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滿船星夢壓清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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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呢?”殷澄練抱著酒壇子走進來,卻發現桌子旁邊隻剩畫十三一個人。

    “走了。”畫十三默然夾菜。

    “你向她說清楚了?”殷澄練放下了酒壇子,湊到近處詢問,“她什麽反應?你們算和好了嗎?”

    “她沒有反應,一言不發地走了。”畫十三轉過頭來,沒精打采地黯黯說道。

    “那就是說她還沒有原諒你啊。你還不去追?”殷澄練騰地一下站了起來,火急火燎道。

    “我拿什麽去追她?”畫十三抿了抿嘴,不知是問別人還是問自己。

    “她脾氣那麽倔,有什麽事都咽到肚子裏,十有八九會憋出內傷啊。”殷澄練望了一眼庭中濃重夜色,蹙了蹙眉心,“已經這麽晚了。你不去追,我替你去。”

    “誒,明天就要準備南下了,你怎麽——”還沒等畫十三喊住他,殷澄練已經健步如飛地跑出去了。

    而在殷澄練剛邁出府門不久,他的身後便有一道迅疾如風、輕盈如葉的身影掠過,仿佛鬼魅一般悄無聲息地緊緊跟著殷澄練。

    “天瑜、天瑜!”殷澄練一路跑得氣喘籲籲,“你還好麽。”

    關天瑜難掩吃驚,她飛快地抹了抹眼角,淡淡問道:“殿下怎麽來了。”

    殷澄練摸了摸鼻子,一臉坦誠道:“是小白不放心你,他也知道你不想見他,所以特地讓我幫他送你回去。”

    關天瑜想拒絕,但見殷澄練誠誠懇懇的神情,還是點了點頭:“多謝殿下。”

    月華如練,整條長街鍍上一層皎潔銀白,二人悠然行走,如同穿梭在銀河之畔。

    “今晚月色真好。”殷澄練瞄了一眼關天瑜的光潔臉頰,在月光下更顯清冷,讓人難以接近。

    “嗯。”關天瑜心不在焉地回答著。

    殷澄練踩著清亮亮的月光,絮絮道:“這滿地月光讓我想起一句詩: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可惜今天你走得急,沒能喝上張老鬼的好酒。不過,我想需得時時保持清醒的冷麵史官關大人,不曾飲酒吧?”

    關天瑜的目光也漸漸從遊離中落到了滿目月色上:“喝過。”

    “真的假的?”殷澄練有些吃驚。

    關天瑜轉過頭來看著他:“嗯。夜裏偷偷喝的。”

    說完,關天瑜的唇邊驀然閃過一抹罕見的生動笑意。殷澄練先是看得一呆,回過神來後朗然笑了:“下次你若再想喝酒,隻管來找我。張老鬼那裏的酒絕對值得一嚐!”

    “這算殿下的命令嗎?”關天瑜很難和一個人短時間內熟絡起來,麵對一向熱絡率性的殷澄練反倒不知所措。

    殷澄練不禁哈哈笑了起來:“怎麽,不是本殿下的命令,關大人就不肯賞臉了嗎?關大人生小白的氣,也順帶不把我當朋友了嗎?”

    “沒有。”關天瑜木木地辯白道,“改日有機會的話,一起喝幾杯。”

    “擇日不如撞日!我知道附近有一個喝酒的好地方,不如我們現在就去痛飲三百杯?”殷澄練眼裏光芒奕奕。

    “現在?”一向規規矩矩的關天瑜像看怪物一樣看著興致盎然的殷澄練,“我要回宮了,門禁的時辰就要到了。”

    “管他什麽門禁什麽皇宮呢?我隻問你,敢不敢?想不想?”殷澄練挑眉梢斜,神采飛揚地望著關天瑜。

    明明是不合情理不合時宜的話,卻莫名攪動了關天瑜的心曲,在他口中如同玩笑的一樁尋常事,在她眼裏卻是不可冒犯不可逾越的大江大河。

    “我不——”關天瑜猶豫之後,還沒說完就被眼前突然出現的黑影打斷了,“殿下小心!”

    關天瑜一把將殷澄練拉了過來,一把鋒利如電的劍刃刺向了殷澄練上一刻所站的地方。殷澄練嚇了一跳,拉起關天瑜開始瘋狂逃跑,而身後的黑影卻緊追不舍,寒氣閃閃的劍光在月下咄咄逼人。

    跑著跑著,他們停了下來,因為麵前就是護城河的堤岸,已經無路可走。而那道黑影轉眼就來到了他們麵前,殷澄練眉心一跳:“是‘他’。”

    關天瑜拉著殷澄練連連退後,看著麵前身材魁梧的蒙麵人疑惑道:“你知道這個人是誰?”

    “我沒記錯的話,在畫館時,把我打暈在徐飛房間應該就是這個神秘人。”殷澄練看著步步緊逼的對方,喝道,“你到底是誰!”

    話音隨風而散,隨即黑影旋起手中的劍,不偏不倚地直指殷澄練。殷澄練看了一眼關天瑜,凜然道:“果然你是衝著我來的。放了這位姑娘,我悉聽尊便。”

    黑影頓了頓,衝著關天瑜默默歪了歪頭,示意讓她離開。關天瑜卻站在原地不動,她緊蹙眉心目不轉睛地凝望著黑影麵罩之上露出來的一雙眼睛。

    “快走。‘他’想殺的是我,與你無關!”殷澄練朝著木然不移的關天瑜吼道。

    黑影不再猶豫,淩厲的劍鋒徑直刺向殷澄練的咽喉,殷澄練的腦海中飛快地閃過了許多畫麵,他隻有一個念頭:太快了,他的一生一切都太快了。被遺忘地太快、被想起的太快、大起太快大落也太快,而此時此地,也死得太快了。

    “哐當”一聲,如離弦之箭一般的劍鋒陡然一偏,重重地跌落在了地上。殷澄練緊閉的雙眼這才緩緩睜開一隻,他驚詫不已地大吼:“天瑜!”

