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節 訛詐(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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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住之所以那麽認真,那麽賣力的在廣州抓英國人,還不都是為了給顒琰長臉,想著能給他姐夫爭皇位添一份力。

    但他沒想到,他在廣州的事兒,傳到北京之後,結果反被家裏來信斥責了,還帶了口信說他姐夫顒琰讓他在廣州安分點兒。

    這叫什麽事兒!

    他盛住連洋人孝敬的銀子都不要了,想認真辦一件差事,到頭來反惹了不是,幹脆他就撒手不管了,愛怎麽怎麽去,剛好夷人看著凶悍,還打了虎門,盛住正好趁機脫身。

    但突然傳來消息,說皇位穩當了,盛住當然高興,他姐夫當了皇帝,他日後也就是享不盡的富貴。

    長麟又逼著他去管事,這時候也不好推脫,而且盛住也知道,自己這回把事情惹大了,當然他不怕,他是抓海寇,總占著大理呢,說破大天去,他也沒罪,隻是那個謹慎的姐夫不願意惹是非,還不是因為皇位沒穩嗎,現在萬歲爺都說立孫子是禍根兒,就不用擔心了。

    正好鏟平了這事兒,也是給姐夫一個交代。

    想著這樣,盛住就同意跟長麟走一趟了。

    開會的內容大家都知道,是戰是和的問題,卻也不是問題,而是如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問題。

    到了此時,他們都不認為夷人有多麽了不起,就算很能打,可又怎麽樣,就那麽幾千人而已,大清國真跟他們計較,那麽點夷人哪裏經得起天子一怒。

    他們的目的僅僅是不想惹麻煩,大清國當然能打贏夷人,這一點毋庸置疑,可問題他們廣州打不贏啊,短短幾天,隻要對方進攻,就沒有擋得住過,炮台全都丟了,廣州城在炮口之下,真打下去,廣州陷落已是板上釘釘。

    即便將來大清國把夷人打敗了,重新收複了廣州城,可這失地之罪,他們這些人可一個沒跑,更何況打下去,廣州陷落,先不提朝廷會不會追究,他們能不能在夷人的炮火下幸存下來都兩說呢。

    於公,大清朝打夷人沒什麽用處,夷人打不過了,坐上船跑了,大清國占不了一分錢的便宜,每年還少了一些稅,打的時間久了,把廣州打成了渣子,還是朝廷的損失;於私,打輸打贏,他們這些在廣州當官的,恐怕都沒什麽好日子過。

    所以打下去於公於私都沒有好處,和談就是最合理的選擇。

    可問題是,跟夷人私自和談,這傳出去容易授人以柄,清朝的禦史言官沒有明朝那麽厲害,但讓他們盯上了,也沒什麽好事。

    所以既要跟夷人談,給他們點好處,保住廣州,還不能讓人抓住把柄,這件事就得進行保密,廣州所有的當官的,都得參與進來,人人都要擔幹係,否則這件事做不嚴密。

    可是談的問題,夷人給的條件太苛刻,一條都不答應,夷人肯定不幹,這就得大家商量一下,那些可以答應,那些不能答應,那些可以表麵答應,那些表麵上都不能答應。

    討論進行的很激烈。

    都表示給錢沒問題,哪怕多給一些也無所謂,關鍵是不能去道歉,堂堂大清官府,向夷人道歉,這傳出去別說朝廷會不會追究失了體麵的問題,自己以後都沒臉了。開港口,辟地給夷人居住,這事更不成,他們定不了。

    可不答應,怎麽讓夷人退兵,說著急躁的就表示幹脆跟他們打,出重賞,募死士,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就不信那些番鬼就是三頭六臂。

    這時候基本沒怎麽說話的盛住風輕雲淡的擺擺手:“有什麽爭的,不就是退兵嗎,答應他們不就得了,應了,都應了他們。”

    話音剛落,所有的爭執都停止了,連長麟都不可思議的看著盛住。

    這是瘋了嗎,道歉的事兒就不說了,辟地給英國人居住,和珅都做不了這個主。

    隻見盛住譏笑道:“多大點兒事,應了他們不就得了,退兵才是緊要。”

    其他人麵麵相覷,長麟真想確定一下盛住是不是瘋了:“答應後怎麽收場?”

    盛住搖頭苦笑:“讓蔡世文去做,大不了事後殺了他。”

    所有人都明白了,這是玩流氓手段,先讓蔡世文去答應夷人,然後事後來個不認賬。

    長麟搖了搖頭,果然是個不學無術的,也就會使些偷雞摸狗的把戲。

    長麟反問道:“如果番鬼要簽約如何?”

    英國人可不傻,要求跟廣州官府簽條約怎麽辦。

    盛住道:“這有何難,給他們弄個假印,番鬼還能認出來怎麽的?”

    眾人都是苦笑連連。

    盛住不耐煩了:“你們覺得不行,你們倒是拿一個行的章程出來?”

