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皇後在皇帝宮中服侍，手中端著一碗粥，李全進來，跪在地上。

    皇帝指了指他，“這是怎麽回事？”

    皇上，冷宮中的那位，自溢了！”

    皇後手一頓，臉上卻沒多少表情，後宮中死一個妃子是很尋常之事，更何況，死的還是罪大滔天的妃子。

    皇子眸子卻變的深沉，一雙眼睛中漾滿了迷霧，看不清眼底的情緒。

    皇後替他擦了擦嘴巴，擔憂的輕喚，“皇上！”

    皇帝擺了擺手，額頭上的皺紋觸目驚心，隻是這幾天，他便蒼老了十歲，再也沒有以前的意氣風發，仿佛全身的力量在那場宮變中已經被全部抽走了，剩下的隻不過一口氣而已，苟延殘喘。

    對於敬妃，他雖沒多少感情，卻也陪了他這麽久，本想在他病好之後去看看她，問問她為何要那麽做，可沒想到，天人永隔。

    掙紮著起身，旁邊的簾子輕輕的晃動著。

    李全和皇後看到他要出去，連忙阻止，皇後放下手中的皺，將他按住，“皇上，外頭風大，您不能出去啊！”

    是啊，皇上，您還是聽皇後娘娘的！”李全亦在一旁勸著。

    皇帝卻恍若未聞一般，推開兩人，徑直朝著外頭而去。

    兩人見拗不過他，連忙讓人準備了車攆，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去了冷宮。

    到了門口，皇帝便讓人將車攆放下來，自己步行進去，而且不讓一個人陪同，連皇後也被排除在外。

    皇後一臉的擔心，皇上現在這個樣子，沒個人服侍，哪行呢，況且這裏是不祥之地，皇帝龍體高貴，故而眾人在外麵擔心著。

    皇帝一個人慢慢進去，龍袍拖在地上，帶動著地上的落葉。

    冷宮便是冷宮，就連這裏的景色都同外麵的不一樣，到處都是飄飛的落葉，有些落在地上，經曆風吹雨打，早就枯萎成幹黃的葉子，皇帝蜀錦鑲金絲的鞋子踩在上麵，莎莎作響，想誰的竊竊私語，亦像女子之間的耳語。

    皇帝身形踉蹌，走一段路要歇上一會，待走到大殿裏麵，已經是氣喘籲籲了。

    額頭上，後背上都浸出了冷汗，有風吹著，頓覺有些冷，皇帝摸著大廳中的柱子，不禁喏喏道:“你若待我真心，即便真兒反了又如何，我自不會趕盡殺絕，可你做出那樣之事，我不殺你，將你打入冷宮，這樣的場麵，我已然想過了，可當聽到這個消息之際，我心裏還是忍不住想過來看看。”他沒有自稱“朕”。

    現在的皇帝，就隻不過一個孤寡老人，況且還是重病纏身的老人。有尋常人的喜怒哀樂，亦有尋常人的擔憂。

    皇後和李全在外麵等待著，皇帝卻遲遲沒有出來，頓時著急的不行。

    李全亦是，他伺候了皇上這麽久，皇上現在又病著，如何能進冷宮這樣的地方，當下便提議要將太子殿下找過來。

    皇後覺得這是個好辦法，當下便讓人去尋，而她自己，提起裙子，便朝著裏麵張望。

    皇帝順著大殿一路而去，大殿裏空蕩蕩的，兩邊飄飛的白紗在這淒冷的夜裏顯得格外的詭異，仿佛周圍有無數多的，從地獄中爬出來的孤魂野鬼在向他伸著手。

    中間房梁橫杆上，一條白色絲帶悠然而上。

    自溢兩個字驟然浮現在他的腦海中，呼吸一窒，胸口中有一股力氣出不來，仿佛有人在掐他的脖子。

    皇帝踉蹌著，艱難的跪下來，喘著粗氣，最後吐了一口血，便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了。

    顧晗煜帶人進來之際，看到自己父皇便是這般模樣，臉色一變，三步並作兩步，將皇帝扶起放懷中。

    皇後和李全亦是嚇的不行，一時間，所有人都跪了下來。

    顧晗煜麵色並不是很好，一張臉陰沉著，“父皇病如此，你們怎麽照顧的，還將他帶來這等地方！”

