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因為人性從來沒有改變。

    賀長風說，修行者，是這個世界上最貪婪而殘忍的物種。

    他們大多會拋棄了父母親人，拋棄了朋友愛人，拋棄了生命真正的樂趣，不惜一切代價，追求力量和永生。

    他們勇於嚐試，不懼艱辛，心比天高。

    他們貪婪成性，為了一己之私而壓榨著這個世間萬靈賴以生存的世界。

    他們自戀成疾，以為“天生我材必有用”，不甘為螻蟻，而妄圖居於天之上。

    他們終於不再滿足於這個已經被他們踩在腳下的世界，認為自己已經高人一等。

    他們開始嚐試著開辟一個新的世界，一個淩駕於現在這個世界之上的地方，一個能讓他們真正得到永生的樂土。

    很久很久以前，一個名叫神的修行者，踩在先人的肩膀上，終於做到了。

    神界，由此而生。

    修行高手，對於新生的世界，趨之若鶩。

    盡管神界並不能讓他們得到永生，但卻可以讓他們得到更強大的力量。可惜，他們依然不知足。他們渴望更強大的力量——即便他們現在已經可以為所欲為。他們渴望永恒不滅的生命——即便他們自己大概也不清楚活那麽久的意義何在。

    這一切，本也無可厚非。畢竟，自命不凡又貪婪成性的蠢貨從來都不缺。神界高手們隨便在神界怎麽折騰，與這天地，與這世間萬靈，都沒有什麽幹係。

    然而，改變源自《道生一》。

    開辟神界的神，在尋求永生的道路上，進入了中天世界的輪回之地。膽大妄為的他，試圖毀掉輪回道，從而得以永生。

    攻擊輪回道為如何？

    陸野很清楚。

    當年劍佳人攻擊輪回道，就換來了“輪回寂滅”，整個修真界，慘遭橫禍。

    中天世界沒有過分的幸運，“輪回寂滅”滅殺了無數生靈。

    然而，神並未收手。

    在輪回寂滅抹殺億兆生靈，而使得輪回道高負荷運轉的時候，神趁機參悟輪回，領悟了《道生一》。

    天道在下，我在上！

    神在神界如是說。

    《道生一》，讓他認為他就是天，甚至淩駕於天之上。

    高高在上的神，最終以《道生一》，毀掉了輪回道。

    輪回道，是中天世界的根基。輪回道被毀掉，再無輪回，亦再無中天世界。輪回道崩潰之際，中天世界的所有靈力直接失控。

    世間萬靈，頃刻間化為飛灰。

    “萬靈化為飛灰，你緣何活了下來？”陸野問。

    賀長風慘然一笑，“因為當年我在神界。”

    毀掉了輪回道的神，漸漸變得殘忍而噬血。或許對他而言，算不得殘忍。畢竟，他在天之上，其他人，不過螻蟻。大概沒有人會覺得碾死幾隻螞蟻，會是多麽殘忍的惡行。

    賀長風想要殺掉神，卻又沒有這個能力。

    所以，他和兩個龍族高手，一起逃離了神界。之後又利用神兵，直接封印了神界通道，將神和他的走狗，徹底關在了神界之內。

    “現在，我回來了，就是為了殺掉神。”賀長風說。

    “現在你有能力對付神的《道生一》了？”

    “三成把握。”賀長風道，“沒有更多了。”見陸野麵露狐疑，賀長風苦笑，“我快要死了，即便輪回道已然被毀，人的生命，總是有限的，不會輪回，但總會死亡。所謂永不輪回，根本不可能。無非就是能多活些時候罷了。我沒有太多的時間了，三成把握，也要試一試了。”說話間，賀長風徑直前行。

    前方，是一片火海。

    離得還很遠，就能感受到炙熱。

    陸野看得出來，那是天火。

    不過，賀長風竟然無視了那天火，直接走進了火海之中。

    三人遲疑片刻，也小心翼翼的跟了上去。

    天火雖強，但卻並未傷害到他們。

    陸野緊緊跟著賀長風，忍受著天火的炙熱，急切的問道，“你的三成把握，從何而來？”

