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刀劍相逢是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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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袖姑娘,京墨在哪?”畫十三一大清早就悄悄來到了春滿樓。

    紅袖倚在欄杆上,懶懶地看了畫十三一眼:“一,老娘早不是姑娘了,二,這裏沒有叫京墨的。”

    清晨樓內客人稀疏,幾個怡紅快綠的姑娘們一見畫十三紛紛擁了上來迎客,畫十三左攔右避,連連退步,衝著紅袖遙遙說道:“她若實在不想見我,可否請你幫我捎句話?”

    紅袖白了畫十三一眼,輕哼了一聲,轉身七扭八扭地上樓去了,並不打算理睬他。

    “一千兩!”畫十三利落爽快的聲音從女人堆裏傳到了紅袖耳中。

    紅袖頓時停下了腳步,緩緩回頭,輕輕眯著微凸的圓目,瞧著畫十三手裏舉起的一疊銀票,她揚了揚手臂,姑娘們滿臉不快地散去了。她款款下樓,扭到了畫十三麵前。

    “這是京墨欠你的錢。”畫十三把銀票放到了紅袖手裏,“她若不想見我,請你幫我轉告她,京城不宜久留。若他日我有命…有幸全身而退,或許會去川蜀之地看她。”

    紅袖一把將銀票塞進了腰包,兩眼的精光一閃而逝,對正要轉身離去的畫十三冷笑道:“怎麽?勾動了我們姐妹的春心,留下幾句不著邊際的漂亮話就走啦?果然一個比一個有口無心!”

    “紅袖姐,你快別戲弄他了。”一個熟悉的嬌柔聲音從樓上飄來,“十三公子,墨墨不在這裏。”

    “她已經,離開京城了嗎?”畫十三心裏咯噔一沉,忽然漫上了幾重悵然若失的心情。

    曼曼點點頭,繞了個彎子後說道:“她是去郊外采藥了,大約京城以北三四十裏外,一個叫做雷公峽的地方。”

    “雷公峽?”畫十三不禁十分吃驚,這個地方於他心裏留下了烙印太深刻了,“她一個人去的嗎?走了多久?”

    曼曼被畫十三緊張兮兮的樣子微微嚇了一怔,點了點頭道:“走了有兩三個時辰了,好像非去不可的樣子,沒讓任何人陪著,你也知道,她一倔起來……誒?你幹嘛去?”

    曼曼還沒說完,畫十三就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解了門前一匹馬,飛快往京城以北疾馳而去,他心慌極了,不僅是因為雷公峽壁立千仞,唯鳥可渡,乃是千古險地,更是因為那裏地處大殷和塔矢兩國交界處,不管是遇上塔矢大殷哪一方巡防的邊境騎兵,都是凶險萬分,而且,大漠邊際遊走的馬賊更是猖獗為患。

    如此想著,畫十三策馬的速度更快了,恨不得乘風而去,轉眼就出現在京墨麵前。憂心如焚的他沒有注意到,身後跟著一個紅如楓葉的身影,更沒有料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有一個身法詭譎的黑影悄無聲息地緊緊跟在後麵。

    畫十三快馬加鞭一口氣跑出了三十裏,他遠遠望見如鋒利斧刃一般直直地劈在天地之間的雷公峽兩側懸崖,一派幽深陰森,宛如魑魅魍魎容身之處,令人望而卻步。

    “京墨!”

    畫十三瞥見懸崖峭壁上,飄飄悠悠地蕩著一個再熟悉不過的剪影,聽到他空穀傳響的呼喚,借助藤蔓纏成的繩索蕩在光滑山壁上的京墨仰頭看到了他。

    “小心身後!”京墨看到了畫十三身後的黑影,厲聲提醒道,驚起四周一片飛鳥。

    畫十三應聲低腰轉身,卻被一個黑衣人一掌拍倒在地,畫十三感到一股熱流從鼻孔裏淌了出來,他伸手一探,看到了手指上沾染的一片殷紅,頓時感到一陣眩暈,不可遏製地“啊”了一聲。

    他在模糊中看到麵前的黑衣人一步步向他靠近,他死死咬著牙,勉強提著眼皮一點點退後,而黑衣人步步緊逼,嘴角勾起一抹邪惡陰森的笑意,狠狠地踢向昏昏沉沉暈倒在崖邊的畫十三。

    “十三少!”

    畫十三在天旋地轉之際依稀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但很快就揉碎在耳畔呼呼作響的猛烈快風中,他如箭離弦一般沿著光滑可鑒的懸崖山壁筆直地飛速墜落。他在恍惚縹緲間,甚至看到了多年前被人一劍穿心的師兄在懸崖邊朝他招手,突然,那隻手向他伸了過來,離他越來越近……

    懸崖之上,寒風瑟瑟吹得衣襟飄飄,兩個黑影正在劍拔弩張地對峙著,轉眼間劍刃撞刀鋒,兩道黑影如八卦兩極般交手了幾十個回合,彼此見招拆招,誰也找不出誰的破綻,誰也殺不到誰的要害,忽然,劍光一抖,敲掉了對手所執形狀如弦月的狂瀾彎刀。

    “你殺了他!”長靈鋒利如削的劍尖直抵著對方的咽喉。

    “殺一個人,很難麽?”一個冰冷的聲音幽幽傳來。黑衣人身上穿的並不是普普通通的夜行衣,而是暗金領的勾金束腰黑衣,他披散的長發隨風飄揚,遮掩住了半張臉,露出的剩下半張臉隱隱約約長著大大小小的麻子,但因五官瘦削如刻,反而顯得有幾分俊俏。他的臉型身材都與長靈相近,不同的是他總是一臉的深沉陰鬱,不說話時薄唇緊閉,細長的眼睛幽窈而堅決,看不出一絲波瀾。

