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聯、鞭炮、餃子……

    那十九年，不全是虛幻的。

    抹上一層漿糊，貼上大紅春聯，再聽聽遠遠近近、此起彼伏的鞭炮聲，陸野心中感慨萬千。

    廚房裏傳來林再的吆喝聲。“夫君，吃餃子咯。”

    “來了。”陸野答應了一聲，便看到林再端著一盆熱騰騰的餃子從廚房裏跑出來。

    陸老殘端了一碗餃子，跟陸野比劃了一下，就朝著六嬸兒家走去。平日裏多蒙六嬸兒照顧，過年時候，送一碗餃子表示一下情誼，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陸野回到房間裏，端起林再盛好的餃子，吃上一口，滿口生津。“味道不錯啊。”

    “是吧。”林再嘿嘿一笑，“比彩衣做的飯好吃吧？”

    陸野忍不住笑，“是啊。說起來，彩衣怎麽去了這麽久也不見回來？”

    林再翻了翻白眼，道，“怎麽？想她啦？”

    “怎麽會。”陸野道，“有我們家小藍藍就夠了，我誰也不想。”

    小藍藍？林再怔了一下，才意識到陸野指的是甘藍。哼哼了一聲，林再道，“聽六嬸兒說，過年的時候，石頭鎮上好多店鋪都會搞促銷，不知道藥材鋪那種地方會不會也這麽幹。你要煉製的丹藥，不是還差一味藥材嗎？明天去鎮子上看看吧。”

    陸野歎氣道，“有沒有促銷，對我們而言也沒什麽意義。我們一顆晶石都沒有，什麽也買不了。”

    林再擰了一下眉頭，之後放下碗，把手上的儲物戒指摘下來，遞給陸野，“這個，應該能換幾顆晶石。”

    陸野一怔，滿臉的感動，道，“不行，我怎麽能拿你的儲物戒指去換晶石呢。”

    “什麽你的我的。”林再氣道，“都是一家人。”

    陸野深吸了一口氣，攥住了林再的手，道，“藍藍……我……”

    “夫君，隻要你能盡快修煉，讓我做什麽我都願意。”林再說著，有些委屈的低下了頭，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等到彩衣回來，你別不要我就好。”想起彩衣，林再心裏就不大痛快。她相信，彩衣一定會回來，到時候，也一定是個大麻煩。這些天來，林再總喜歡往山上跑，試圖碰到正在自毀元神的彩衣，從而趁機下黑手。隻是可惜，彩衣藏得似乎很嚴實，總也找不到。

    “怎麽會。”陸野正色道，“山無陵、天地合，才敢與卿絕。”說罷這話，陸野自己都惡心的想吐了。不過，或許自己真的該鍛煉著說一些惡心的情話。畢竟，將來彩衣回來，跟兩個戲精周旋，自己總得提高一下演技才好。

    “夫君……”林再被陸野的情話惡心的哆嗦了一下，仰著臉，雙目含淚的看著陸野。視線落在陸野滿是餃子油腥的嘴唇上，林再一愣，覺得自己的戲可能有些過了，擔心陸野忽然親下來，到時候被惡心的吐一地，就難堪了。趕緊放開陸野的手，林再說道，“先吃飯吧。”

    陸野也覺得自己演的有些過了，應了一聲，一邊吃著餃子一邊偷看林再。

    他心中真的十分好奇，林再如此這般的要自己盡快修煉，到底是為了什麽？自己的修為提高了，對她還能有什麽好處不成？

    這個時候，陸老殘也回來了，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吃了飯，這才安歇。

    第二天一大早，陸野就帶著林再就出了門。

    晌午時分，也就到了石頭鎮上。

    新年時節，石頭鎮上比往日裏更加熱鬧。不算寬的街道上，竟然擠滿了人。確實如同林再猜測的那樣，不論是藥材鋪還是法寶鋪子，都打出了新年促銷的招牌來招攬顧客。陳記藥鋪的門口，竟然還打出了“煙霞門趙允大師親臨小店，免費指點煉丹”的橫幅。

    作為一個煉丹高手，趙允的名頭絕對是響當當的。

    此時此刻，陳記藥鋪的門口，擠滿了人，長隊排了幾十丈遠。

    林再看了一眼，感慨道，“不論是修真界還是魔域，煉丹煉器的高手，永遠是最受歡迎的。不過，說起來，夫君你煉丹煉器都是高手，可卻從來沒有這麽受歡迎過。”

