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隻想要任性妄為而完全不顧及由之產生的後果。長遠來看，隻能帶來輕率的毀滅，毫無創造性和可持續性可言。”

    這是一種奇異的交流方式，介於通常情況下的個人思考和兩人交流的方式之間；就像是計算機上真正的雙線程同時執行和進行交互一樣。比起正常的交談，這種思維間的對話省略了大量廢話，常常成為輪番的長篇大論。

    【你錯了。你總是企圖把我的主張曲解為短視的衝動，但是我們都清楚現在情況的根本原因。而以現在我們的心理情況為基礎，我們按照兩種主張所得到的內反饋，事實上也沒有多少不同。】

    “紅美鈴”頓了一下，她在思考對手的漏洞；但【黑魅靈】沒有停止。

    【隻想著付出和幫助他人，和樂於付出和幫助他人——這兩種性格常常被混為一談，由於人的複雜性也常常同時存在。問題在於，前者是害怕成為被幫助的對象這一特質的結果。本質上講，這是我們極端缺乏安全感和對他人信任的體現。我主張的邏輯是：既然無法獲取完整的安全感和對他人的信任，那麽作為某個身份而非自我而生活在社會裏，相比以自我的形式存在，本身是更加違背我們的本心的。越是作為某個身份存在，就越是消解了自身的主體性，距離我們自身解放自己、發現自己的目標就越遠。我們，理所應當作為自己存在著，而不是為了外界的某個東西或是某些東西……人既不是神的秩序的一部分，也不是自然秩序的一部分，也不該被單純理解為社會秩序的一部分；人首先是作為人本身而存在的！】

    “紅美鈴”心中微微一動。自己和對方現在的存在形式都十分奇異，在【黑魅靈】表達出這一段思想之前，【黑魅靈】的想法恐怕也不清晰，否則由於內心的聯係，自己理應知道才是。這樣一來，自己的思維也被理順了。

    “我依然不讚成你的觀點。你僅僅是站在人文主義和精神解放的角度上表達了你主張的合理性，卻全然沒有考慮到我們性格中的強大社會性，以及我們的需求能並隻能通過作為社會的組成部分的途徑來解決。我之所以認為你的主張短視，正是由於你持有的觀點孤立和靜止，有意地忽視了我們的心理和性格是可以改變的，而改變途徑就是通過外界環境的影響徐徐圖之。你的主張被我們目前的自身所局限，從這一點出發，正可以說明你主張的人本和自由之虛偽，本質上，比我的主張更加保守和愚蠢，不具有改變的勇氣。”

    【於是你認為你的主張比我更加能夠解放人本身囉？】

    【黑魅靈】帶點兒嘲諷地質問。

    “是這樣的。如果我們不倒向非理性主義，也否認存在永恒的完備邏輯（基於貫穿無限多樣的實踐活動的普遍性），那麽我們隻能得出實踐邏輯是基於有限的可觀察的實踐活動中的共同性，不具有普遍性。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以邏輯為第一標準指導實踐是可能失敗的，是不完備、不科學的，對於個人尤其如此。具體到你的主張，我認為它將問題簡單化、庸俗化了，這恰好符合上麵的論斷。第一，一切問題歸根到底要在實踐中得到解決，你僅僅是以人文主義的名義回避了矛盾；第二，你的邏輯忽視了我們自身的需求，並不是宣泄……而是溫和穩定地解決矛盾。人作為社會關係的總和，一切行動都會成為與外界環境的交互，簡單粗暴的自我中心宣泄是相當原始的做法，結果常常是對自身所處環境的毀滅。這樣一來，你正好用短期的宣泄抹殺了自我發現、自我完善的長期可能性。”

    【但是你的錯誤是相同的。你完全沒有給出一個可行的解決矛盾的辦法。我們自身的安全感缺失和對他人信任缺失，幾乎不可能被解決……】

    “——我們的心態常常被稱為外向型孤獨症。”

    “紅美鈴”打斷了【黑魅靈】的敘述，或者說思考。

    “你剛剛恰好說出了問題的本質，我們和正常人的區別在於我們和他人的心理距離問題。理所當然的，解決問題的方式必然要著眼於拉近與他人的心理距離，而非通過宣泄拉遠與他人的心理距離。這才是正論。”

    【……哼。但是，】

    黑魅靈的聲音罕見地遲疑了幾秒，像是害怕傷害到她自己似的。

    【你能辦到那種事嗎？】

    “……辦不到。”

    心知肚明的冰涼感。

    同一人思維之間的交流，不存在謊言的概念。

    【我至少有辦法實現自我滿足。】

    “我已經開始懷疑快樂——或者說，這些感情的真實性和必要性了。詩歌，戲劇，小說，電影……古代，現代，無數國家的無數人歌頌它們，但它們真的存在嗎——還是生物性和社會性互相作用的一個假象，一片虛假的迷霧？如果是那樣的話，就意味著我們現在的狀態剛好合適，完全依據常識習慣和自身身份做事是合理的，感情隻是需要借由身體體現出來的一個社會性的假象（因為我們的大腦並不是不能改變的，如果有什麽感情中樞的話也可以更加自由地決定它的存在與否），而我們現在的煩惱也就沒有了意義。在那種情況下，我們根據外界環境作出‘合適的’回答，沒有壓抑，沒有敏感，沒有懷疑，沒有寂寞和傷心。唯一的問題在於，我們自身存在的一部分需要重新論證了，所以這裏也隻是我剛剛想到的假說。”

    【不，這個問題你已經想了很長時間了。】

    “嗯？啊……你說得對。”

    【你何嚐不是在逃避問題？】

    “是。不過……你我都能體會吧，那種痛苦的感覺。”

    像是心一直懸空提著的感覺。總是想要做到萬無一失的感覺。到處都沒有家的感覺。無法入睡的感覺。習慣一個人做事的感覺。總是沉默的感覺。幫助他人的時候才能體會自身存在的感覺。麻木的感覺。作為正確的行屍走肉的感覺。

    而且已經不能說累，不能停下了。

    【這就是我沒辦法認同你的理由。就算我作為我們自己的一部分想要妥協……作為思維，也沒有辦法妥協。】

    【你，也一樣沒有辦法認同我。】

    黑魅靈深深地歎息。

    ps：感謝kanonkanon同學的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