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7.第三百三十七章 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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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朱雀門前幾乎擠滿了熙熙攘攘的舉子們。每張年輕的臉上都帶著希冀,無不伸長了脖頸等著放榜。當幾名書吏將明經省試的朱名榜張貼出來後,眾人立即一擁而上。不多時,大笑大哭者、捶胸頓足者、跪地叩首者幾乎比比皆是。另還有不少圍在旁邊看熱鬧或榜下捉婿的民眾,格外眼明手快地逮住了那些形容俊美的少年郎。
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少年進士固然好,但每年能湧現出的未婚少年進士幾乎是鳳毛麟角,更別提前兩年的少年甲第進士了。若是真想榜下捉婿,依然須得看明經科的少年郎們。於是,一時間拉拉扯扯的、紅著臉掙脫的、吵吵嚷嚷說自家小娘子多麽貌美的,令場麵變得越發熱鬧起來。
何城險些在人群裏被擠掉了襆頭,忙捂住腦袋,好不容易才在榜上找見了自己的名字,禁不住笑了起來。趁著榜下捉婿的家丁部曲們尚未注意到,他一矮身便迅速離開了,來到遠遠停在道路之側的一輛牛車旁邊。
牛車裏傳出幾聲銀鈴般的笑:“看姊夫紅光滿麵的模樣,顯然是中了。恭喜姊姊姊夫!!”
聞言,何城不由得雙頰微熱,便聽車裏另一個含笑的聲音響起:“這確實是值得慶祝的喜事。待阿兄凱旋之後,也總不至於無法向他交代了。不過,最近京城中氣氛緊張,並不適合大肆慶祝。不如我們今夜在怡園舉行一場小宴,算是答謝宋先生的教誨,如何?等阿兄回來,再大辦一場。”
“好。”何城應道,頓了頓,忍不住又問,“你們可想去東市走一走?最近我得了新差使,正好須得去一趟平康坊,順帶便送你們過去了。”李徽將原先孫榕負責的不少事都交給了他處理,而最近正是暗中風起雲湧的時候,半點輕忽不得。就算今天是他高中的好日子,也容不得他像其他人那樣,丟下差使肆意飲酒慶賀。
“阿姊,咱們去看看布料罷?不僅咱們須得多做些鮮豔的春衫,也應趕在大兄回來之前給他做幾身新春衫。前兩日杜姊姊特地給我看了郡王要做的春衫花色——給他們做些相似的衣衫,大兄應當會很歡喜。還有配飾香囊,我也向王府的娘子們學著合了同樣的香片……”
“還是你細心。阿桃這年紀正是頗費衣衫的時候,也該與他做上幾身一樣的。到時候他們三人站在一起,看起來便像是師徒。對了,還有宋先生呢。師徒孫三輩,豈不是更有趣?光是想一想,便覺得忍俊不禁了。”
騎馬在牛車畔慢行的何城禁不住惆悵地想到:怎麽不與他也多做幾身呢?他也是宋先生的徒弟,也是大兄的師弟啊。
臨近平康坊時,王家姊妹二人正好遇上悄悄出來頑耍的永安公主、壽陽縣主以及楊慎楊阿桃小郎君。因擔心貴主與縣主的安危,王洛娘索性邀她們一同去東市頑耍。兩個小娘子自是閃著眼眸答應了,而曾經試圖勸服她們卻徹底失敗的楊慎亦是不自禁悄悄鬆了口氣。
無論是甚麽年紀的小娘子,逛起衣料鋪子以及金銀首飾鋪子時,皆是禁不住喜上眉梢。不過片刻,馬車裏便幾乎塞滿了她們看中的衣料。就連穿慣了進貢衣料的永安公主也經不住誘惑,給阿爺阿娘阿姊都挑選了不少。更別提性情活潑的壽陽縣主了,幾乎將全家人的衣料都備齊了,連阿娘腹中的弟妹也不曾忘記。
金銀首飾鋪子中的頭麵盡管用料成色稍有些不足,論起花鳥魚蟲類首飾的栩栩如生也比不過宮製,卻勝在花樣繁多。四個小娘子遂讓掌櫃取出店鋪中最貴的首飾,仔細挑選著。
這時,從鋪子外緩步走來幾位女眷。為首者臉上帶著些許矜傲之色,低低地與其他人說著甚麽“可憐”之類的話。盡管她的神情與話語並不一致,但其餘女眷卻仿佛很是信服她,連連頷首應聲,似乎對她所說的一切都毫無懷疑。
敏感的楊慎隱約聽她們提起“淑妃”之類的字眼,不由得抬首望了她們一眼。而那矜傲的女眷瞧見永安公主與壽陽縣主之後,臉色立即就完全變了,含笑親熱地喚道:“想不到,竟然能在此處見到貴主與縣主,可真是巧得很呢。”
永安公主對此人毫無印象,輕輕挑起眉來,看似頗有幾分長寧公主的風範,卻缺少阿姊驚人的氣勢。而壽陽縣主則毫不避諱地問道:“不知是哪一家的外命婦?”她們年紀尚小,隻記得三品以上高官以及勳貴家的內眷。至於其他人,目前記住或者不記住都沒有任何意義。
那女眷似是被問住了,遲疑一瞬,方回道:“妾是江夏郡王家的內眷。”
“不是江夏郡王妃?”壽陽縣主皺起眉。即便是有品級的郡王孺子,她們也沒有搭理的必要。便是江夏郡王妃見了她們姑侄,也須得親親熱熱地過來說話呢,更何況不過是區區一位不知名的妾室?
