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9.第三百三十九章 離京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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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沉夜色之中,殺聲驟然四起,將無數長安人從睡夢中驚醒。除去極少數早已知道內情者以及目光敏銳者之外,絕大多數民眾都完全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相顧茫然。尤其大明宮之南的諸裏坊正是達官貴人聚集之地,動輒皆為三品服紫高官以及勳貴們。他們幾乎是本能地想到了“逼宮”、“謀逆”等等字眼,不由得焦躁而又驚惶。

    且不提究竟是誰,居然膽敢趁著長安城防衛空虛的時候逼宮謀逆——聖人遠在太原府,“逼宮”又有何用?“謀逆”又有何益?

    名不正言不順且不說,若是永安郡王與簡國公領著精兵強將殺回來,需要多少兵馬方能守得住偌大的長安城?又或者,此人與河間郡王早有勾結,所謀甚大,才對千裏之外的幾十萬大軍絲毫無懼?畢竟,大軍正在抵禦外敵以及平叛,指不定能不能囫圇著回來……

    在眾位主人急切的命令下,家仆部曲們紛紛攀上自家牆頭,探頭探腦地觀望著。遠遠隻見坊牆外陣陣火光飛馳而過,箭雨密密麻麻地劃過夜空,隨之帶起慘叫與痛呼聲,濃厚的血腥味仿佛隔著數百丈都能聞見。從未經曆過這等場景的人們無不驚得呆住了。

    待到他們終於反應過來時,便聽武侯們一邊敲著鑼,一邊沿街高喊道:“江夏郡王挾持齊王謀逆,意圖攻打大明宮!陰謀敗露後,他殺傷齊王,正欲逃出長安!!非常時刻,宵禁從嚴!明日亦全城警戒,搜查叛逆餘孽!任何人不得出門,在街上行走,否則視為附逆同黨!!按罪輪斬!!”

    諸裏坊陷入了靜默之中,唯有武侯的聲音一遍又一遍的回響。喊殺聲則時近時遠,慘呼聲延綿不絕,戰況顯然極為激烈。許多人臨時領著全家老小拜佛燒香,祈求佛祖保佑,血光之災莫要牽連自家。更有些人暗中思索,究竟是何人阻止了江夏郡王的謀逆之舉——直到如今,他們依然很難相信,那位蒼白羸弱的年輕郡王居然如此野心勃勃——與河間郡王相比,他看上去幾乎毫無威脅。

    在氣勢如虹的朝廷兵將們的追擊之下,慌不擇路的江夏郡王終究顧不上其他了,本能地逃向他給自己安排的後路。不多時,李徽便聽傳令兵們稟報道:“春明門!逆王奔去了春明門!!”春明門為長安城正東門,門外便是灞橋與送別的長亭以及驛館等地,可謂是長安城最重要的門戶之一。

    他的神色不由得微微一凝:沒想到,如此重要的門戶,竟然不知不覺間被江夏郡王所掌控。若是這些人在戰火紛飛攻守長安城之時投效叛逆,無疑極有可能給朝廷兵將帶來致命的一擊。而且,這也令他不自禁更多想了幾分——除了春明門外,可還有其他城門已經被江夏郡王及其從屬控製?必須將所有附逆者都從京城中徹底拔除!

    於是,他當機立斷:“且看春明門究竟是否會打開。一旦打開,立即扣押其城門武官及所有兵士!如有違抗者,以叛逆罪論處,即刻斬殺!!盡量驅趕逆賊繼續前行,看看他們究竟還能去哪座城門!!如他們無路可去,狗急跳牆,急切不已,就先放他們出京!”

    若是江夏郡王不管不顧背水一戰,他那些訓練有素的部曲極有可能會令十六衛兵將死傷慘重。倒不如先放他們出長安,借助城牆來繼續守備,等待鄂國公回援圍攻,以最小的代價獲取勝利。否則,兵士戰鬥經驗相差懸殊,短兵相接的時間一長,勝敗或許還會出現逆轉。而且,長安畢竟是擁有百萬人口的都城,在城中廝殺極容易牽連無辜,引來人心動蕩,不便安撫。

    殺聲陣陣,雙方在春明門附近戰得血流成河。江夏郡王率領的叛軍前須攻打守城門的兵士,後則防備追兵,不多時便在漫天箭雨中又倒下了足足數百人。而就在此時,堅守城門的數十兵士終於被他們殺得所剩無幾,厚重的城門倏然一寸一寸地洞開。

    江夏郡王雙目立時大亮,高聲喝道:“兒郎們!衝出去!!”

    然而,下一刻,追兵便箭雨紛飛,牢牢壓製住了正欲打開城門的叛軍。更有不少悍不畏死的部曲直衝上去,揮刀砍殺,生生地將叛軍逼退。沉重的城門轟然關閉,霎時間,生的希望便盡數化作死的絕望。

    江夏郡王雙目赤紅,惡狠狠地回首剜了李徽一眼。若是他的目光能化作實質,恐怕新安郡王早已渾身插滿了利箭。不過,李徽卻依舊淡定如初,引弓射箭,再次直射被親信緊緊護住的唯一目標!!

