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野覺得自己可能想錯了。

    眼前這個自稱叫洛，模樣跟仙尊一模一樣的女子，或許並非是仙尊。

    不僅僅因為洛提出的問題，還因為她的善心。

    陸野不覺得已經沒了人性的仙尊，會救治自己。

    “魔，你認識嗎？”

    洛的問題，讓陸野稍微遲疑了一下。“認識。這般人物，怎麽可能不認識。”看著洛明亮的眼睛，陸野又問道，“你也來自南域嗎？”

    洛點點頭，將提煉的千花粉敷在了陸野的傷處。神情間閃過一絲落寞，似乎不想繼續這個話題，道，“我察覺到了一股力量，破開了輪回島的禁製。這麽多年過去了，你是第一個來到輪回島的人。”

    陸野察覺到自己的傷勢正在逐漸痊愈，稍微安了神，才道，“你真的是傳聞中的洛王？”

    “是啊。”洛笑著站起身來，拍掉手上的千花粉末，又站在了那小舟之上，回頭看著陸野。

    陸野遲疑了一下，站起身來，上了小舟。

    小舟順流而下，竟然極為穩當。

    洛輕聲一笑，道，“往前不遠，有個山穀。那裏風景不錯，你可以在那裏安家。”

    “呃……我隻是路過，要離開的。”

    “離開？”洛搖搖頭，“我在這裏被困了無數歲月，都沒能想到辦法離開。”

    陸野一怔，臉上顯出一絲愁苦，“真的假的？”

    “騙你作甚。”洛苦笑道，“你非要離開的話，隻能通過輪回道。”

    “輪回道？重新轉世？”

    “是啊。”洛抬手指了指遠處的一座直插雲霄的高山，“登上山頂，跳入雲層，你就可以轉世了。當然，直接抹脖子也可以。”

    陸野的臉色變得極為難堪，環顧四周，問道，“這輪回道，就是輪回之地吧？”

    洛卻搖頭，“你說的輪回之地，是南域的輪回道所在吧？這裏是海北，是不同於南域的獨立的世界。每一個真正獨立的世界，都會擁有一個輪回之地。海北之地的輪回島，比南域的輪回之地不同，想要離開這裏，可不像離開輪回之地那樣簡單。”

    陸野苦笑，他知道洛說的沒錯，仙界他是不清楚的，但在山界的暗無之中，有個時之殤，那裏，算是輪回道的半成品。

    “跟我說說南域的事情吧？離開那裏太久了，還真有些好奇，那裏到底變成什麽樣了。”

    陸野沒有回答洛的問題，反問道，“你認識魔？難道是跟魔同時代的修行者？”

    洛遲疑了一下，深吸一口氣，又重重的吐出來，道，“魔，是我夫君的兄長。”

    兄長？

    難道仙尊陸落梅，本是個男子？

    陸野嘴角抽搐，再看洛的長相，心中忽然一動，忍不住好奇，試著問道，“怕是你和魔……不僅僅是這般關係吧？”

    洛一怔，轉臉看向陸野，“為何有此一問？”

    “呃……”陸野遲疑了一下，還是說道，“我見過魔，她……她跟你長得一模一樣。”

    洛呆了呆，“和我長得一模一樣？怎麽可能，魔是個男子。”

    陸野幹笑道，“後來她轉世了一次，變成了女子。”

    洛一怔，露出苦澀的一笑，說道，“不像你想的那般齷齪。”

    陸野有些尷尬。

    洛目視遠方，輕聲歎氣，“魔轉世之後，變成的模樣，並非是我，而是我的孿生姐姐：仙。”

    陸野眉頭微蹙，沒有言語。

    洛又道，“很多年前，那個時候，還沒有修行之法，各大部族之間，戰亂不休。為了更好的生存，我們天瓊氏跟有雲氏結盟。穩固結盟的最好方式，就是聯姻。於是，我和姐姐，分別嫁給了有雲氏酋長的兩個兒子，魔和山。”

    新婚後的第三年，原本應該接替酋長之位的魔忽然失蹤，山就成了有雲氏的酋長。當時，天瓊氏酋長無子，山自然也成了天瓊氏的酋長。兩個部族的徹底結合，自然變得更加強大起來。