永安公主始終沒有理會此女眷的意願,便隨著互相對視一眼的王家姊妹走開了。孰料,此女卻不屈不饒地跟了上去,毫不掩飾莫名的熱切:“這家店鋪妾常過來,他家的金銀錯手藝著實不錯。貴主若是有興趣,不妨讓他們拿出幾樣來試試?當然,也就是戴著有趣罷了。”
楊慎正欲上前阻攔,忽然感覺到手中多了張紙條,忍不住側眼看向從身邊快步經過的江夏郡王府婢女。他默默地抓緊了紙條,思索片刻,毫不猶豫地大步走了過去,高聲道:“貴主、縣主,方才出來時,郡王妃囑咐過早些回府。如今時候不早了,我送二位回郡王府罷。郡王還等著送貴主回宮呢!”
永安公主與壽陽縣主恨不得立刻擺脫這位孺子,自是聽了他的話便轉身離開了。王家姊妹也匆匆緊隨其後。那位孺子不好再緊跟著她們,不由得望了望這位麵目極其陌生的小少年郎,眉頭緊鎖。
不久之後,這一出便傳入了李徽耳中。楊慎將紙條交給他,認認真真地陳述了方才發生的事:“也不知為什麽,她像是極想與貴主親近,甚至不顧貴主的滿臉厭惡也要貼過去,著實令人覺得奇怪。”
“她便是袁淑妃的族侄女,袁十六娘。如今在長安城中,頗受那些求子求美的婦人追捧。”李徽道,“她接近婉娘,必定有所圖謀。你與壽娘仔細些,莫讓她輕易靠近婉娘。這些時日京中恐生變,你們也須得注意安危,盡量少在外頭行走。”
“孩兒明白。”楊慎眼巴巴地看著他展開紙條,“先生,江夏郡王府也有咱們的人?”
李徽看完紙條後,笑著將其放在燭火上,燒成灰燼:“當然。如今,長安城遍地都有咱們的人。就連宮中也不例外——叔母與悅娘都是咱們的人,不是麽?”程青果然在江夏郡王府。先前他被看得極緊,孫槿娘和阿圓則與他分開了,始終尋不見與“自己人”接近的時機。幸而江夏郡王“大事在即”,對程青也多了幾分信任,遂許他與“家眷”同住。於是,他們終於尋得時機,將消息傳了出來。
雖然江夏郡王對程青並非完全信任,許多謀算都並未告知他。但經過程青的推斷,以及觀察他每日的動向,終於有了更多線索。隻需按著江夏郡王的行蹤追溯,查出他最近與哪些人曾經密謀過,即可判斷出他的同黨都有何人。而且,尤其是那些借著送節禮與江夏郡王暗中往來的武官——可謂是他“攻下”長安,“鎮住”高官貴族們的最終憑仗。
送永安公主回大明宮之後,李徽悄悄去尋了荊王與吳國公秦安,借著他們之力查閱了吏部武官的名單與相關卷宗。當年江夏郡王入京時,聖人便將曾經追隨他父親的武官都陸陸續續地遣走了。為了安全考慮,既未讓他們去往邊疆,也不曾讓他們留在京城附近。但經曆了這兩年,說不得什麽時候,不少人就悄無聲息地來到了江夏郡王“希望”他們得到的位置上。
此外,還有許多暗中為江夏郡王一脈所用的武官,隱藏得更深,也許所在的位置亦出人意料。所有具備“結交叛逆”嫌疑的武官,都必須緊緊地看住,絕不能讓他們鬧出事來。而且,十六衛極有可能需要腹背雙線作戰,統領十六衛之人必須能夠保證絕對的忠誠與豐富的應變經驗。
也許沒有人知曉,在十六衛正式離開京城之前,便有更多身負密令的傳令兵悄悄地出了長安,將朝廷的公文傳給附近各州折衝府。
雖然確實有不少折衝府因平叛戰事之故,被早早地征召前往了戰場,但同時也留下一部分府兵擔任其他事務。林林總總累計起來,也應有兩三萬人之眾。這些州離長安並不遠,在短短幾日之內,應該就能迅速集結趕到京城。
鑒於最近流言泛濫,太原府的公文與信件卻遲遲不曾傳來,李徽特地命部曲跟著東北方向的傳令兵,保護他們的安危,並注意驛道的情況。如有異狀,立即回京稟報。
一日又一日過去,雙方各自按部就班地盤算謀劃著。看似風平浪靜的長安城,仿佛醞釀著暴風驟雨。
終於,京城十六衛離開長安之日來臨。
吳國公秦安、荊王、濮王等皇親國戚、勳貴高官親自送他們出京,並囑咐他們早日趕到太原府護駕,以安定朝廷以及後宮。十六衛將士也終於從震驚中反應過來,想到他們亦得到機會上戰場博取軍功了,自是群情格外激昂。而統領這支軍隊的,正是好不容易才被請出來的鄂國公尉遲慶。因老國公的聲望奇高,便是十六衛各有將軍統領,也不得不都聽他的調遣。
穿著一身道袍的老國公帶著他的酒葫蘆與丹藥瓶子,滿臉紅光地翻身上馬。臨行之前,他回首望了一眼,目光在新安郡王李徽身上略停了停,便揮手道:“走!!”說完此話,他倒了幾顆丹藥,就著酒服了下去,哈哈大笑著禦馬離開了。
李徽轉身,恰逢江夏郡王立在他身後。
兩人注視著對方,均露出了如沐春風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