    眾人還真的沒有好辦法,讓眼前的夷人退兵才行,之後哪怕不認賬對方再打過來,也有足夠的時間調集兵力了,現在廣州城不到兩萬大軍,好像擋不住對方,那麽就調三萬,五萬人來,到時候就不怕他們了,對方認賬也得認,不認賬也得認。

    至於遮掩的問題,有長麟和盛住在,朝廷哪裏倒也應付的過去。

    到時候夷人看到米已成舟,在多少給他們一點甜頭,這件事也就過去了,哪裏有什麽過不去的坎,大家都是混日子,你好我好大家好,相信那夷人也不是不開竅的。

    一番商議,最後商議出這麽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於是蔡世文隻能再次來到城外大營。

    這回馬嘎爾尼滿意了。

    對方基本上答應了他的所有要求。

    會派人來道歉,至於是誰沒說,這點馬嘎爾尼也不深究,他也不過是要一個麵子,對方也願意賠償,有二十萬銀元,應該足以補償那些職員受到的精神損失了。最關鍵的是,對方答應開放香山和東莞,允許英國人在黃埔居住經商。

    取得這樣的成果,馬嘎爾尼覺得他可以昂著頭答複東印度公司了,甚至他還打算去英國議會上做報告,也可以昂著胸接受其他議員的稱讚。

    馬嘎爾尼還煞有介事的弄出來一份草約,分別簽著馬嘎爾尼的名字和蓋著兩廣總督的大印。接著草約一式兩份,馬嘎爾尼會拿到印度讓東印度公司批準,他不想回倫敦總部批準,根據目前的法案,印度總督就有權力批準,蔡世文這一份則應該交給清王朝去批準,然後越好明年來換約。

    之後就是對方釋放人質,自己這邊則開始退兵。

    廣州官府的動作很快,人質第二日就釋放了,包括哈拉爾和布朗等人都完好無損的送出了廣州城。並且蔡世文代表兩廣總督當麵向馬嘎爾尼表示歉意,交付了二十萬銀元的賠償,然後馬嘎爾尼裝作大度的表示了諒解,並且邀請蔡世文參與慶祝舞會。

    科林很不滿意,他已經攻占了廣州城外所有的戰略要地,就要對這座東方最著名的城市發起進攻,卻因為馬嘎爾尼的外交原因,不得不答應對方撤軍,他不甘心!

    誤會上周琅看到科林的模樣,知道自己的計劃成功了一大半,找上科林。

    “現在退兵太可惜了!”

    周琅專門往科林心裏紮。

    科林喝了一口悶酒,不說話。

    周琅道:“如果您不願意退兵,那我們就不需要退兵!”

    科林悶哼一聲:“這怎麽可能,條約已經簽訂了,軍事行動已經結束了。”

    周琅善意的提醒他道:“簽條約的是馬嘎爾尼,不是你,不是我。”

    科林煩心的搖頭:“馬嘎爾尼代表的是英國王室,英國議會,他現在就代表英國政府,他簽訂了條約,就等於英國政府同意結束軍事行動,現在大家恢複和平狀態了。”

    周琅點點頭:“你說的對啊,馬嘎爾尼隻能代表英國政府,或者他還能代表東印度公司,不列顛東印度公司!”

    說道這裏科林頓時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中國——公司?”

    周琅點點頭。

    科林心中頓時激動起來,現在馬嘎爾尼跟當地官府簽訂條約,法理上確實代表英國政府,或者說擁有在東方外交權力的東印度公司跟當地政府停止戰爭狀態。可周琅沒簽字,周琅代表的是中國東印度公司,這完全是兩個不同的機構。而科林手下的軍隊,在法律上,其實是中國東印度公司的武裝力量,跟英國東印度公司沒有任何關係,跟英國政府更沒有關係。

    所以他的行動理論上,其實並不受馬嘎爾尼的製約。

    “這個可行嗎?”

    科林盡管為這巨大的機會而心動,在這種巨大的利益麵前,盡管有些投機取巧,他也管不了了,隻是還是有些猶豫,這樣一來他可就得罪了馬嘎爾尼,而他本來還想著通過馬嘎爾尼讓他的事跡傳入英國高層呢。

    周琅道:“可行不可行,就要看你有沒有能力打下廣州了。”

    科林不容置疑道:“當然,攻入廣州輕而易舉!”

    周琅道:“這就可以了,我們先等馬嘎爾尼爵士撤軍,然後我們按兵不動。等爵士走了,你就強攻廣州。”

    科林雖然攻取廣州心切,甚至可以說,進攻廣州此時已經成了他的心魔,但他依然很擔心後果,如果馬嘎爾尼追究他的責任,那麽他恐怕會惹上麻煩,畢竟他建功立業的目的,也是為了在英國得到認可,否則打下廣州沒有任何意義。

    “如果爵士追究責任的話怎麽辦?”

    科林不由擔憂道。

    周琅安慰他道:“所以你得保密,在攻下廣州前,不要讓爵士知道。事後爵士追究的話,由我全部承擔,你就說是遵照我的命令進攻的廣州,別忘了你的身份。”

    科林點了點頭,他名義上的身份,是中國(東印度)公司的股東代表,手下的武裝力量名義上也都屬於中國公司,因此名義上周琅有權力命令這隻軍隊,到時候隻要周琅願意承擔責任,在法理上,馬嘎爾尼找不到他的把柄。

    至於得罪馬嘎爾尼的其他後果,在麵對攻下廣州城的巨大誘惑前,科林深吸一口氣,突然想到了這樣一句話,“一個人能否成功,就看他有沒有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