    “為何？”陸野問。

    林再瞄了陸野一眼，嘿嘿一笑，道，“因為你隻給美女煉丹煉器，而且還得以那美女跟你睡一覺為代價。”

    “呃。看來以前的我，真不是什麽好東西啊。”

    “是吧。”林再唏噓道，“大概也隻有我這樣的傻女人，才會看上你。”說到這裏，林再心裏其實也充滿了好奇。當年背景深厚，修為高絕，又有著絕世容顏的甘藍，怎麽會對探花郎死心塌地呢？

    陸野苦笑了一聲，想說點兒情話回應林再的唏噓，又擔心把自己給惡心到。四下裏看看，道，“去哪裏售賣儲物戒指才好呢？”

    “直接去那個元生藥鋪吧。”林再說道，“上回那老小子一定占了我們不少便宜，這次直接用儲物戒指跟他換藥材，想來也是可行的。”

    “好吧。去試試看。”

    兩人結伴前行。

    走不多遠，就看到了門前冷冷清清的元生藥鋪。

    林再率先走了進去，衝著周元生嚷嚷，“掌櫃的，可還記得在下？”

    周元生抬起頭來，看到林再，心裏咯噔了一下，又看了看林再身後走進來的陸野。他記得林再之前說過，那些嫩芽，並非林再煉製。莫非是這個少年？不像啊。這少年，似乎隻有煉氣一層的修為，不可能是什麽煉丹高手。

    強自穩住心神，周元生微微一笑，道，“客官，許久不見了。”

    “嗯嗯。”林再笑道，“上次那些藥材，掌櫃的賺了不少晶石吧？”

    “嗬，還好了。不知客官這次要出售些什麽藥材？”

    “這次不賣藥材。”林再道，“想買點兒藥材。”

    “那不知客官需要什麽藥材？”

    “咳咳……”林再看了陸野一眼。

    陸野苦笑著衝周元生抱抱拳，道，“實不相瞞，我們手頭有點兒緊，想……想用這枚儲物戒指，換點兒不值錢的藥材。”說著，陸野把儲物戒指遞了過去。

    周元生眉頭一擰，臉上依然不動聲色的接過那儲物戒指，隨便看了一眼，笑道，“這儲物戒指，空間不大，算是最低階的儲物戒指了，大概能換得十顆一品晶石。不知客官都需要些什麽藥材？”說話的時候，周元生是看向林再的。他覺得煉氣一層的陸野，八成隻是煉氣三層的林再的跟班兒。

    林再卻沒有理會周元生，反而看向陸野。

    “這個……”陸野有些尷尬，“需要一些金木同屬的藥材，具體需要什麽……我得看看才知道。”

    這就好笑了。

    來買藥材，卻不知道要買什麽？

    若是平常，周元生一定會以為對方是來消遣自己的。不過，如果眼前這二人的背後真的有個煉丹高手，那就兩說了。

    畢竟，自己還打算拜師呢。說不準將來眼前這二人，就是自己的師兄師姐了。

    周元生回頭看了看自己的藥櫃，又看向林再，遲疑了一下，卻又問陸野，“隻是金木同屬就行嗎？”

    “嗯……金木同屬，盛夏開花結果的藥材，根莖植物，最好不超過一品。”陸野沉吟著，思索著，“哦，還有，不要今年的新貨，若是有存放了三五年甚至更久的，就更好了。”

    周元生煉丹不行，但對於藥材的各種屬性，卻是極為了解的。聽陸野說完，頓時有了計較。他從身後的藥櫃裏選了兩樣，放在櫃台上。“客官看這兩樣如何？”

    陸野拿起兩樣藥材，看了一會兒，選中了一樣，道，“這個挺好，隻可惜新了一些。有陳舊一些的嗎？”

    周元生心裏咯噔了一下。

    這少年年紀不大，修為不高，卻能一眼看出藥材的年限？自己今年凝脈一層，與藥材打交道幾十年，才勉強能分辨出來。另外，夏生根莖還好說，這樣的藥材，一般靈性比較柔和。可藥材往往是越新越好，為何他卻要陳舊貨色？

    周元生心念一動，又轉身從藥櫃裏選出了一樣藥材來，“這個，五年前的，可用否？”

    陸野拿起那藥材看了一眼，不由苦笑。心說這老頭兒看起來老實巴交的，卻是個奸商。他之前拿出來的那一株，是去年的藥材，而後來拿出來這一株，卻是今年的。“那個……還有更陳舊一些的嗎？”

    周元生看了陸野一眼，又拿出一株，道，“七年前的。總行了吧？”

