利益,否則他不會鬆口。但教堂他還是一定回去的,每周他都回去,因為禮拜日的時候,東印度公司的高層一定會去。

    船長的豪宅兩層十四個房屋,還有一個小院子,前麵的陽台正對胡格利河,房屋以北是一條水溝,水溝那一邊就是雜亂的貧民窟,據說以前是一個印度村莊,一條水溝之隔,卻是兩個世界。

    這麽大的房子,一個人住不來,光是收拾就足以讓他頭痛了,所以周琅還雇了一個人,一個印度人,正是救過他性命的維木拉。他答應每個月給維木拉三英鎊,維木拉很滿意這份“高薪”工作,更滿意的是工作性質,仆人可比收屍人等級高的多。

    雇傭一個仆人是十分必要的,不僅僅是身份的象征,而是實際的需要,因為周琅真的很忙。白天繁瑣的工作並不需要他浪費多少精力,他曾經是考取過高級會計證書的,而且從恒河中逆流到這個世界,給他帶來了一些異乎尋常的變化,其中最早發現的一個情況是,他確定自己變年輕了,從外貌上很容易分辨這一點,他的皮膚變得跟二十歲的年輕人一般,一開始他還以為是在河水裏泡久了的原因,後來才確信自己真的變年輕了,精力十分旺盛。

    真正讓周琅破費力氣的是晚上加班做的私活,他一直都有一個計劃,但隻是一個概念,要將概念變成真正的計劃,他需要做一份詳細的計劃書,而且一定要寫出來,因為計劃書不但是用來執行的,更是給人看的,給投資人看的。

    周琅需要投資人,因為他不可能一個肩膀頂一個腦袋,就大言不慚的去改變世界,那是中二少年幹的事情,現在的周琅充其量是他自己,加上一個印度仆人,這顯然不是改變世界的人員組成,所以他需要拉投資,組建一個合理的組織。

    一個類似東印度公司的組織,一個以商業作為基礎,擁有軍事、司法和行政權力的強力機構。

    要打造自己的東印度公司,這個想法過於異想天開,但同樣很有故事性,隻要自己的計劃書做的有模有樣,相信能夠打動一些人的。要知道在這個時代,英國正處於冉冉上升的最好階段,在這個階段的英國國民充滿了夢想,充滿了想象力,隻要給他們將一個好故事,他們可以大膽的壓上自己的全部。

    問題是英國人已經有了一個自己的東印度公司,為什麽還會為另一個組織來投資呢,所以周琅必須找出自己獨特的優勢,東印度公司沒有也不可能有的優勢,另外他還需要一個絕佳的契機。

    周琅也不純粹是悶頭一個勁的編計劃書,生意做到他的水平,甚至可以說一定程度上已經跳出了商業本身,更多的是經營資源,最重要的資源其實就是人脈資源,這就是為什麽中國商業巨頭們熱衷於鑽圈子,西方人也一樣,不過他們稱為做社交,西方人對社交的重視,甚至要超過中國人鑽圈子的熱情。

    因此周琅另一個活動則是跟同事進行工作外的交流。

    第一個月的時候,他還僅僅是局限於自己的部門,做的也不急迫,偶爾請同時去啤酒館喝喝酒之類的。慢慢的也開始有人請他了,他的中國人身份是酒桌上一個很好的話題,加上能言善辯,且善於察言觀色投其所好,很快周琅就成為同事中一個人緣不錯,脾氣溫和且很有趣的人。

    周琅的這種能力,並不是天生的,而是在留學期間慢慢鍛煉出來的能力。這種能力以前幫助他建立了複雜的人脈網絡,現在也開始發揮效力,他的人脈開始在東印度公司的底層慢慢積累。先是跟自己的同事,接著是自己同事的朋友,其他部門的英國職員,人脈網絡十分複雜,他甚至認識了幾個雇傭兵軍官。

    除了跟東印度公司的同時進行社交活動,在沒有活動的時候,周琅也是天天都去小酒館喝酒的,不是為了解悶,也不是為了消磨時間,他過的可不悶,他的時間也很寶貴,他來這裏是跟那些素不相識的水手溝通的,尤其是那些去過中國的水手,最重視的是那些剛剛從中國返航的水手,每每得知有船從中國歸來,周琅甚至會婉拒同事的邀請。

    他需要從這些水手口中得知近期的中國情況,這些情況會為他的計劃書提供最貼合實際的素材,讓他的計劃書看起來沒有那麽虛浮。

    經過兩個多月的打磨,周琅的計劃書已經相當詳實,組織架構就參照的東印度公司,有東印度公司的圭玉在前,也更容易讓英國投資者接受,但他的計劃書中仍然缺少最核心的優勢。

    他將公司定位為東印度公司的輔助,致力於為東印度公司提供充足的中國商品,以中國到印度的貿易為主。短期願景是跟中國商人建立緊密的貿易關係,但這一點東印度公司甚至一些英國散商,也就是港腳商人的商行已經做到了,沒有絕對的競爭力;中期願景是在中國取得一個固定的貿易基地,類似葡萄牙人的澳門,東印度公司也一直想獲得這樣的貿易基地,可東印度公司多做不到的,周琅憑什麽做到?長期願景則是中國政府的貿易特許,做類似於英國東印度公司的“中國東印度公司”,從中國皇帝手裏得到對印度貿易的特許權。這一點倒是跟東印度公司的經營迥然不同,另辟蹊徑,可將其當作優勢來說,還是顯得太空。

    因此周琅一直都沒有將自己的計劃書推出,直到三個月後他碰到了一個人,第一次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並且邀請這個人加入。

    這是他在小酒館中碰到的一個從歐洲駛來的商船水手,可這個水手的身份極為特殊,他跟周琅一樣,竟然是一個中國人。

    這個中國水手名叫謝清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