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冷的天，夾著冰碴子的雪下個不停。

    簡小七縮了縮脖子，整個人蜷成一團，連眼皮子都懶得動一下。

    這鬼天氣，沒有凍死就不錯了。

    隻是有個女人可不消停，正指著簡小七破口大罵：“死丫頭有臉睡啊？吃的比豬多，睡得跟死人一樣，這小婊樣做給誰看呢？老娘養條狗還會搖幾下尾巴，你這喪門星，指著老娘伺候你不成？”

    簡小七不得不睜開眼睛，再不起來的話，就會有大棒子招呼自己了。

    入目的是一個土胚牆，兩邊是用破爛木板搭起來的棚子，頂上用竹子還有稻草隨意堆起來。在這片難民營中，有個這樣有頂的地方過夜，已經很不錯了。

    還不趕緊去找吃的，今兒再弄草根樹皮來，老娘非扒了你一層皮不可。”罵聲再次響起，看來這女人的精神頭不錯，有力氣耍潑罵街了。

    唉，這就是簡小七的親娘，成天一副恨不得她死的模樣，對待哥嫂、姐姐又還好些，唯獨對她，活生生的後娘一個。

    就因為簡小七的爹是個懶漢，窮得叮當響，入贅給帶著幾個孩子的寡婦姚氏。

    就在簡小七出生那年，她爹跟隔壁村的張寡婦跑了。

    按著她娘姚氏的潑辣性子，一聽到這消息，不殺了那對狗男女是不會罷手的。當時姚氏拿著鐮刀，剛剛騎上自家驢子往山裏追，結果簡小七就在肚子裏提早蹦出來了。

    所以姚氏大病了一場，後來就將這股子怨氣全撒在簡小七身上，要不是有個善良的大姐，估計簡小七早就餓死了。

    姚氏瞧著簡小七還有些迷迷瞪瞪的，氣不打一處出，操起旁邊手腕粗的棒子就要上前。

    簡小七一個激靈，一溜煙地跑出棚子：“我去我去，馬上去。”說完，就朝外頭走去。

    周遭的難民棚子裏，認識的人都在角落避著風雪，腦袋被門擠了才會這時候去找吃的。

    簡小七順著山道往前走，才拐過彎，就瞧見迎麵走來的兩個人。

    這兩個人不是別人，正是簡小七的二嫂張氏跟六姐簡秋花。

    這對姑嫂看起來跟親姐妹似的，上個茅房都約在一起，遇到事情，指不定誰出賣誰呐。簡小七心裏鄙夷一下，繼續悶頭往前走。

    站住。”簡秋花的火氣騰的一下冒起來了。剛才在茅房那邊，被一個五大三粗的婆子給欺負了，正不爽利呢，這簡小七的眼神是什麽意思？是不是看見了那出，正在心裏笑話自己？

    簡秋花揪住簡小七的領子，本就破得不能再破的襖子直接嘶的一下，又爛了一個口子，“別以為我不知道，昨兒個你尋到東西自己偷吃了，跟我去見娘，看娘怎麽教訓你。”

    簡小七雖然十四歲了，可是長期有這頓沒下頓的，看起來就是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這會兒簡秋花不知道哪裏吃錯藥了，明顯要找茬。她這瘦瘦的身板跟簡秋花來硬的，那她就還是以前那個又傻又直的倔小七。

    是娘讓我出來的，說二嫂又瘦了一些，要我給她弄吃的去。”簡小七囔囔一句，斜眼看向一旁的二嫂張氏。

    張氏聽見這句，立即就反應過來。今兒軍營裏的大兵應該會來派發救濟糧，姚氏這會兒將簡小七支走，是要吞了她那一口救濟糧。

    昨兒趙大妞弄了隻兔子，你也去弄一隻，不弄回來就別回來了。”張氏衝著簡秋花眨了眨眼，意思是放人吧，這樣揪回去，還要分口饃給這丫頭吃。

    簡秋花鬆開手，嘴巴還是罵罵咧咧的：“你這喪門星，小寡婦克夫命，誰遇見你誰倒黴，今兒再吃獨食，我叫娘打斷你的腿。”

    張氏掩嘴笑了笑，繼續煽風點火：“小七命苦，六妹就別戳她心窩子了。不過也對，唉，是沒幾個姑娘命這麽硬，一訂親就將男人給克死了。”

    可不是麽？還沒出生就將她爹給克跑了。”簡秋花想起陳書生的娘就說姚氏是寡婦，而簡小七又克了個男人，不然按著陳書生看她的眼神，早過來提親了。

    想起這些，簡秋花更是惱火，沒好氣地威脅道：“今兒沒弄點像樣的東西孝敬娘，有你好看的。”說完，她就攙著張氏的胳膊，姑嫂倆一扭一扭地走了。

    簡小七冷冷掃了她們一眼，再搓搓手心，嗬出一口氣，繼續沿著小山路往前走。

    周圍的草木上蓋著一層薄薄的冰霜，也不知這鬼天氣啥時候是個頭。

    當她看見前麵的那棵歪脖子樹時，加快了腳步。

    這棵歪脖子樹跟記憶中的一模一樣。簡小七走過去摸了摸樹幹，光禿禿的，樹皮早被難民扒光了。記得這棵樹也沒熬過這場冰災，春天不會抽芽，慢慢枯萎，然後被人砍了當柴禾燒掉。

    今年霜凍來得特別早，大家地裏的糧食還沒收割，就全給凍死凍爛了，又遇見戰火，要不是村裏的人跑得快，早死在那些熏國蠻子的馬蹄下了。

    家被燒了，沒法回去，好不容易有命來到臨溪城，進了夏國軍營旁邊的難民營，這才有了兩天安生的日子。

    簡小七解下腰上用來捆住破襖子的繩子，使勁往歪脖子樹上一甩，繩子掉在地上，沒能成功。簡小七左看右看，瞅見一塊大石頭，站上去，試著再甩一下，成功了。她給繩子打上一個結，形成一個環，比她的腦袋大一些。她將腦袋伸進去的話，一蹬腿，就一了百了。

    前世，她也這麽做過，隻是沒膽子將腦袋湊上去。如果她當時吊死在這邊，就沒有後頭的苦難日子了。

    想想自己上輩子豬狗不如的命運，她的眼睛就開始泛酸。

    在難民營裏醒來後，她用了足足兩天，才接受自己又活過來的事實。

    不是做夢，是真實的！

    簡小七看著跟前的繩環很久。前世她因為怕死，沒膽子自殺，而現在不怕死了，她更不可能讓自己吊死在這邊了。

    她這麽做，隻有一個目的，就是想想自己上輩子所受的苦！

    老天既然開眼，讓她回來，那麽害過她的，就一定要還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