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一山翻過一山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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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參見宣王殿下!”

    滿屋子的人跟著周榮一齊跪拜行禮。平身之後,周榮咽了咽尖銳的怒氣,恭敬拱手道:“不知宣王殿下大駕光臨,所為何事。”

    宣王拂了拂竹影團紋斑駁的衣袖,讚許有加地看了畫十三一眼,溫言笑道:“本王來向周太傅道喜。多日辛勞,總算定下了如此出類拔萃的入宮人選。”

    周榮眉頭擰成了一個大疙瘩:“王爺此話為時過早了。此人心術不正,初審時刻意藏拙,蒙混過關,待下官徹查此人是何來曆、是何居心之後,定會擇出一個可靠的入宮人選。”

    宣王朗聲笑了:“怎麽?連我這個不問窗外事的人都曾聽聞他是什麽人,周太傅還要再查什麽?隻因為他在初審時沒有動用全部實力,周太傅便惱了麽?”

    周榮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辯白道:“王爺,試問哪個持心中正的畫師會刻意收斂畫技呢?下官實在不放心這等居心叵測、身懷城府之人入宮為聖上修補國畫啊。還請王爺為聖上考慮考慮。”

    宣王斂去了溫潤盈盈的笑意,端正肅然地盯著周榮的眼底:“本王帶兵行軍時,深刻領領悟到一句話,叫做上行下效。本王方才在樓下靜觀時,碰巧看到了號稱‘畫壇三甲’之一的張揚棄,我想問問周太傅,張揚棄可曾收斂藏拙?他又可曾通過了初審?周太傅深謀遠慮,本王請教一句,到底什麽樣的畫師,才適合為皇兄修補國畫?這三個能短時間內畫出大師之作的小畫師麽?”

    周榮被噎得啞口無言,眼神迫切地滴溜溜直轉,心亂如麻但隻有一個念頭,絕不能放了畫十三,他沉聲施令道:“周府府兵聽命,拿下歹人畫十三!刀劍無眼,無關人等還請及時退避。”

    府兵們“唰唰”拔劍,正欲行動,宣王廣袖一揮製止道:“本王在此,誰敢造次?周榮,本王勸你三思。”

    “王爺一心修廬種竹,對畫館之事不甚了解一如對朝堂之事不聞不問,那麽,就請不要插手下官的公事。”周榮大著膽子並不客氣地回道,“況且,就算是畫十三被選入宮,也該由應大人全權處理。王爺要麽靜觀其變,要麽就請回吧。”

    “王爺。”畫十三向宣王頷首示意,“王爺的心意在下銘記於心,但既然周太傅殺心已起,在下不敢連累王爺。不過他有沒有本事在此了結了畫十三,還要問問長靈手裏的劍同不同意!”

    “唰”地一聲,一道寒冷如冰的劍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刺向周榮咽喉,所有人的心頓時揪到了嗓子眼,但在距離見血封喉還有毫厘之差時,劍鋒忽然停住了,畫十三不禁大吃一驚,因為執劍之人,不是長靈。

    “很久沒動劍了。洞悉權勢如周太傅者,想必忘了,我在獲封‘宣王’封號之前,就是舞刀弄劍的宣遠大將軍了。”畫十三看見溫良和藹的宣王青衫玉立執劍姿勢卻格外諳熟。

    “宣王殿下,誤會、誤會啊!王爺請把劍放下,咱們有話好好說、好好說!”周榮一向外強中幹,被皇室之人拿劍抵著喉嚨,雖然是個徒有虛名的王爺但也不可小覷。

    “爬得再高,也別忘了自己是誰。”宣王的鏗鏘話語和他手裏的劍一樣,“砰”地一聲砸在周榮腳下,“複審結果已出,你告訴應大人,此人入宮就不勞煩他護送了。”

    宣王示意畫十三跟著他一起下樓,長靈緊跟其後護送著,留下周榮氣地臉色蒼白滿眼血色卻無可奈何,隻能咽下去怒氣衝衝,牙床被咬地直打顫。

    一出畫館大門,人群便認出了畫十三,頓時蜂擁而至,七嘴八舌地鬧哄哄炸了開來。

    “想不到傳聞中的十三郎這麽年輕!”“誒看他臉上那塊紅印子,真是奇人奇貌!”“聽說他的畫現在百兩難求啊。”“他是什麽時候入京的?”“管他呢,回去我得跟姐姐妹妹姑姨婆娘們說道說道,今天見著了誰!”

    畫十三對宣王端端正正地深揖一禮,道謝寒暄:“今日一事,擾了王爺的閑雲之心,在下慚愧。”

    “結廬人境,若這一丁點小事也能令我心神不寧,那麽也隻怪本王修心不足啊。”宣王毫無王爺架子,也斂去了將軍戾氣,款語溫言道,“倒是你,入宮之前,可有容身之處?”

    這時,一個珊瑚色頎長人影從人群中擠了過來,喜形於色地笑嘻嘻叫道:“畫十三!”

    殷澄練一步跨到了畫十三麵前,揚著眉梢左瞧瞧、右看看,像是在觀摩什麽珍奇異寶似的打量起來:“果然是個人物!不愧為我心中的天下第一畫師!”

