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重逢安在首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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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鎮子,再走上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富麗堂皇的首領府門前。回望之下,真是和那鎮子天差地別——這府門口處,有七八個強健壯年衛兵,持著大刀大棍極其賣命地牢牢看守著,門裏麵,竟然還設了一處假山做屏風,上麵淌著涓涓細水潺湲不絕。一見到那涓涓清澈的流水,京墨的眉心越蹙越深,緩緩走進了首領府。
“京墨…京墨……”畫十三從昏昏沉沉的睡夢中驚醒,他感覺到口中殘留著一陣馥鬱的血腥味,而從咽喉到心肺,卻感覺到一種清涼的舒暢,他皺眉疑惑著,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陰暗破舊的木房子裏,而不遠處坐著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婆婆,他一邊努力回想暈倒前的記憶一邊問道,“這是哪裏…你是何人……”
蘇瑪婆婆見到方才進屋時還奄奄一息、麵色蒼白的畫十三此刻竟已恢複如常,不禁感歎京墨的高明醫術。她一五一十地講述著如何在風波鎮遇上伊莎帶回來的京墨等人,又是如何為了救畫十三而把他帶到這裏來,以及風波鎮的首領是如何派人把京墨他們緝拿押走的。
“那麽,蘇瑪婆婆,首領府在哪?”畫十三起身下榻,想要倒杯水喝,卻發現已經積了厚厚一層灰的水壺裏空空如也。
“我們這裏呀,這些年水比黃金貴。”蘇瑪婆婆一臉局促,“都是拜首領府裏的那個女人所賜。你沿著鎮子的主路一直往西走,出了一個碎石頭砌成的門就能看見首領府了。”
畫十三點了點頭,臨走前看了一眼空蕩蕩的水壺:“婆婆,把水壺擦幹淨,複用可期。”
蘇瑪婆婆看著這個單薄頎長的身影消失在門框外,而餘音似乎回旋在幹涸已久的水壺中,一路寒風瑟瑟,她不禁為這幾個年輕人擔心起來,畢竟她了解,女首領是何等的心狠手辣、反複無常。
轉眼間,畫十三一路疾走來到了首領府,一下就被府門裏的假山屏風攫去了目光,假山的縫隙空穴之間穿梭流淌著村民們求而不得的潺潺清水。畫十三眉頭深皺,他不禁想,京墨和長靈在如此猖獗狠心的首領手上,恐怕凶險萬分。他堂堂正正地走到府門前民兵守衛的麵前:
“我是漢人。抓我去見你們首領,你們必定得賞。”
民兵們見到天上掉下了個便宜送上門來,忽然麵麵相覷,覺得蹊蹺,一個民兵被支使著跑進去通報了。
就在畫十三為京墨的安危憂心不已時,他忽然看見從框著假山飛流的厚重木門裏,跟著通報的民兵走出來一個體盤豐盈的健壯女人,五官也生的粗粗大大:
濃鬱粗實的眉毛下,嵌著一雙中年女人特有的倔強又漆黑的圓眼,還未開口說話,塗著濃重胭脂的嘴巴已大大咧到了耳垂下。這般模樣湊到一起竟並不醜陋,顯出一種獨身女人的柔中帶剛,並順帶著三分大漠漢子的粗獷。加之她與紅唇映襯的鏽色紅裙、壓在肩上的耀黑色披肩、和頭頂渾圓發髻上插滿的木梳銅簪,真真是濃麗豔俗到帶有幾分侵略性。
她跨著大步走到畫十三麵前,乜斜著眼睛細細打量了幾眼:“你就是那個藥師姑娘的男人?”
“你想必就是風波鎮的女首領了。京墨在哪?”畫十三誠懇正色道,“她隻是為了救我才誤入風波鎮,我們隻是殷國普通百姓,並無目的一無所求。風波鎮地處兩國交界,若你隨意傷及無辜,我國朝廷知道後必然會挑起兩國事端,還望你以大局為重。放了他們,你沒有任何損失。”
女首領仰頭一陣朗聲長笑後,盯著畫十三的眼睛:“漢人公子果然都是不同凡響、能說會道。你欺負我阿莉婭是個女人頭發長見識短麽?在這麽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又倚著天塹雷公峽,你們這些人就成了我案板上的魚肉,我手起刀落,再順著石穴把你們的屍體拋到雷公峽底,神不知鬼不覺,我就不信有誰會來找我算賬!”
一聽到雷公峽底,畫十三的胸口不可遏製地湧起一陣翻騰,他攥緊了手心,咬了咬牙問道:“他們在哪!”