    黑衣人瞥了一眼雲霧繚繞、深不見底的雷公峽,帶著森然的笑意看著雙眼緊閉的長靈,根本不被脖子上寒光凜凜的利刃所震懾:“弟弟,你最後這一招‘白羽挽狂瀾’可真是越發進益了。”

    “長機,你知道你剛才推下懸崖的人是誰嗎!”長靈心痛萬分地叫嚷道,執劍的手也微微顫抖。

    “多年不見,你怎能這樣和為兄說話呢?”長機滿不在乎似的,微微撤後半步,抬手輕輕撥走了長靈指向他喉嚨的白羽劍,邪然笑道,“這個畫十三,是我奉命殺掉的人,我怎會不認得他?”

    “畫十三是我選中的人!”長靈緊緊閉合的雙眼中飛出兩行清淚,他青筋暴起的手握住劍柄的力道更加重了十倍,卻怎麽也砍不下去,“你我出山之前,師父有言在先,各自擇主輔佐,縱不結盟結友,也斷不成仇成敵!”

    長機聽了,不禁噗嗤一聲笑了:“我的傻弟弟,怎麽過去這麽多年你還是一點也不開竅!元涅山一別,你悶頭北上,直驅大漠,我來到京城大展拳腳,你以為空空道人真是大羅神仙能算盡天下事不成?他如何管得住我?你該不會還想著回到那個荒無人煙的山頭吧?”

    長靈似懂非懂地愣了愣,一直以來,他總是很難理解長機的許多想法,長靈有些不可思議道:“師父說,出山曆練七年之後就歸山。我跟了十三少六年多了,長機!你怎麽能害死他!”

    長機在長靈動手之前搶先一步,提起狂瀾彎刀,當空一繞,勾走了長靈手裏的白羽劍,不懷好意的目光死死盯著長靈後背上的雙層劍匣:“想殺我?來啊!有本事拿出你的幽泉劍,讓我見識見識,該死的空空道人傾盡半生心血鑄成的寶劍到底有何威力!”

    “砰”地一聲,一個迅疾如風卻重如泰山壓頂般的拳頭狠狠地砸在了長機的臉上,長機冷不防地被這一拳打地頭昏腦漲,久久回不過勁來。

    這時,長靈忽然聽見懸崖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摩擦聲響,他猛地一下撲到了懸崖邊,摸到了一條結結實實的藤蔓。而他身後,卷起一陣風聲,忽而萬籟俱寂,他已聽不到長機的任何響動,仿佛是隨風而逝了一般。來不及長靈多想半刻,藤蔓微微顫動摩擦著崖邊的巨石,長靈伸手拉了拉,發現下麵沉甸甸地似乎懸掛著什麽東西。

    “醒醒、醒醒!”好在藤蔓牢牢地纏在京墨的腰間,她才有可能騰出雙手,死死抓住從崖邊墜落的畫十三。此刻,如果有人從雷公峽的對麵崖頂望去,一定會驚奇於在萬仞山壁上有兩個人飄忽忽地悠來蕩去,實可謂命懸一線。這不是最可怕的,更加千鈞一發的是,對麵懸崖上確實有人,但那些人並不驚奇,而是無比警惕地引滿大弓,仔細留意著如枯葉一樣懸在懸崖下的兩個人影。

    畫十三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這才從恍惚中微微回過神來,看清楚了抓住自己的這雙手不是來自當年殞身崖下的師兄,而是他此行尋尋覓覓的京墨,他強忍住顱內一陣陣翻湧上來的眩暈,醒了醒神。

    京墨看到畫十三鼻子下的血跡,明白他又是暈血之症發作,隻好不停地喊他的名字。突然,一支冷箭從天而降,隻差幾寸就射中了畫十三的心髒,畫十三一個激靈清醒了大半:“塔矢的邊境騎兵!”

    京墨陡然一驚,吃著力晃動藤蔓,想把畫十三擋在身後。而這時,京墨忽然感覺到腰間的藤蔓似乎傳來一陣力道,崖頂傳來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

    “十三少!是你嗎?”

    畫十三此時勉強抖擻精神,揚聲回道:“長靈,拉我們上去!”

    緊接著,藤蔓開始吃力地一寸寸上挪,而對麵的騎兵們看到他們似乎有所行動,便更加不問青紅皂白地朝著畫十三和京墨一齊引弓發箭,一時箭矢如織想要網羅住循循而上的二人。

    畫十三鼻子裏還在流血,可他已經顧不得暈厥不暈厥的事了。此時,雖然雷公峽兩頭相距甚遠,箭矢偶有偏差,但很有可能會在登上懸崖之前被射中負傷,即便他們僥幸沒有被射中一箭,但若被射中的是藤蔓,兩個人都會葬身峽底、萬劫不複。

    畫十三已經徹底清醒了,在京墨筋疲力盡之時,他用盡力氣死死抓住了藤蔓,牢牢抱住京墨,看了看身下的雲霧繚繞的萬丈深淵,又看了看她眸中掩飾不住的憂心恐懼,耳畔的風呼呼作響。他低聲問道:“京墨,你怕不怕?”

    京墨輕輕咬了咬已經發白的雙唇,冰涼的雙手緊緊環住畫十三的腰背,她說話的時候眉目間似乎都在微微發抖:“我不怕。畫十三,其實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