    陸野看了一眼，又是苦笑。這一株，跟之前那一株一樣，都是今年的新貨。歎一口氣，陸野拿起最先的那一株，道，“還是這個吧。”

    周元生心中一緊，很顯然，眼前這少年，似乎真的能看出藥材的年限來。周元生沉默了片刻，忽然笑道，“不知客官需要多少？”

    “嗯……十株就差不多了。”

    “嗬，十株滿心草，也不值什麽晶石。”周元生把那儲物戒指，推到陸野麵前，道，“老朽可以把滿心草送給客官。不過……”看著陸野，周元生笑道，“客官能否回答老朽一個問題？”

    陸野一愣，道，“什麽問題？”

    “藥材多以新貨為貴，不知客官為何要陳年舊貨呢？”說著，周元生從自己的儲物戒指裏取出一個小麻布包來。“這些，是存放了七年之久的滿心草。大概有十來株，若是客官回答了老朽的問題，這些，就送給客官了。”

    滿心草這東西，隻有修為低下的修真者，在煉製初級丹藥的時候才用得到，銷量本就不高。元生藥鋪的生意也不太好，有些藥材，滯銷七八年，倒也正常。

    陸野看了看那些滿心草，臉上難掩喜色。

    確實是存放了七年之久的滿心草。

    有了這些滿心草，自己要煉製的丹藥，絕對可以提高一個檔次！也絕對可以在煙霞門的丹藥拍賣會上賣個好價錢！

    至於要用陳年舊貨的原因麽——這難道不是煉丹之人需要掌握的基礎知識嗎？這老頭兒問這個問題，是要考教一下後輩嗎？

    陸野也沒多想，如實說道，“大多藥材，自然是越新越好，有些甚至需要是剛剛采摘下來的更好。不過有些藥材比較特殊。比如這……嗯，滿心草……”他到現在才知道自己需要的這味藥材叫滿心草。“金木屬性，存放越久，金盛而木衰，木衰而不亡，不亡而累金。金疲而不剛，趨於柔和，而近乎水，亦非水。靈性雖減，但柔性更甚。用之合木屬、火屬藥材煉丹，雖有金，而無力再傷木也。金不傷木，卻可累火。木不被傷，卻又無力生火。火欲克金，金柔而似水，亦不能夠。三者相互牽製，以達均衡之藥效……”

    周元生聽著陸野的話，心底猶如火山噴發。

    他相信，陸野背後一定有名師指點。單單是他剛才說的這般理論，細想之，絕對極為高深，但自己卻從未聽聞過！

    細微之處見真章！

    這是趙允常說的一句話！

    簡單的理論，卻足以說明陸野是高人子弟！

    再想想上次林再拿來的那些嫩芽，那嫩芽的提純之法，可是連趙允都自愧不如的啊！

    周元生強忍住心底的激動，看著陸野，心中思緒翻滾。

    問問他師尊何在？自己傾家蕩產拜入門下？

    大概是不可能了。

    越是高人，怕是越不屑收下自己這個老徒弟吧。

    更何況自己除了這藥鋪裏的不值錢的藥材，連晶石都沒有十顆，這點兒家產，怕是高手也看不上眼。

    想想自己八十多年來的過往，周元生心下唏噓不已。

    他和趙允一樣，對於煉丹，極為感興趣。隻是，他沒有趙允的資質，一輩子也沒能進入修真門派。又沒有趙允的運氣，沒能被一些煉丹前輩看中而傳授煉丹之道。遙想多年以前，自己見趙允拜了名師，也去尋那名師，卻被拒之門外。後來有心退而求其次，拜入趙允門下。可那時候，趙允年紀輕輕，修為也不高，自己實在是拉不下臉來。等到再後來，趙允名聲日盛，自己想要再拜入門下，竟然也是高攀而不得……

    再看陸野，周元生腦子裏忽然冒出了一個想法來！

    拜這少年的師尊為師，怕是沒什麽希望。但如果自己不顧老臉，拜眼前這個少年為師……好吧，這少年的修為實在是……但他有名師指點，可能要不了三五年，等修為上去了，自己想要再拜師，怕又是要高攀而不得了！

    前車之鑒，後事之師啊！

    這少年，身上的衣服很破舊，連買幾株極為便宜的滿心草的晶石都沒有……

    如果自己拜他為師，單單是自己藥鋪裏這些藥材，怕也是足夠他心動了！

    不過……

    還是謹慎一些。

    周元生幹咳了一聲，目光灼灼的看著陸野，道，“五行均衡，可是丹藥之根本？”

