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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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的心思,奴婢不敢妄加揣測。”懷陽立即出聲:“你說便是,我不會罰你。”
楊幼禾抬起頭看著她緩緩開口:“公主怕的,是向來不能兩全。”
懷陽仿佛大駭般抬起頭來怔怔看向她,片刻又古怪的笑了起來:“好一個不能兩全,幼禾,你果真是妙人,你果真讓本宮意外。”
楊幼禾垂下眸子,懷陽一生,太過恣意,卻正因為這份恣意,才產生愧疚和惆悵。她想要握住自己的自由和幸福,仗著聖上的寵愛灑脫不羈,卻又因為這份寵愛,為了聖上難為而躊躇。
懷陽閉了眼潛入水中,楊幼禾怔怔瞧著,似乎是被她的舉動驚住,卻又見她唰的一聲在自己麵前探出身來,好看的臉幾乎要與她貼在一起。
“幼禾,你聽我講個故事——”
她聲音極為輕柔,娓娓道來,像是同瞬講話的語氣:“那是我九歲的時候。”
懷陽從小在元帝的萬般寵愛下長大,雖然母後總是待她有些疏淡,但年幼的她從來不懂什麽叫做哀愁,她會在春日裏伴在父皇身邊為他唱著歌謠,在夏日裏拿了團扇要求父皇陪她在園裏乘涼看星星,在秋日的圍獵場地上與他共同策馬戎裝,在冬日裏折了樹枝在雪裏做圖吟詩。
年少的她總是會像父皇問及今後要嫁的男子。
我是大元的公主,要嫁給大元最勇敢的人。每每說及這時,元帝總會寵溺般的點頭大笑,這是自然,朕的女兒,該是天下最好的男子來配。
懷陽笑著折下樹間繁花,戴在發間,與滿園子的宮人太監們捉迷藏,在蕩起的秋千上嬉笑,吃著最美味的佳肴,穿著最舒適的衣服,好像這樣的日子永遠也沒有盡頭。
但她哪裏滿足呢?
方方正正的庭院裏關著的都是一模一樣的人,父皇的妃子們討好奉承,兩個哥哥也總日拘在房裏讀書,習武,曹貴妃每次見著自己時都是陰測測的笑,就連母後也告訴自己要溫柔賢淑。
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厚厚的麵具,不是虛假的歡喜,就是真摯的厭惡,在這個圍牆裏日複一日的重複著。
她終於有了想要出去的念頭,想要看看這紅磚綠瓦之外的世界,想去找找與她一般鮮活的生命,想要去找找父皇所說的,天下最好的男子。
終於,她成功了,她甩開了無處不在的侍衛,闖入那片曾經好奇而又渴望憧憬的世界,她本以為這天下像父皇說的那般和樂太平,她本以為外麵的每個人都可以在高興的時候開懷大笑,在難過的時候發脾氣,可以沒有算計,沒有醜陋。
可是,當她因為肚子餓而伸手討要饅頭被拒的時候,當她望著每一個人腳步匆匆不曾停留的時候,當她被疾馳的車馬差點撞到的時候,她明白了一件事,這天下,並不像父皇的奏折中所寫的善良大同。
她坐在地上,因為饑餓肚子發出咕咕的叫聲,就這麽毫無征兆的落下淚來。
“給你,別哭了。”
她抬頭,那是個十二三的少年,穿著件破破爛爛的衣服,手指卻極為幹淨好看,他將饅頭遞給懷陽,將她從地上拉起來:“你走丟了麽?一定很餓了吧,這是我今天幫掌櫃幹活換來的饅頭,你先吃吧。”
她望著那個有些粗糙泛黃的饅頭,那是她今生從未見過的粗鄙食物,可是肚子的饑鳴聲讓她暫時放下這些,她抬手去啃,入口極為難吃,刺的喉嚨也微微發痛,可是她看見了少年眼中的饑渴迫切而又極為隱忍的神色。
這是懷陽第一次懂得分享和給予。
兩個孩子坐在門口的階上,一人捧著一半的饅頭,看著漫天的雲霞,就這樣癡癡的笑出聲來。
“我叫懷陽,你呢?”
“懷陽?”少年眉眼裏帶了些迷離而恍然的意味。
“我沒有名字,一生下來,父母就不在了。”少年頓了頓,眉眼帶上了些許落寞,彼時的懷陽並不懂的生離死別,隻是淡淡的唔了一聲:“我喜歡瞬這個字,你便叫瞬好啦。”
“瞬?”少年微微皺眉,懷陽拉過她的手,輕輕在他掌心寫下這個字。
刹那間生出旖旎芳華。
還未來得及再說什麽,就聽見不遠處傳來的馬蹄喧囂聲。
“就是她,今天衝撞了老爺的馬車,快把她抓起來帶回去給老爺賠罪。”
“嘖嘖,還是個美人胚子,老爺見了,一定喜歡。”
懷陽驚恐般看著那些猥瑣的,一步步逼近的笑臉,驚慌失措。
那少年驟然抓住她的手,隻說了一個跑字,便拽著她往前跑去,她跑啊跑,跑啊跑,那些人追啊追,發出踏踏的聲響和轟鳴,就這樣跟在身後,她仿佛失去了思考一切的能力,手掌中隻傳來少年溫熱和有些粗糙的觸覺。
那少年卻驀然停了腳步,映在兩人麵前的是一處堵死的巷子。
那些人仿佛誌在必得的笑著,接近著,肮髒的手幾乎讓懷陽作嘔,她急急的揮手想要避開那些人想要伸來的手,可是卻仍舊被擒住了雙臂。
“啊。”那個人驀然將懷陽扔在地上,痛苦的捂著手背發出低沉的嘶吼聲,懷陽抬眼,便見著少年猩紅的眸子和嘴角邊的血跡,幾乎要讓她駭然的怒意。
“你這髒小子竟然敢咬我,打死你——”那被咬的男人怒極,咬了牙去打他,少年抬了臂去擋,可是哪裏擋得住,幾乎被他震出了幾米遠,與身後的牆壁相撞發出巨大的抨擊聲音,落地時又翻滾了好幾下,懷陽駭然,哭著要去看少年傷勢,卻被一個男子大笑著拎在手裏,被咬的男子仍舊不解氣,用腳踩在少年的胸口狠狠碾壓著,隨手抽了身邊的鐵片往少年臉上劃去。
“不——”懷陽駭然般發出淒厲的嚎叫,雙腳掙紮著去踢那個男子。
可是那鐵片仍是從少年的眉梢劃到耳邊,鮮紅的血液幾乎讓少年的臉變得可怖猙獰。
懷陽像是瘋了般踢打著“放開我,放開我——”
那男子猙獰的笑在他耳邊:“小美人,為了你,他值得麽——”還未說完,就聽到劍刺入胸腔的聲音,男子的笑瞬間凝結在臉上,古怪駭人。
懷陽被太子擁在懷裏,迫使她不去看那滿地的鮮血和死不瞑目的頭顱:“不怕,不怕,懷陽,王兄在這,是我來的遲了——”
太子將懷陽抱起來,憐惜的看著她在懷中瑟瑟發抖般輕顫著,轉身走時,卻見她拽了自己衣領:“哥哥,救救他,哥哥,救救他——”
懷陽隻有在極為脆弱和祈求的時候才會叫他哥哥。祁皓將躺在地上生死未明的少年看了一眼,輕輕點頭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