    李全一臉後悔，直在地上磕頭認錯。

    待將皇帝送回去寢殿宮，太醫看過之後，皆說皇帝熬不過今晚了。

    話語一出，皇後當場便暈了過去，明明都好了，怎麽突然會這樣。

    介時，宮中混亂一片，顧晗煜更是忙的不可開交，在皇帝和皇後兩處到處跑。

    後半夜的時候，皇帝悠悠轉醒，臉色也好了許多，精神精比之前好了不止一倍，還能吃的下許多東西。

    顧晗煜卻坐在一邊難受，他知道，這是回光返照，父皇真的要離開他了。

    煜兒，父皇的身子父皇自己知道，別難過，好好陪陪父皇。”最後一刻，皇帝也看開了，同顧晗煜一直在聊著，聊到他小時候，聊到他娶皇後的情景。

    顧晗煜心中強忍著，眼眶卻濕潤了，隻不過卻生生堅持了下來，反倒是旁邊的李全，早就哭的不成人樣了，深一把，淺一把的抹著眼淚。

    皇帝佯怒道:“李全，你可不能掃興。”

    李全用袖子將眼淚擦掉，搖頭笑著，“老奴不掃興。”嘴上這樣說，心中還是忍不住的難受。

    皇帝看著碟子裏快要燃盡的蠟燭，長歎一聲，道:“父皇不行了，煜兒，帶我去見見你母後吧，父皇現在唯一放心不下的也就隻有她了，你母後一生要強，父皇這輩子，終究是負了她啊。”

    父皇！”顧晗煜聲音顫抖，同李全一道將皇帝扶了過去。

    皇後已經醒了，隻是還不能下床，見到皇帝此時精神頗好，愣了一下，隨即像明白什麽一般，眼淚便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掉了下來，“皇上！”

    皇帝坐在她的床榻麵前，握住她的手，顧晗煜和李全退在門外等著，給他們兩人單獨相處的時間。

    顧晗煜一身紫色朝服，卻也掩蓋不住他身上的悲淒，一雙眸子深沉的如同幽潭裏麵的水，望不到底。

    良久，才深歎了一口氣，“李公公，你去準備後麵的事吧。”

    李全點點頭，今晚注定是個不眠夜了，遂帶著人出去了。

    清冷的夜裏，顧晗煜獨自站在門外，青竹和青葉兩人過來之際，看到的便是這幅樣子，隻不過兩人都沒有開口勸，這個時候，陪伴是最好安慰方式。

    過了一會兒，裏麵傳出皇後哭天搶地的聲音，顧晗煜心裏的什麽東西正在破碎，眼淚砸了下來，膝蓋一曲，跪了下去。

    他身後的青竹青葉眼中盡是不可置信，當下也跪了下去。

    皇帝歸天！”

    高亢的聲音傳來，似乎夾雜著無盡的哀愁，李全已經將人帶來了，一同帶過來的，還有皇帝的楠木棺材。

    皇帝在皇後宮中歿，需要將人帶回去，李全正要進去，卻被顧晗煜攔住了。

    李公公，等一會兒，給母後一點時間。”他喪父，母後喪夫，其中的酸疼自然可想而知。

    李全拂了拂袖子，也跪了下去。

    第二日，皇帝歸天的消息已經傳了出去，白峰手中的茶盞一掉，半天說不出話，良久，才換了白色喪服，上了馬車趕往皇宮中。

    小姐，小姐不好了。”小翠匆匆忙忙的跑過來，手中的籃子還沒有放下去。

    白瀅傾正在屋子裏梳頭，見到她慌忙的樣子，不禁道:“一大早的，出什麽事了？”

    小翠喘了一口氣，倒豆子般的道:“皇帝歸天了，方才有公公來傳話，老爺穿了一身喪服已經趕往宮中了。”

    什麽？”白瀅傾有些反應不過來，皇帝……歸天？

    預料到真的出事了，亦換了喪服，匆忙進宮，宮中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已經換了衣裳，隻因她不過一個普通侍衛，故而隻能守在自己的崗位上。

    白瀅傾看著四出清一色的白色，心裏的難受一陣高過一陣，生命無常，皇帝也逃不過。

    而皇帝的死，歸根結底都是拜顧晗真所賜，若不是他如此大逆不道，皇帝又怎麽會氣極傷身。

    而她現在最擔心的，便是顧晗煜，不知道此時的他，可還好。

    她突然有些氣惱，這個時候竟不能陪伴在他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