    擋在殷澄練身前的關天瑜回過頭來,低聲問道:“殿下可懂水性?”

    “你、你沒事?”殷澄練不可思議地看了看地上的劍寒光依舊,沒有半點血跡,又看了看關天瑜整個人原來安然無恙。

    “下水。”關天瑜在殺氣騰騰的黑影重新拾起劍之前,拉著殷澄練的手“噗通”一聲鑽進了寒冷刺骨的水麵。

    隻留下一聲驚慌失措的聲音:“本殿下可不會、不會遊水啊——”

    隨著水麵的粼粼水花漸漸消弭,再也找不到一絲漣漪的痕跡,黑影氣急敗壞地剁了跺腳,忿忿轉身離去了。

    “唔——”殷澄練整個人像跌入了冰窖裏,所有冷冰冰的水從四麵八方向他湧來,很快就填滿了他的鼻腔、胸膛,他不斷下沉,就在意識模糊的邊界,他看到一個墨綠色的光影朝他翩躚而來。接著,他感到冰冷的嘴唇忽然貼上了一個柔軟的溫度,一陣溫暖的氣流漫入他的心肺深處。

    “噗——啊!”關天瑜拉著驚叫不止的殷澄練冒出了水麵,望了一眼四下無人,確定安全之後,悄悄上了岸。

    殷澄練瑟瑟發抖,凍得發紫的嘴唇艱難開合:“阿嚏!凍、凍死我了。你、你都不冷嗎?”

    關天瑜壓抑住身上翻起的陣陣寒顫,擠出兩個字:“還、還好。”

    殷澄練“噗”地笑出了聲,喃喃低語道:“還真是個倔脾氣,連這也要忍。”

    “什麽。”關天瑜舉目打量著周遭屋舍,沒聽清他的念叨,“這是哪裏,我怎麽從沒來過。誒你幹嘛——”

    殷澄練脫下濕漉漉的外裳一把裹住了關天瑜,看著她慌張掙紮的樣子,一本正經道:“這可是皇子的衣裳,不是誰都能穿的。乖乖披好,小心弄到了地上。”

    關天瑜停下了掙紮,麵色通紅地急促說道:“嗯。但是你能不能,先撒手。”

    殷澄練看了看緊緊環住關天瑜的雙臂,蹭的一下縮了回來。他支支吾吾地摸了摸鼻子:“我不是…你那個…啊對!我知道這是哪裏了。難怪你從沒來過,這條煙花巷是京城裏最隱蔽、最有意思的!”

    聽著殷澄練誇誇其談地轉移話題,關天瑜愣了片刻,凝眉道:“最隱蔽的煙花巷,你竟也如數家珍。”

    殷澄練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地昂首闊步往前走:“要論風花雪月之趣,春滿樓那種堂而皇之的地方隻能算末流,這裏的琳琅滿目、珍奇野味才更勝一籌,勉強算上二流的。”

    關天瑜望了望眼前燈火曖昧、暗香幽幽的深巷,猶豫著跟上了他:“那,什麽才算第一流。”

    殷澄練驀地回過頭來,恣意風流地甩了甩袖子,眉眼帶笑雙眸放光:“真正一流的風花雪月,才不是萬花叢中過。而是與心愛之人默然廝守,飲酒品茗、泛舟湖上,看遍平湖煙雨、曆盡歲月山河!”

    他光亮的眼眸和飛揚的神采像一場突如其來的涼風,讓人無意間就染上了風寒。關天瑜回了回神:“現在去哪裏?”

    “去喝酒啊!”殷澄練看了眼流轉的明月,“關大人此刻回去也得趕上門禁,不如索性就放縱一回!你總是嚴肅冷漠地板著一張臉,動不動就拒人於千裏之外,既不善解人意又不知情識趣,哪裏像個女人嘛!”

    關天瑜咬了咬牙,像凜然就義一般大步跟上了殷澄練,頭也不回地朝著煙花巷的一扇門衝了進去。

    殷澄練先是一愣,急忙追了上去:“誒,你別生氣啊。剛才我說的隻是一孔之見,不是小白的看法啊,你可別多心。”

    “老板娘,給我來壺酒。”關天瑜板著一張臉向一個花枝招展的老鴇說道。

    “哈哈哈!”老鴇手帕掩麵,笑得前仰後合,“這位姑娘倒是豪氣衝天!你把這裏當什麽了,以為這是你家對麵的酒樓飯館麽?”

    關天瑜茫然地抿了抿嘴,這時殷澄練趾高氣昂地走了進來,一把攬住關天瑜的肩膀。

    還沒等關天瑜甩開他的手臂,就見老鴇頓時眉開眼笑、點頭嗬腰道:“喲!澄公子來啦!姐妹們還以為你要把咱們拋諸腦後了呢!還要老樣子,對麽?”

    “一切照舊。隻是人嘛,”殷澄練輕車熟路向老鴇擺著譜,眼睛瞄了一眼他懷裏的關天瑜,“這回我自己帶了,就不勞煩諸位姐姐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