    山算是個雄才偉略的領袖，他帶領部族，南征北戰，使得部族穩健發展。然而，十年之後，失蹤的魔忽然歸來，還帶回了修行之法。

    那個時候，世間並不像後來一樣到處都是修真者。靈氣的濃鬱，使得修行極為順利。再後來，修為有成的山，跟威望日漸高漲的魔，終於決裂。

    最終的結果，山落敗自殺，自成窺天。而仙，則在那場紛爭中死亡。洛重傷在身，厭倦了這世間紛爭，於是便遠走天涯。再後來，她穿過海之角，橫跨虛無，無意中來到了這海北之地，成為了後來的洛王。

    陸野呆了許久，注意到洛的眼睛微紅，不由歎氣，接著洛的話，繼續說道，“再後來……魔開天辟地，打造了仙界。她自己，也成了一代仙尊。”

    “仙界？”洛怔了一下，“他終於完成了他多年的夙願。”

    陸野應了一聲，卻並未提及仙尊因為修煉《道生一》而性情大變的事情。

    言談間，兩人站在小舟之上，越行越遠。

    溪水越來越寬，最終成了一條小河。

    河畔之地，有一棟半邊坐落在河中的小樓。

    “到家了。”洛收拾了一下心情，笑道，“進去坐坐吧。”

    陸野點頭。

    兩人下了小舟，進了小樓。

    “還算別致吧？”洛帶著陸野在小樓中參觀，“將來你也可以打造一處小樓。嗬……在這裏總是無趣的，我大多的時間，都花在了改造這小樓上。”

    陸野歎氣，“我總是要離開的。”

    洛笑道，“我自是希望你能離開，那樣我也有希望離開了。隻是……怕是沒什麽希望了。”

    “總是要試試看。”

    陸野自然是不甘心的。

    然而……

    月餘之後，陸野內心的希望終於被一次又一次的失敗打擊的蕩然無存了。

    島邊，洛蹲在一塊吐出來的岩石上，看著海水裏奮力遊動的陸野，道，“陸野，累不累？”

    陸野有些氣急敗壞的狠狠的拍打了一下水麵，砰砰兩聲響，濺起大片的水花。他實在是不明白，為什麽不論自己使用什麽辦法，都無法離開岸邊哪怕是一丈之地呢？！

    上了岸，也不管渾身濕漉漉的，陸野坐在岩石上，痛苦的狠狠的抓了一下頭發。

    洛淺淺一笑，“該吃飯了，走吧。我做了你最愛吃的紫瓜哦。”

    “算了，沒胃口。”陸野無力的仰躺下來，看著湛藍天空。

    晴朗的天空，看不到太陽。

    永遠的白天，看不到黑夜。

    洛在陸野身邊坐下來，抱著膝蓋，低頭看著他頹廢的臉，說道，“被困在這種地方，最重要的是保持好心境。萬一哪天能出去了，卻亂了心境，到時候，你的小天會心疼的。”

    聽洛提及小天，陸野心中的焦躁越甚。

    不過月餘時間，他卻感覺好像已經在這裏待了好幾年一般。

    如果自己無法離開這裏……

    陸野不敢想象林小舟會變成什麽樣子。

    如果她破開了封印，或許總有一天，會跟仙尊發生一場廝殺。

    畢竟，一山不容二虎啊。

    陸野對林小舟沒什麽信心，幾乎確信林小舟會死在仙尊手中。

    洛搖頭苦笑，雙手托腮，看著眼前如夢似幻的輪回島，輕聲說道，“曾經有太多次，我都想通過這輪回道轉世，徹底離開這裏。可是……或許我還心存希望，總覺得有一天能活著出去吧。”

    陸野歎一口氣，“沒道理啊！看不到什麽禁製的存在，為何就出不去呢？而且，既然我們能進來，就沒有理由出不去。肯定是我們沒有找到正確的辦法而已。就像……就像這海北之地一樣，若是找不對方法，永遠也來不到這裏。”

    “也許吧。”洛訕訕一笑，又道，“再過百日，山頂的紅花就要開了，那是一種極為美味的植物，到時候，我給你做好吃的。”