    “《道生一》有一個弱點。”賀長風道。

    “弱點？”陸野心裏一個激靈，“什麽？”

    “修煉《道生一》的人，會漸漸失去人性。人性是什麽？其實就是感情！一個沒有感情的生靈，一個過於理性的生靈……他最終會忘記感情是什麽東西，忘記人性是什麽。我相信，他一定想不到，我會在這個時候去找他拚命。”賀長風笑道。

    “攻其不備？”陸野苦笑，“實力差距太大的話，也沒什麽用吧。”

    天瓊洛看了陸野一眼。這個時候，聽賀長風說完這些，她大概也猜到了自己那個姐夫現在的狀況了。又看看賀長風，天瓊洛道，“《道生一》十分厲害，即便是偷襲、拚命，怕也沒什麽用。另外……如果《道生一》是神開創的，那《天倫》和《心劍》呢？”

    賀長風道，“《心劍》，是神在領悟《道生一》之前的絕技。至於《天倫》，是神的一個對手的手段。他不滿神的行為，為了對付神，而創造了《天倫》。他以為，‘天倫禁’可以讓他跟神同歸於盡。可惜……他被神吞噬了。”

    陸野呆了呆，苦笑無語。

    一行人沉默了下來。

    這封印神界通道的神兵，本就與賀長風有關。所以，神兵秘境縱然厲害，可在賀長風而言，根本可以無視。

    他帶著陸野等人，一路穿行，期間，陸野等人還經曆了類似煉心閣一般的一個幻境。

    再往前行，就是一片平坦之地。

    這裏，一把刀，插在地上。

    “這就是那神兵了。”賀長風看著那把刀，“天意刀。此刀的原主人，曾經與那位創造《天倫》的高手聯手對抗神。最終……嗬，下場很淒慘。”

    “天意……嗬。”陸野笑了一聲。

    賀長風跟著笑笑，又歎氣道，“陽極而轉陰，這把至陽寶物，到底還是變了性質。”說著，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那刀柄，想要拔出來，卻驚訝的發現，刀身紋絲未動。

    陸野苦笑，看著賀長風道，“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

    “緣何你可以穿透山體，而我不能？”

    “資質問題。”賀長風道。

    “資質？”

    “當初布下這個陣法時，我和那二位龍族高手，本來是希望將來能有資質絕佳之人，能夠來到此地，取走斬神刀，然後殺掉神。所以，資質足夠高，就可以無視一些陣法。”

    陸野愣了一下，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好吧，我明白了。另外，並非所有人修煉《道生一》，都會失去人性。你可知原因？”

    賀長風凝眉道，“不清楚。”

    陸野有些失望，遲疑了一下，又問道，“何謂四海、八荒、十方淨土？”

    “二十三世界，以中天為首。四海八荒，俱是蠻荒之地。十方淨土……乃是毫無靈力的世界。沒有修真者作亂，謂之淨土。”

    “你的世界是中天，那我們這裏呢？”

    “東州。”賀長風道，“東州往東，即是中天世界。北海往北，亦是中天世界。”

    “我懂了。”陸野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又道，“將來，你想要強行取走天意刀，但最終卻徹底惹怒了它，被困在這裏。再然後，你會遇到一個資質極好的女子，名叫陳霞。你會愛上她，還會跟她生一個孩子。你給孩子取名叫雲非。還會將自己的記憶灌輸在孩子的元神之上，待那孩子修為有成，你的記憶和法訣就會被他得到。你會將孩子封印在一把劍上，之後送出神兵秘境。再後來，我會打開神界通道，那一瞬間，你拋棄了陳霞，強行進入了神界。”

    “至於你……”陸野看向有雲上人，張了張嘴，又苦笑道，“算了，跟你們說這麽多，也沒什麽用。”再看向天瓊洛，道，“洛，我們走吧。”

    賀長風有些狐疑的看向陸野，有雲上人也是一臉的不解，忍不住說道，“陸兄弟，都到了這裏了，怎麽……”