    陸野聽了為之一愣。心說這老頭兒，怎麽問了一個問題又是一個問題？再看老頭兒熱切的目光，陸野心中一動。莫非這老頭兒是想收我做弟子不成？

    雖說沒有拜師的興趣，但是……

    看一眼這元生藥鋪裏的藥櫃，陸野動心了。

    真的多了這麽一個師尊，學習煉丹是次要的，主要是那些不值錢的藥材，大概用來也方便了。

    心念及此，陸野覺得或許應該好好表現一下，有個便宜師尊也挺好。隨即回道，“五行均衡與否，當看藥性。均衡之藥，多調理養護之用。若是解毒、克製經脈紊亂等等之類急症，五行均衡，則效用不足。”

    “急症？五行不均，藥性紊亂，何以把握？修者體質、修為、甚至資質各有不同，五行不均，最易適得其反。”

    “對症下藥。”陸野道，“修行之道，以身為本。丹之道，輔也。不以丹居主，何以得其反？體質、修為、資質，次之也，萬般不同，不離本也。輔其本，大道也。”

    丹之道，輔也？

    輔其本，大道也？

    意思是說，丹藥再好，那也隻能以輔助修真者本身為前提嗎？那傳聞中的劫丹呢？難道不是以丹為主嗎？

    這理論……

    周元生猶豫了一下，又道，“劫丹，非輔也。”

    “劫丹？”陸野一怔，道，“劫丹是什麽？”

    “呃，就是幫助修真者渡劫的丹藥。”周元生道，“劫丹之用，以藥性而避開劫數鋒芒，從而助修者成功渡劫。”

    陸野苦笑著搖了搖頭，道，“此，飲鴆止渴也。劫為何物？”

    “天妒修真！”

    “非也。”陸野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說到這裏，陸野一怔，有些尷尬的笑了一聲，道，“劫數，應該類似一種上天的考核。通過丹藥來幫助渡劫，是不可取的。而劫丹……嗯，平和劫數的話，想來劫丹一定會用到陰陽至極的藥材，那些東西，價格應該不菲。而且，陽生劫而陰避劫，所以應該用至陰之藥材。不過，陰陽相生相克，或許用至陽藥材，反而更好。物極必反，陽極而陰生……”說起這些問題，陸野的思緒忽然就開闊起來，竟是不知不覺的說了個沒完。

    周元生的臉色忽然變得通紅。

    他快步走出櫃台，站在陸野麵前，納頭便拜。

    陸野和林再都嚇了一跳。

    “掌櫃的，您這是……”陸野趕緊去攙扶。

    周元生卻跪在地上，不肯起來。“前……前輩……”好吧，叫一個煉氣一層的修真菜鳥為前輩，實在是有些叫不出口，不過，為了學習煉丹，顧不得許多了。更何況，達者為先，至少對方的煉丹理論，自己自愧不如。更何況，自己也不是真的要拜他為師，隻是想當他師尊的徒孫而已。

    當一個高手的徒孫，曾經也是周元生可望而不可得的奢望。

    “在下仰慕前輩煉丹之術，懇請前輩收在下為徒！”周元生說著，竟然哽咽起來。想想八十多年來，自己修行、煉丹之苦，拜師求術之難，忍不住潸然淚下。

    陸野有些懵了。

    就算自己對煉丹有些理論，這老頭兒怎麽說也是凝脈一層的高手，有必要拜自己為師？自己還想著拜他……

    這叫什麽事兒！

    林再卻有些好笑的看著眼前二人，抱著胳膊，嘿嘿一笑，道，“拜師總得拿點兒拜師禮吧？”

    拜師禮？

    這是個好兆頭！

    周元生跪在地上，不住的磕頭，“這元生藥鋪，就是徒兒的。藥鋪裏的任何東西，任憑師尊取用。”

    成不成，在此一舉！

    周元生發誓，這一次，一定要成為煉丹高手的徒孫！為了成為高手的徒孫，別說陸野隻有煉氣一層，哪怕是條狗！那也要拜師！

    陸野怔了一下。

    林再卻忍不住笑，“好嘛，去，給師娘我倒杯水來。”林再覺得日子越來越好過了，有個當掌櫃的徒弟，晶石、藥材什麽的，還叫事兒嗎？

    不過，等了解了周元生的經濟狀況之後，林再臉上的笑容就收斂了許多。

    這老家夥，除了滿屋子的不值錢的陳舊藥材，竟然也窮的夠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