“如果我告訴你,那個姑娘已經在雷公峽底了呢?你又如何?”阿莉婭唇角一勾,露出一抹晦暗不明的笑容。
畫十三心口一絞,他的目光頓時空洞而渙散,腦袋裏隻有一個念頭:絕不能留下京墨一個人,不論她在哪,不論她是死是活。突然,畫十三轉身拔腿,朝著雷公峽的方向瘋狂奔去。
“十三!”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繞到了畫十三的耳裏,他猛地停下了飛奔的腳步,怔在原地片刻,直到聽到這個溫柔如水的聲音再次想起,他才敢確認自己沒有聽錯,緩緩回過頭去。
“京墨!”畫十三一身落拓、沒精打采的樣子頃刻間煙消雲散,眼眸中綻放出午夜星辰般的煙火,他像一隻離群的鶴找到了零落的伴侶一樣,飛快跑到了她的身邊。
“還好你沒事。”兩個人異口同聲,四目相對。她整理著他淩亂的鬢發,他無限溫柔地輕輕撫摩著她憔悴蒼白的側臉。
“你的手心怎麽了?是不是她幹的?”畫十三看到了京墨手心上一道赫然深深的傷口,驚問道。
“是我自己不小心。不是阿莉婭首領。”京墨把手收了回來,示意畫十三並無大礙。
“看來,他為你,也算是生死無阻了。”阿莉婭笑看京墨,目光裏斂去了凶煞和狠絕,“單這一點,他就比我的夫君強了許多。”
畫十三見阿莉婭待京墨似乎頗為客氣照顧,疑惑地看向京墨,京墨回以安定一笑。轉過頭對阿莉婭說道:“首領待夫君一往情深,想必他安好時更是與你恩愛非常。”
“阿莉婭!阿莉婭!姐夫他、姐夫他——”伊莎突然從屋裏火急火燎地跑了出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叫嚷道。
阿莉婭臉色一沉,急忙衝進屋子裏,不忘回頭喊到:“帶那個藥師一起進來!夫君若是有什麽三長兩短我要讓她一起陪葬!”
畫十三將京墨緊緊攬在懷中,一臉凜然不可撼動,而京墨卻對警惕十足的畫十三微微搖搖頭:“不會有事的,我有分寸。”
接著,京墨拉著畫十三跟著伊莎一起走到向府中深處。穿過院子時,畫十三環顧內外粗略一看,隻見這首領府除了門口那假山飛流顯得有幾分威勢富庶之外,在這四四方方的院子裏,卻是空蕩蕩的,連個像樣的盆景鼎器也沒有。路過正堂裏時匆匆一瞥,發現裏麵除了必要的幾套桌椅陳設,隻剩牆上掛著的一幅草木葳蕤蔥蘢、茂密繁盛的巨畫,甚至讓人覺得這諾大的首領府有幾分寒酸落魄。
到了一個把守森嚴的屋子裏後,阿莉婭一下子撲倒在躺於榻上之人的胸口:“夫君!”
“他渾身毒斑已褪,你別擔心。”京墨緩緩說道。
阿莉婭難以置信地大著膽子掀開榻上昏死多年之人的衣領,發現原來深紫暗綠的團團毒斑已經褪去,好歹有些活人的樣子了。她感激不已地望向京墨:“我夫君他,什麽時候能醒過來?”
京墨略略低眸:“阿莉婭首領,你也知道他已經昏迷三年了。”
“可是你居然能治好他身上殘留三年的毒斑!你也一定能把他救醒,對不對?”阿莉婭黑葡萄一般的眼珠裏滲著夏夜渴望的光芒。
“阿莉婭,這三年的昏迷已經試他心肺孱弱,脆弱如枯葉,甚至撐不起蘇醒之後的一呼一吸。而且,我方才在為他施針時,試圖為他打通氣脈,但我做不到,因為他體內提著一口氣,一直在抗拒外界對他的救治。就好像,他寧願在生死邊緣遊離,甚至…甚至他更寧願去死……”
阿莉婭聽著聽著,眼裏的光漸漸熄滅,她黯然扭頭,望向榻上她深愛不渝的男子,男子麵容幹淨,蒼白的嘴唇方厚而周正,額頭飽滿眉峰挺直,溫厚中別有一番俊俏。她喃喃道:“阿廣、阿廣,你還是不肯原諒自己嗎……你睜開眼睛看看……這一切沒有變得像你想象地那麽糟啊……你別怕,你回來陪陪我啊……”
畫十三和京墨疑惑不解地相視一眼,京墨頓了頓,問道:“阿莉婭首領,我能否問一句,他三年前是甘願服毒自殺的嗎?他已經抱定了必死之心嗎?”
“他騙了我!他一次次騙了我!”阿莉婭愛恨交織地捶著床邊,但深深眷戀的眼神從沒有離開過她的夫君,“阿廣,我們不是說好了,不論做錯了什麽都要兩個人一起承擔麽?我們說好了一起飲毒酒赴死,你為什麽把我的酒換掉?為什麽把這麽一個爛攤子留給我!你以為活著的人就好過嗎?”
站在一旁的伊莎聽著阿莉婭的話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望著悲痛欲絕的阿莉婭,仿佛她從來不認識她的親生姐姐。畢竟,這三年,自從阿莉婭的丈夫死後,阿莉婭性情大變,霸占水源,殘害村民,伊莎就從來不肯和阿莉婭共處一室,而是一心想著怎麽和阿莉婭作對,甚至反抗她、摧毀她。而此刻,伊莎卻看見一向心比鐵硬、作惡多端的姐姐哭得像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而且,還是個傷心的女人。
傷心的女人。畫十三知道京墨也看出來,風波鎮的事或許別有內情,他攥緊了京墨的手,兩個人交換目光,頓時心裏添了力量。京墨看著榻上昏迷不醒的人,她想到了商陸,她比任何人都能理解阿莉婭多年如一日生死苦等的心情,她皺了皺眉,猶豫之後向阿莉婭交待道:
“救醒他,也不是沒有辦法。隻是,這個辦法太過危險、太過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