    陸野微微凝眉，歎氣道，“我要去尋找對付《道生一》的辦法。這天意刀，我會在將來取走。”

    “你要殺了神麽？”賀長風問道。

    “也許，將來會吧。”

    賀長風微微凝眉，在神兵秘境內根本無法動用靈力的他，竟然硬生生的擠出一絲靈力，從儲物戒指裏取出了一枚玉簡，遞給陸野，“裏麵的一些東西，你會用得上的。”

    陸野接過來，看著賀長風，笑道，“你信得過我？”

    “我還能信誰呢？”賀長風道。

    陸野苦笑，查看了一下玉簡中的東西，默默記下，之後看向天瓊洛。

    天瓊洛會意，心念一動。

    時間倒轉。

    兩人直接出現在神兵秘境之外。

    離開那血色世界，陸野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天瓊洛在一旁，抱著胳膊，看著陸野，微微一笑，“你要殺了魔？”

    “是啊。”陸野點頭。

    “不太好辦。”天瓊洛道，“怕是魔已經跟神一樣厲害了。”

    陸野淡然一笑，“或許魔就是神，即便不是，也相差無幾。”

    “也許吧。”

    “我要殺你姐夫，你沒有什麽想說的嗎？”

    天瓊洛道，“說什呢呢？祝你能得償所願？”

    “謝謝。”

    天瓊洛失聲而笑。“現在我們去哪？”

    陸野道，“你還要幫我？”

    天瓊洛笑而不語。

    陸野遲疑了一下，道，“要不……先去找你姐姐和魔，問問他們《道生一》的問題，然後再問魔，怎麽才能殺死他。之後再讓他們幫我們離開輪回島？”

    天瓊洛大笑，“好主意，不過，我們是不是該反著來？”

    “也行。”

    ……

    魔宗。

    有雲殿。

    天瓊仙看到突然出現的妹妹天瓊洛，先是呆了片刻，之後淚如雨下，“妹妹！”說著，撲過來，一把抱住了天瓊洛。

    一旁，青年模樣的魔，看著陸野微微笑著。

    陸野拱手道，“幸會。”

    魔笑道，“尊駕是……”

    “陸野。”

    “原來是妹夫。”

    天瓊洛推開天瓊仙，道，“姐姐，你……”

    “你這些年跑哪去了？！”天瓊仙打斷了天瓊洛的話，抹了一把眼淚，“父親死了。你都沒回來。”

    天瓊洛歎一口氣，道，“我們有急事，找你們幫忙。”

    天瓊仙微微凝眉，道，“什麽事情？”

    “北海之地的輪回島，你們知道如何出去嗎？”天瓊洛問道。

    天瓊仙和魔對視了一眼，兩人不約而同的搖頭。“那裏是什麽所在？”

    天瓊洛道，“我帶你們去看看吧。”

    魔道，“行。反正最近也沒什麽事情。”

    一行四人一路向北，穿過海之角，又橫跨虛無，終於來到北海。

    北海之地，竟然無法瞬移，甚至無法飛行。這讓魔和天瓊仙都極為驚訝。

    “據龍族所言，這裏是龍祖困海龍之地。”陸野將自己從林龍王那裏得來的信息，簡單的跟三人說了一下。“即是牢籠之地，修為被壓製的厲害，也是自然。”

    天瓊洛就地取材，打造了一隻靈船，載著三人，在大海中航行。

    輪回島很遠。

    在海上航行的日子裏，天瓊洛和天瓊仙兩姐妹，自然總是有說不完的悄悄話。大多時候，兩個大男人，總會被兩姐妹趕到甲板上來。

    “女人真是奇怪，總有說不完的話。”魔看著平靜無波的海麵感慨了一句。

    陸野看了看眼前這個便宜連襟，笑道，“兩姐妹畢竟很久沒見了。”

    “是啊。”魔說道，“兄弟，愚兄聽仙說，你是來自地球部落的。可這些年來，我走南闖北，倒是不曾遇到過這個部落。”

    “嗬，天下粥粥，一個小小部落，悄然而逝，又有什麽奇怪的？”