    這一箭幾乎洞穿了江夏郡王的肩胛,令他痛得險些從馬上跌落下來。若不是周圍的親信趕緊扶住他,恐怕下一刻他便會被驚馬踩踏成爛泥!!

    “走!!”江夏郡王立刻撥馬便走,毫不留戀。

    簇擁著他的叛軍且戰且行,有條不紊地脫離戰場,撤向南麵。李徽吩咐騎兵繼續追擊,步兵則暫時留下來打掃戰場,救治傷患,捆綁戰俘——京中所有會醫術的遊醫、佛醫、道醫等都被征集過來,甚至還有太醫院轄下的學生,均緊張而又沉默地為傷者們診治包紮。

    李徽環視一眼,心底歎息一聲,激勵了眾人幾句後,便帶著剩下的步兵們接著趕過去。這時,長寧公主也禦馬隨了上來,輕聲道:“尚藥局的禦醫施救,總算是吊住了他的性命。隻要能熬過一天一夜,醒過來便無礙了。”

    “悅娘,這並非你的過錯。他做了錯誤的選擇,便必須承擔責任,僅此而已。”

    “……阿兄放心,我隻是略有幾分感慨罷了。無論如何,他也算是我的阿弟。我清清楚楚地記得,年幼時阿爺曾對他抱有何等的希望。後來他漸漸長歪了,阿爺又是何等的失望。如今看來,他總算沒有蠢到骨子中,還有幾分可救。”

    李徽默然片刻:“雖然我已命武侯宣稱,江夏郡王挾持了齊王謀逆。但事實如何,你我都很清楚。誰都不能斷定,齊王心中的不忿與野心日後是否還會作亂。故而,此事原委須得讓叔父叔母盡知才好。”

    “……”長寧公主輕輕點頭,“阿兄的顧慮,我明白。為阿娘腹中的阿弟考慮,如此方最為合適。”否則,當初他們也不會明明得知齊王暗中與江夏郡王過從甚密,卻始終隻是默默旁觀,沒有幹涉半分了。

    其實,她未必心中沒有忐忑——萬一阿娘腹中的不是阿弟,而是妹妹,又該如何是好?阿娘年紀漸長,還能生出太子來麽?萬一不得不收養一位庶子充作嫡子教養,日後又該是何等血雨腥風?而這些萬一,隻需齊王犯下不可饒恕的過錯,一切都將迎刃而解。畢竟,蜀王沒有膽量爭位,四皇子又身份尷尬,無論是誰生下五皇子,都將成為阿娘的孩兒。

    堂兄妹二人趕到下一座城門延興門時,戰事正酣。李徽遙遙望著江夏郡王狀若失控的模樣,做了個手勢,示意放他們離開。果然,見城門緩緩開啟,江夏郡王遂忙不迭地帶著叛軍逃走了。朝廷將士們登上城牆,又射了一陣箭雨,留下了上百逆賊的屍首,方靜靜地目送他們在距離長安城約二十裏處紮營。

    此時已是天色將明,李徽示意兵士們在曲江池附近燃起烽火,便著手幫助秦安、荊王等長輩收拾江夏郡王的餘孽。春明門、延興門的武官自不必說,都被拘禁起來用刑,金吾衛餘下的那位將軍也已經落了網,涉事的武侯皆下獄。此外,誰幫著收留了江夏郡王的部曲,亦有左鄰右舍可作證,均紛紛判定為附逆。

    大理寺、刑部的牢獄人滿為患,荊王主動貢獻出一座別院作為關押女眷所用。大理寺、刑部與禦史台三司會審,在秦安的敦促與監督下,迅速審理此謀逆大案,將更多涉案罪犯皆捉拿歸案。

    其中,因“補藥”一事,不少高官世族家的女眷都牽涉其中,杜家也不例外。然而,新安郡王與王妃卻並未出言求情,其他高官勳貴遂也不敢多言。這時,又有用藥體虛、流產等種種消息傳出,一時間,也沒有人敢再用甚麽“補藥”了。那位之前被眾人景仰的袁十六娘,此時也已經淪落成了人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的敵人。

    京中忙碌了整整一日一夜,京外的江夏郡王也並未閑著,而是將附近村莊的糧草都洗劫一空。百姓們將他們當成了強盜,聞風而逃,都拖家帶口逃入南山深處避難。他們本想強征壯丁補充兵馬,麵對的卻是一座座空莊子。而不少南山與驪山附近的富貴人家莊園,也收留了許多無家可歸的村民。部曲們防衛森嚴,但凡有無故靠近者,一律射殺。

    江夏郡王當然不可能為了強征新兵而折損自己訓練多年的部曲,於是隻得退回大營再作打算。這時,他終於等到了趕來支援的一千餘人。想到另有成千上萬的兵士正在路途之中,即將在京外會合,他不由得精神一振——也終於有了閑情逸致,在收攏自己早先安排的各條暗線的同時,不忘再施加離間之計。

    “你們都道我是叛逆,難不成當真不想知道,荊王曾經做過甚麽事?”

    “也當真不想知道,新安郡王暗中又有何打算?”

    “嘖嘖,我最近可發現了不少好消息,想與朝中諸公共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