    這裏有太多各種各樣的花草，簡直就是花的海洋。許多花草，並沒有名字，洛也懶得給它們取名字，所謂“紅花”，不過就是紅色的花罷了。

    陸野沒有理會洛，隻是怔怔出神。

    他滿心思的想要離開這裏，對任何好吃的，都沒什麽興趣。

    呆了許久，陸野忽然愈發懷念起陸北鬥來。如果那家夥還活著，以他的聰明，一定能想出辦法吧。

    想到陸北鬥，陸野猛然想起海無波來。

    他豁然起身，從儲物戒指裏取出了泥丸，對洛說道，“請你幫個忙。”

    洛看了看陸野手中的泥丸，有些不解。

    陸野將那泥丸摔在地上，泥丸破裂，豔無雙的身體顯現出來。

    洛看看陸野，之後來到豔無雙身邊，查探一番，道，“這副身體，不是他的。他好像……好像在虛無中迷失了。”

    聽到洛看出問題所在，陸野心中燃起一絲希望，“你有辦法嗎？”

    洛歎氣道，“在這裏不行。需要海北王城內的碧波潭。不過，你倒是可以先將她安置在這片花海之中。這花海之中，有迷醉元神的效用，若是旁人，或許會在其中迷失，但對於他這種在虛無中迷失過的元神而言，反而有好處。”洛起身道，“帶著她。”

    陸野抱起豔無雙，跟著洛往前走。

    一直來到一片色彩斑斕的花海之中，洛布下一片禁製，讓陸野將豔無雙放在其中，道，“先這樣吧，等我們有辦法離開了，再帶走她。”

    陸野也沒有別的辦法，隻能聽從洛的安排。

    跟著洛回到那河畔小樓處，簡單的吃了點兒東西，陸野不禁說道，“你的廚藝，跟小天的廚藝差不多。”

    “多謝誇獎。”

    “誤會，我是想說，你的廚藝跟她的廚藝一樣臭。”

    洛一怔，不禁笑了。“好心做飯給你吃，你還這麽嘴臭。”

    陸野笑笑，說道，“幸虧這裏比較特別，我們這般修為，還要吃飯。若是連飯都不用吃，那就更無聊了。”

    洛點頭道，“有些事情做，總是好的。另外，你是不是該找個地方住下了，總不能老是在我這裏湊合吧？多少有些不方便呢。”

    陸野沒有在這裏長住的打算，所以總也沒有打造自己的住處。聽到洛這麽說，陸野道，“有什麽不方便的？如果有辦法出去，何必費心思搞什麽小樓。若是真的永遠也出不去了，說不住哪天我們會結為夫妻，然後在這裏生一堆孩子。”

    洛淡然一笑，道，“男人啊。”

    陸野訕笑，“玩笑話而已。我已經對不起小天一次了，絕對不能再犯錯了。”

    洛道，“好吧，反正也是無聊，你不防說說你當年犯的錯，打發一下時間。”

    陸野也是閑來無事，便跟洛說起了在時之殤的往事。說到這裏，陸野不免又想起了自己之前的一個設想。

    “想法不錯，在輪回道的時之殤內尋找死去的人，然後得到有用的信息。”洛說道，“不過，輪回道向來是生人勿進的。想活著進去，基本不可能。”

    說起生人勿進，陸野想到了龍淵。“也未必吧。我曾經進入過龍淵，那裏也是生人勿進的，但我進去了，還活著出來了。而且，活著進去活著出來的，還不止我一個。”

    “龍淵啊……當年魔就是在龍淵中領悟了修行之道。”洛說道，“那裏，倒是一處神奇地方，魔曾經懷疑，那裏跟神界有關。”

    陸野道，“他懷疑的沒錯，那裏……確實跟神界有關。說起來，你對神界了解嗎？”

    洛搖頭，“關於神界的傳聞，源於龍族。那些自稱神之子的家夥，對於神界，也並不了解。”