    “也是。不過，我觀兄弟修為不低啊，自己的部落，也保不住麽？”

    “嗬……世事無常。”陸野避開了魔的問題。

    “兄弟真是神秘，總是逃避我的問題。”

    “哈哈哈，那我就繼續保持這份神秘感吧。”

    魔大笑了一陣，想起陸野剛才的話，又唏噓道，“有時候，我真有些後悔，當初若非我將修行之法傳諸於世，這世間，大概會太平許多吧。”

    “誰知道呢。即便你不傳播修行之法，大概將來也總會有人這麽幹的。”陸野說著，忽然心念一動，問道，“大哥如今已經到了巔峰麽？”

    “巔峰？”魔搖搖頭，“我將我現在的境界，稱之為大乘。卻不知是否還有更高的境界。多年來，我苦苦鑽研，卻再也無法提高自己的修為了。”

    “何必再提高呢？”陸野道，“大哥的修為，已至巔峰，這世間，再無對手。”

    “是啊。”魔自嘲一笑，“說好聽點兒，是好學。說難聽點兒，人心之貪，永無饜足。”

    “永無饜足麽，是要淩駕於天之上嗎？”陸野看著魔，心下十分好奇。現如今的魔，應該早已修煉了《道生一》，可看起來，他似乎也並未受到《道生一》的影響。而林小舟，似乎自從開始修煉《道生一》之後，沒有過太久，就已經被影響了。

    “天之上……”魔搖頭苦笑，“何必呢？天之上還有什麽？總是該有個盡頭吧。可惜，道理誰都明白，真正能釋懷的，又有幾人？”

    “也是。聽說大哥的《道生一》很厲害。”

    魔笑道，“《道生一》……此法訣……有問題。”

    陸野心中一動。

    是了，當年魔的後人有雲上人都能發現《道生一》的問題，魔這般人物，豈能看不出來。

    “什麽問題？”

    “天主沉浮，道主興衰。《道生一》欲取而代之，乃欺天之行，滅道之舉。”魔感慨道，“物極必反，乃修行之基理。《道生一》已至極端，非修行之道也。”

    “大哥既知此理，又為何還是修煉了《道生一》？”

    “此非我所願。”魔歎道，“當年我在龍淵之地，感悟修行之道，《道生一》、《心劍》和《天倫》的法訣，就自行出現在了我的腦海中。《心劍》和《天倫》還好，不過普通修行之法。而這《道生一》，嗬，好比兄弟這賊船，好上不好下啊。”魔苦笑，“怎麽就浪費了這麽長時間？早知如此，我就好好安排一下宗中事宜了。”

    陸野對於魔最後的玩笑話直接無視了，他盯著魔，問道，“《道生一》修煉之後，無法擺脫嗎？”

    “除非轉世輪回。”魔說道，“不過……隻是我的推測，未必可以成功。而且……”魔頓了頓，眉頭緊蹙。

    “如何？”

    “嗬，那輪回島，還要多久才能到啊？”

    “快了。”天瓊洛從船艙裏走出來，“夫君，跟大哥聊什麽呢？”

    陸野對於天瓊的稱呼，總也有些不習慣。每次聽到“夫君”這個稱呼，他總會想到林小舟，然後就是一陣愧疚。雖說自己從來沒有碰過天瓊洛，但是……

    “直接喊我名字不好嗎？”陸野傳音入密，跟天瓊洛抱怨。

    “哪有妻子直呼夫君名字的。”天瓊洛臉上帶著笑，用傳音入密回了陸野一句，又對魔說道，“大哥，快進船艙裏，我姐姐找你呢。”

    魔一愣，問道，“作甚？”

    “我哪知道。”天瓊洛笑道。

    魔笑笑，進了船艙。

    天瓊洛趴在船幫上，看著海麵，跟陸野傳音道，“其實，現在的魔，是個很不錯的人。”

    “是吧。”

    “都是因為《道生一》麽。”

    “是吧。”

    天瓊洛轉臉看看陸野，微微一笑，道，“有時候，真希望我們現在生活在現實中，而不是時之殤裏。”（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