    畫十三看到了歡喜雀躍的殷澄練身後不露聲色的關天瑜,他意識到殷澄練應該尚未認出他的真實身份,便恭謹笑道:“澄殿下過譽了。”

    “十三公子有所不知,我們府上專門有一間書房,掛滿了公子的大作,我家殿下最喜歡徜徉其間,敬佩公子的話,可知還是殿下克製之語呢。”小豆子從旁頗為伶俐地解釋道,逗得眾人一笑。

    宣王恍然如悟道:“既然澄兒仰慕十三公子已久,與其給他的畫作專門留了一間房,不如倒騰出一間廂房來以作十三公子入宮前的落腳處。”

    “如此再好不過了!”殷澄練巴不得他最欣賞的畫師能投入他的府上,但轉眼又皺眉犯難道,“可是…張老鬼恐怕不會同意外人入住他視若寶地的那個空架子裏。”

    “一個美人、兩壇好酒,加上三寸不爛之舌,保管製得住張越恒。”宣王笑著支招,又瞥了畫館深處一眼,向畫十三溫言解釋道:“若入住澄兒府上,別說周榮,就是應承昭也奈何不得你。”

    “周榮?應承昭?”殷澄練略想了想,頓時明白了大概,“畫十三,方才在樓上你久久不現身,是周榮在為難你,對不對?”

    畫十三垂了垂眼眸,殷澄練已經明白了答案,他氣不過地悶聲道:“皇叔在此,他也不放在眼裏不成?”

    宣王略略點了點頭,溫言笑道:“澄兒,他的為人一向如此,嫉賢妒能已經蒙蔽了他的雙眼。眼下最重要的,是護住畫十三的周全,方才在樓上,周榮已起殺機。”

    “王爺,可曾受傷?”一個朱紅色的倩影從人群中走到了宣王身邊,關切地探問道。

    畫十三等人紛紛打量起突然出現身穿一襲烈焰赤紅衣裳、英姿颯爽的女子,她的長發像男子一般緊緊束成一個幹淨利落的發髻,最與眾不同的是她細腰之上係著一條柔韌無情的鞭子作為腰帶。

    “放心吧小雀,我沒事。”宣王和藹笑道,“你來找我,是不是夫人已經做好了晚飯?”

    朱雀點了點頭,又向殷澄練的身後頷首示意,關天瑜難得露出一抹溫文柔和的神色,回以明亮一笑。

    殷澄練見到關天瑜一閃即逝的笑容,有些吃驚:“你們認識?”

    宣王溫言解釋道:“小瑜打小在宮中孤苦無依,小雀也是我與夫人收留來的苦命孩子,夫人常帶她進宮看望小瑜,一轉眼,兩個小姑娘都長大了。”

    畫十三聽得心裏很不是滋味,他深深凝望著關天瑜,關天瑜卻刻意低垂著目光,不言不語。殷澄練十分期待道:“天色不早了,皇叔便及早回府用膳吧。畫十三,你跟本殿下回府去,本殿下必定護你周全。”

    畫十三見他信誓旦旦的樣子不禁在心裏莞爾一笑,本來,他也料到複審之時殷澄練這個隻會賞畫卻不會作畫的畫癡一定會來看畫,他有信心能憑震驚眾人的《鳳凰圖》在惹怒周榮的同時,連接他與殷澄練的紐帶,當然,是以畫十三的身份。

    “承蒙殿下垂愛,在下便卻之不恭了。”畫十三拱手笑道,他瞥見關天瑜的眉心微微皺了皺。

    宣王正欲離去,又回過身來,指了指畫館中殺心昭昭的人,又看了看身邊的朱雀,道:“恐怕周榮妒火中燒後會不擇手段地胡來。這樣吧,我把朱雀暫時留在十三公子身邊,若有不測,需要本王相助之處,盡管派她來找我。”

    畫十三打量了幾眼身材高挑隱隱透出一種男子氣概的朱雀,他心裏在想,其實身邊有長靈就足矣。

    “多謝王爺。不知澄殿下是否願意多騰出一間房呢?”畫十三隻記住了一件事,朱雀這些年時常入宮看望關天瑜。

    殷澄練看了眼關天瑜和畫十三,欣然應允,幾個人便往太子府方向去了。在他們身後,一道牽掛悠長的目光久久落在畫十三的背影上,目送著他從一個地方走到了另一個地方,唇邊抿起一抹放心又難以釋懷的微笑,緩緩垂下了眼簾,幽幽隱入人群,往反方向的春滿樓行去了。畫十三回頭的時候,已經尋不到京墨的身影了。

    樓上的人,暴跳如雷地把所有桌椅踢翻在地,命人把《鳳凰圖》收上來,他周榮舉著燭台,看著餘光輝煌的畫恨得牙癢癢,正要付之一炬,卻留意到了這幅畫的火光之效全係所用顏料,他從畫上揩了一抹,仔細觀摩了片刻,目光越來越呆滯,緩緩癱坐在地,惶恐不已地看著這幅畫,嘴唇連同下巴止不住地發抖打顫:“不、不會的……不會是他……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