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抽絲剝繭細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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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郎別看半麵紅在人前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可奴家剛到他房裏,他簡直是個色中餓鬼,差點把奴家……”京墨梨花帶雨地控訴著。
周榮聽她這麽一說,神色漸漸由驚轉喜,心裏的把握多了幾分,又急著問道:“婉兒,這麽說,你什麽也沒問到?”
京墨斂去哭啼,把畫十三告訴她的來曆一五一十說給了周榮,周榮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時,羅管家突然從門外求見,一進門就麵色為難地看了京墨一眼,又對周榮笑著說道:“郡馬爺,該用夜宵了,白姑娘的轎子也備好了。”
周榮會意,先遣下人送京墨離開了。
“你去監聽地如何?”周榮再次向管家確認。
“我在門外聽著,確如餓虎撲食一般。”管家詳細描述了聽到的言語和動靜後,又湊近到周榮耳旁,問道,“還有一個人等著郡馬爺料理呢。”
周榮冷哼一聲,抬手狠狠比劃了一下,羅管家會意,便退下辦事去了。
已是後半夜了,獵獵夜風把一丸涼月刮到了光禿禿的樹杈上,光影婆娑。
“可查出什麽來了?”屋裏,畫十三放下了手中京墨留下的一件羅衫,給披星戴月而歸的長靈連忙遞了一杯熱茶。
“十三少,大事不好了!又有一條人命沒了!”長靈急得連連跺腳。
茶杯在畫十三的手心當空一凝,他眉心一跳,重重歎了口氣:“是不是徐達。”
長靈有些難以置信地回道:“十三少你是怎麽知道的!我剛才經過周府時偷聽到幾個家丁說的,他們說徐達在獄中畏罪自殺了!”
“天一亮應該也就會傳開了。”畫十三神色晦暗地倒著茶,“想不到他下手這麽快。”
長靈一屁股重重坐在了凳子上,撅著嘴苦著臉說道:“徐氏兄弟太可憐了,他們都不是壞人,為什麽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死了?他倆可是咱們進京後最先結識的朋友啊。”
“長靈,你在說什麽傻話。”畫十三放下茶杯,臉上淡若秋霜,緩緩說道,“不相幹的人命,就當是夜風拂袖,甩一甩手罷了。”
長靈像個蒙昧的孩子愣在凳子上,也不知說什麽好。其實長靈已經很久沒聽過畫十三這樣冷淡如霜的語氣了,在大漠裏畫十三總是寡言少語的,到京城後,他整個人沒再帶著以前拒人於千裏之外的一身刺,溫潤了許多,卻總是忽冷忽熱,別說別人,就連畫十三自己也未必分清何時真何時假。
“長靈,京中所遇,淡以待之就是了。我希望你的劍在這裏和在大漠時一樣快,你已經失誤過一次了。”畫十三語氣毫無波瀾地提醒道。
長靈一下子想到了暗殺京墨時被她撞破的那一次,乖乖點頭“嗯”了一聲,回道:“對了,十三少,我已經查到,她是在五年前入京的,一直默默行醫,不曾名聲大噪。”
“五年前?”畫十三思索了片刻,又問道,“在此之前呢,她在哪一帶走動?”
“她雖在京城默默無名,可之前在江湖上以‘矯妝之術’聲名遠播,最早好像是在川蜀一帶。”長靈雖對紛紜人事難以開竅,但打探各路消息可從不含糊。
“川蜀一帶…”畫十三腦海中飛快閃過一些片段,忽然他好像想到了什麽似的心頭一驚,怔了片刻後,又兀自搖了搖頭,喃喃自語道,“不會的,那裏早已滿門覆滅了,怎麽會還有活口留下呢。”
“誰在門口?”長靈耳中聽到門外似有聲響,猛地跳到了門口,“豁”地一下大開房門。
“我來取回我的羅衫。”京墨有些無措地站在門口,秋波微瀾。
畫十三眉心一搐,不知道剛才他們的話有沒有被她聽到。他把她的羅衫雙手奉還,臉上的冷淡神情陡然漫起了溫度,眉眼含笑地望著京墨道:“看來周太傅對白姑娘的付出很滿意。”
京墨眸中沒有半分笑意:“明日把畫呈給他之後,你有幾成把握揭曉畫中秘密?”
“五成。”畫十三看著驚愕不已的京墨,在她正要焦急質問之前,繼續從容不迫地說道,“剩下五成,就要看你了。”
“我?”
