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蘭與狐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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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鄧楠三十歲左右,蓄著短須,眉目清朗,進了屋,脫去外麵的黑色大氅,露出一襲青色長衫,氣質儒雅端正。

    見了林元和落兒,鄧楠溫文有禮地寒暄了幾句之後,就直入正題:“林先生萬裏而來,不知有何指教?”

    長天樓名聲在外,鄧楠當初也有想過請長天樓調查鄧芷吟遇刺案,但長天樓遠在丹陽,又不能直接動手,這才選擇了就在魏國境內的西門。

    後來就聽說長天樓與陳、虞兩國聯手調查美人命案,鄧楠也沒必要再花這個心思了。

    如今長天樓樓主林元突然上門,鄧楠直覺與妹妹的命案有關,忙放下手上的事匆匆趕來。

    鄧楠正等著林元開口,林元卻將目光轉向了身邊的女子。

    剛才進屋時,鄧楠一心在猜度林元的來意,並沒有細看林元身邊的白衣女子,此時一看,不由得怔住了。

    林元身邊竟跟著位絕色女子,白衣白裙,白色狐裘,膚白勝雪,唇色也是淡淡,一雙烏黑的眸子清泠泠地望著他,整個人如同冰雪雕成一般,精致而清冷,被她專注地看著,鄧楠心底湧起一股受寵若驚的感覺。

    “這位姑娘是?”鄧楠情不自禁地放軟了語氣問道。

    林元微笑著為他介紹:“這位是林某的未婚妻!”

    落兒淡淡地瞥了林元一眼,朝鄧楠頷首為禮,道:“我姓洛,素愛蘭藝之道,經長天樓,得知鄧家收藏有《續香齋蘭譜》,但求一閱!”

    一個癡迷蘭藝的女子,通過長天樓搜尋蘭藝之書,然後登門求閱,似乎並無不妥。

    鄧楠神色肅然地重新打量了一下落兒,忽然問道:“每生並蒂花,幹最碧,葉綠而瘦薄,開花生子,蒂如苦蕒萊葉相似,是何品類?”

    “灶山,亦號碧玉幹!”落兒眼也不眨地回答道。

    “金殿邊,可貴者何?”

    “葉自尖處分二邊,各一線許,直下至葉中處,色映日如金線!”落兒答得不疾不徐,卻毫不遲疑。

    鄧楠點了點頭,輕歎一聲,道:“鄧家確實曾經有一本《續香齋蘭譜》——”

    “曾經”一說足以讓落兒蹙眉變色。

    又聽得鄧楠繼續說道:“那本《續香齋蘭譜》原本為舍妹無意間所得,舍妹身故之後,此書也隨同冥歸了!”

    落兒心中一沉。

    辭別了鄧楠,回到馬車上。

    張揚迫不及待地湊上來問道:“怎麽樣?”

    落兒搖了搖頭,說:“隨葬了!”

    “不可能!”知書驚訝地說,“娘子的隨葬品裏沒有這本書,當時是被郎君收了去的——”頓了頓,遲疑地問,“鄧大郎君說的是隨葬還是冥歸?”

    落兒疑惑地問:“冥歸不是隨葬的意思?”

    知書搖搖頭,解釋道:“冥歸是太和郡一帶獨有的叫法,隨葬是隨著入了棺,冥歸則是隨著冥紙燒了!”

    竟然燒了?豈不是比隨葬更糟糕?落兒頓覺無力。

    林元卻若有所思地看著知書,突然問道:“知書從前是鄧娘子身邊貼身伺候的?”

    知書不安地看了他一眼,低低地應了聲“是”。

    “那為何鄧娘子死後,你就被發賣出來了?”林元依舊語氣溫和,問的話卻顯得尖銳。

    鄧氏是太和世家,世家世奴,犯了錯也可以罰到偏僻的莊子上做苦活,極少會發賣出去,尤其像知書這樣在世家千金身邊貼身伺候過的,多少知道些隱私秘密,主人家為了名聲計,哪怕是私下處死了,也不會賣出去。

    知書抿了抿嘴,目光閃爍,沒有回答。

    林元這麽一問,落兒也起了疑心:“你不會是知道了鄧芷吟什麽秘密,鄧楠要滅你的口,你就自己逃出來的吧?”

    知書慌忙搖頭解釋:“絕無此事,鄧娘子清白坦蕩,鄧大郎仁厚慈和,鄧家待知書恩重如山!”

    “那你為什麽會被賣掉?”張揚也忍不住問道。

    落兒和林元亦目露思索地望著她。

    知書被逼得眼淚汪汪,掙紮許久,最終向落兒低頭行了一禮,柔和卻堅定地說道:“此事關乎舊主,請恕知書不能多言!”

    落兒爽快地點點頭,看向林元,示意他不要再問了。

    林元衝她溫柔一笑,果然不問了。

    知書暗暗鬆了口氣。

    《續香齋蘭譜》被燒一事打亂了他們的計劃,落兒一時也不知該不該離開華州,在林元的建議下,至少今天先在華州留宿了。

    知書看看客房內再無不妥之後,便去了天衣坊取包裹。

    知書的腳步聲剛剛遠去,房門就被敲響了。

    走路能不被落兒察覺的,也隻有林元了。

    落兒不禁皺起了眉,自從那一夜之後,林元就有些古怪,平常還有三個人在,都覺得他難以應付,現在要是開了門,豈不是要同他單獨相處?

    見落兒沒反應,門上又敲了兩聲。

    “進來吧!”落兒冷冷地說,或許是有什麽事,總不能真的把他攔在門外。

    林元唇畔含笑地走了進來,順手關上了門。

    若有事相商,關門也是很正常的,落兒卻硬生生地從中瞧出了隱藏的不懷好意,瞬間全身不自在起來。

    “有事嗎?”落兒皺著眉,一臉不耐煩地問。

    林元看到她這一臉毫不掩飾的不歡迎,卻好似心情更好了。

    “我想和你說說知書的事!”林元含笑說著,眼神溫柔如水。

    “知書怎麽了?”落兒被轉移了注意力,情緒也放鬆了些,沒注意林元不動聲色地靠近了些。

    “你不覺得知書有事瞞著我們嗎?”林元說,“關於鄧芷吟和《續香齋蘭譜》,知書一定還知道什麽關鍵的事!”

    落兒想了想,點點頭,平靜地說:“知書確實有些話沒有說,但是她能說的也都說了,剩下的可能事出隱秘,鄧芷吟畢竟待知書不薄,知書不肯說也是情有可原,我們又何必強人所難——”說著,忽然斜了林元一眼,似笑非笑,“難不成離了知書,長天樓就查不出來了?”

    林元曾遠遠地見過落兒用這種眼神看著楓林說話,楓林瞬間就隻會傻笑了,現在輪到自己被她這麽看了一眼,隻覺得那眼神柔媚如絲,絲絲蝕骨,纏得人心神不寧,無法自持。

    落兒見了林元的反應,臉色一變,聲音也冷了下來:“沒事的話就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