    “說起來，早在魔領悟修真之前，龍族就有神龍了。基於這個事實，龍族應該更早就領悟了修行之道吧？”陸野道。

    “是啊。”洛說道，“不然你以為世間萬靈——包括人類，為何會對龍族總是充滿了莫名的敬仰？人類修行之法，源於魔。而世間修行之法，源於龍。龍族，是高貴的種族。隻是後來神性流失，反而被人類修者後來居上了。”

    神之子，高貴的種族——如今竟然淪為了仙人的奴仆。

    陸北鬥說“天道有跡、人道無常”，大概是錯了。

    或許，這天道，也是無常的。

    陸野心下唏噓，起身道，“去看看那山頂的紅花。”

    洛起身跟上。

    兩人上了山頂，站在雲層之上。

    前些時候，陸野來過一次，那紅色的花，還沒有長成。如今已經長大幾許，而且花蕾已經長出來，眼看著就要開了。

    紅的嬌豔欲滴的枝葉，看起來有種莫名的誘人之感。

    陸野怔了一下，忽然覺得眼前這紅花有些眼熟。愣了半天，忽然道，“我想起來了，這花……是地獄花！”

    “地獄花？”

    “窺天附近生長的一種花。”陸野道。

    洛一愣神，她從陸野口中得知，這窺天，就是她逝去的夫君：山。呼出一口氣，洛道，“是嗎，不過是一種會惑人並且汲取靈力的靈植而已，也沒什麽特別的。”

    “是啊，也沒什麽特別的。”陸野訕訕一笑，道，“隻是忽然看到南域的熟悉靈植，有些莫名的激動，好似他鄉遇故知一般。”

    ……

    一年兩次季風，總會給海北之地帶來血的洗禮。

    看著城中遍地的死屍，海北之王海無笙神情冷然。

    見慣了這一年兩次的血腥，海無笙依然無法習慣。

    “金丹高手死亡五百六十七人，重傷一千三百餘人。金丹以下輔兵，傷亡過萬……”一年兩次的兵報，基本上是差不多的。

    “此戰，我方大捷。邊城生擒凶獸一隻，霜城斬殺一隻，無殤城生擒三隻。”

    擺擺手，海無笙示意侍官不用再說了，深吸一口氣，問道，“對於凶獸的研究，進展如何了？”

    侍官道，“暫時沒有。”

    海無笙愁眉不展。

    這一年兩次來此殺戮，戰不過三日，必然退走的海上凶獸，到底是什麽東西？它們無懼靈力，它們智商很高，它們總會在三天後退走，它們總會把所有殺死的修真者的屍體帶走……

    為什麽？！

    海無笙的心情很是低落，一路來到邊城將軍府。

    重傷在身的梁亦，無法起床，隻能衝著海無笙點頭，“君上。”

    海無笙在一旁坐下，看著梁亦，道，“將軍為國征戰，辛苦了。”

    “為國殺敵，死而無憾。”

    海無笙點點頭，又道，“前次將軍為本王自傷，此番又受了重傷，本王虧欠你良多。”

    “君上言重了。”梁亦歎氣道，“每年兩戰，多少英魂喪命，我這點兒傷，又算得了什麽。至於上一次……唉，恕末將直言，先王當年不顧王朝大局，棄我等而去，險些釀成千古大禍，實非人君當為。末將不知那陸野來此，是否在為先王打前站，想要伺機奪權。但末將相信，莫說我等，縱然是平南老賊，也不會依附於他的。隻是可惜……末將終究是棋差一招，竟被那陸野跑了。”

    海無笙微微一笑，“這不怪你，本王也未料到那陸野手段竟然如此詭異。”說到此，海無笙又苦笑起來，“王權在上，親情在下。為了王位，兄妹相殘。不知後人會如何評價我了。”

    梁亦歎氣道，“君上何須如此？於心，於天地而無愧，人生何憾？”

    海無笙久久不語，後起身而行，走了兩步，又停下，悠然道，“無愧於心麽？或許不過自欺欺人罷了。”歎一口氣，又道，“嚴密監視海上，若是發現陸野或是海無波的蹤影……立刻通知我。”

    梁亦稱是，又道，“君上，那陸野手段詭異，先王闖蕩南域多年，實力不知深淺，還請君上小心為上。”

    “本王知曉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