畫十三向疑惑不解的京墨低語了幾句,京墨的秀眉時而蹙起,時而舒展,最後點了點頭,兩人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她離去前,眼裏卻別有一種複雜的疏離甚至戒備。
第二天早上,先是一頂周府專備的華轎從春滿樓輕車熟路地沿小路款款入府,片刻之後,一個白衣公子攜畫前來登門拜會,踏碎了府門前的一地燦燦朝陽。
“半麵紅!想不到你居然這麽早就來了!快進來!”周榮遠遠看到畫十三帶著東西前來,頓時喜笑顏開地親自相迎。
畫十三走到堂上,發現桌上堆滿了各種各樣的畫卷,目光不經意地滑過周榮身旁的京墨,兩人彼此悄然頷首示意。
“原來周太傅在陪白姑娘賞畫,晚生來早了,擾了周太傅雅趣。”畫十三深揖笑道。
“哈哈。你居然這麽快就把畫拿到手了?真是叫周某刮目相看啊。”周榮兩眼放光地直直盯著畫十三手裏的畫。
“碰巧昨晚上樓時一片漆黑,腳下踩空了,冷不防摔了一跤,便借口去沁園尋醫問藥,費了點心思拿到了此畫。”畫十三說得娓娓動聽,語氣十足地泰然自若。
周榮看了眼畫十三左臉上赫然腫起的巴掌印子,撐地胎記都漲了起來,心裏十分滿意,更是憐愛不已地看了看京墨。
以小謊掩飾大謊,畫十三知道這一定不會讓周榮多懷疑半分。
周榮接過畫十三呈上來的畫,雙手明顯抖了三抖,仿佛接過的是不是一張薄紙,而是沉重難膽的千斤頂,他迫不及待地展了開來,微顫的雙手突然緊緊攥著畫軸,默然愣了良久。
京墨見周榮這種反應,疑惑地看向畫十三,擔心是否有何不妥,畫十三安寧如故地回視她,她燥亂如麻的心稍稍安靜了一些。
周榮突然扭過頭來,目露凶光地問畫十三:“半麵紅,這幅畫,你有沒有打開看過?”
“看了。”畫十三掃了一眼周榮攥畫攥地青筋暴起的雙手,他目不轉睛地迎著周榮淩厲的目光。
“那,你看出什麽來了?”周榮額上的青筋已經隱約可見,從咬緊的牙槽間擠出這幾個字。
“先請周太傅恕罪,晚生才敢說。”畫十三突然匍匐跪地,戰戰兢兢地先行求饒。京墨在一旁卻十分吃驚,不知道畫十三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你說來聽聽,說錯了,我不怪你。”周榮心裏想的是,一旦有第二個人看出其中門道來,就不是怪不怪罪的問題了,而是留不留他的命。
“依晚生看來,周太傅這幅畫——”畫十三一臉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樣子,看著周榮眼中的窄窄凶光,繼續道,“雖然青山綠水畫功了得,但美則美矣,無甚新意,不如周太傅後期的大作。”
周榮緊繃的神情突然放鬆了許多:“你真這麽想?”
“晚生實話實說,如有冒犯之處,還望周太傅恕罪。”畫十三煞有介事地求饒道。
“哈哈哈。你救了我的命,又幫我拿到了多年求訪的東西,我怎會怪你?”周榮滿意地收起了畫,重重地拍了拍畫十三的肩膀,“我記得上次問過你有沒有師父,你說他早已病故。周某十分賞識你這個人才,不知你願不願當周某的徒弟,他日隨我一道入宮修畫,共事翰林畫苑?”
畫十三眉峰驟然一縮,沒錯,他此行的目的就是為了通過畫館重入皇宮,如果能成為周榮的徒弟,必定能更輕易地找到他當年下毒的證據,扳倒他,毀滅他。
“多謝周太傅厚愛!”畫十三深深稽首,肅然回道,“但是,晚生曾被高人算過命,說晚生乃是百年不遇的天煞孤星,生來克死了父母,長大克死了師父,現在連剛進京就相識的徐氏兄弟也被我克死了,晚生惶恐,不配投入周太傅門下。但晚生必定竭盡所能,甘做周太傅腳邊的一條狗,聽候差遣。”
寧可自侮成為仇人的狗,也絕不認他做師父,哪怕這樣一來會錯失諸多機會。師父二字,正是畫十三真真假假演戲的邊界。
京墨不禁大吃一驚,不管畫十三的目的是什麽,周榮開口收他為徒絕對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他一向狡猾機靈,甚至不惜涎皮賴臉、花言巧語地向周榮投誠,怎麽在這事上如此執意反對?
“周郎,你看你,平白拋出這麽大的賞賜,把人家公子都嚇傻了。”京墨笑著拉周榮坐下,暗暗給畫十三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盡快應承下來。
“周太傅,晚生乃是鄉野之人,無依無靠,隻想留在在太傅身邊當牛做馬,不敢另有奢望。”畫十三低聲下氣地娓娓道來,聽得京墨一頭霧水。
“你難道真的就別無所求?”周榮頓時拉下了臉,皺眉打量著畫十三。
“我……”畫十三一臉為難的樣子,支支吾吾地深深望了一眼京墨。
周榮頓時會意,緊凝的眉頭驀地舒展開了,爽朗地“哈哈”一笑道:“原來,你半麵紅還是個多情種,不愛功名愛美人?”
畫十三抬手摩挲了下鼻尖,悻悻地笑了笑。但眼裏的認真與清醒絕不含糊,他知道,越是在周榮麵前暴露他的弱點所在來轉移注意,周榮越會放鬆警惕。
“不過,對於不該覬覦的人就要收起你的色膽,明白麽?”周榮抖擻威嚴,但語氣分明輕鬆了不少,“我給的殊榮你不要,你要的女色也不該要,既如此,你有沒有別的想要的?”
畫十三一字一頓說道:“我想要這幅山水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