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忙了一晚上了，別麻煩了，坐下一起吃吧。”桃色微仰起頭，對著綠饒露出了一個勉強卻又是發自心底的淺笑。

    在與南夫人一番博弈之後，綠饒感到有些疲憊，仿佛身上的力氣都被人抽走了。

    桃色本來就不是什麽大小姐，自然也沒有什麽尊卑有序。她打從心裏也沒把綠饒當成下人，更多的是當成朋友，更是在知道銀雪是南夫人安排在她身邊的之後，她更加珍惜綠饒這個一直在身邊照顧她的人。

    綠饒對於她的話也隻是微微一愣，沒表現出多大的驚訝，她一直知道桃色沒有架子，所以隻是回了句：“嗯，我把湯再去熱熱。”說著端起桌中央的湯向後廚走去。

    桃色看著綠饒在不遠處忙碌的身影，看著湯因為加熱蒸發出水汽，聽著“咕嚕咕嚕”的沸騰聲，空氣中沁出香濃的味道。心中的怒氣隨著之前的快走，宣泄了大半。

    綠饒端著湯回到了餐桌旁，因為習慣，愣了愣，後又給自己添了副碗筷，自覺地坐了下來。

    餐桌上，兩個人之間沒有說話，隻是各自安安靜靜地解決著麵前的飯菜。即使是這樣，桃色心中還是湧上一種名為溫馨的感覺，上一次這樣與人同桌吃飯，好像還是在穀中。

    桃色腦中出現了善良慈祥的幺赫前輩，也不知他如今這麽樣了。又想到幺清對於那個神秘少年的愛意，桃色不禁感到有些棘手，還想到那晚南歸內心的剖白。

    一想到南歸和自己有著幾乎一樣的心意，桃色似乎感到所有失去的力氣又慢慢地回到自己的身體裏。

    回想剛才對南夫人的態度也沒有太過失禮，桃色不由慶幸自己忍住了即將爆發的脾氣，即使是以一種逃走的姿態離開南夫人的房間的，她的心情也隨之輕鬆了一些，挑了塊自己喜歡的菜，放入口中。果然還是很好吃，桃色輕輕向上彎了彎唇角。

    坐在桃色對麵的綠饒察覺到桃色突然加快了夾菜的頻率，抬起頭，看了看她，臉上終於露出放心的笑容。

    一餐飯很快就在桃色的出神中完成了，綠饒收拾完了碗筷，幫桃色將發飾一一取下，衣物整理好，又幫她準備好明日要穿的衣服，跟桃色說了一句，就早早地回了房。她還記得桃色的習慣，桃色不習慣被人服侍，她似乎更喜歡親自做一些事情。

    在綠饒走後，桃色手撐著臉，靠在桌子上。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還坐在這裏，沒有像以往一樣去洗漱。她的直覺告訴她，還有人會來，所以她靜靜地等著。

    一陣穩重的腳步聲從轉角處傳來，桃色閉著眼，仔細聆聽著周圍的聲音，從腳步聲聽來應該是一個男子。腳步聲一直保持著均勻，腳步的主人應該是個沉穩，情緒不善外露的人。隨著聲音越來越近，桃色猜想這大約就是自己在等的人。

    果然，腳步聲在桃色門前停下，門上的襯紙映出一個清瘦的身影。桃色一眼認出了是玄閔。

    他伸手輕輕敲了敲房門，即使房中還是燈火通明，卻不見人影，便問道：“你睡了嗎？”

    桃色想了想，還是站起來，走到門前，為玄閔打開了門，將他讓了進來。兩人麵對麵在屋中站定。

    你怎麽來了？可是破廟殺人的事情有了什麽線索？還是有誰家的什麽人不見了？”桃色在站定之後連珠炮一般問了一串問題。

    玄閔想到破廟殺人的事情，想到如今還是毫無頭緒，即使自己努力調查。自從上次在破廟傷人之後，那樹妖就再沒了別的動作。又想到自己作為道士，一直把斬妖除魔當做一生的信條。而今要眼睜睜地看著樹妖在自己身邊做出傷害他人的事情，自己偏偏束手無策，坐以待斃，甚至還需要另一個妖幫助自己來找到凶手。他不禁從心中湧起一種無力感。

    隻見他輕輕搖了搖頭，有些沮喪地說：“還沒有。”

    桃色看他的語氣變得低落，也放慢了語氣，但說出口的話還是不怎麽好聽：“以你一個普通人的身份想要找到樹妖傷人的證據確實不易。”

    玄閔抬起頭看著桃色，沒有說話。他一時之間竟沒有聽懂桃色話中的意思，她究竟是一如以前一般嘲諷自己還是在安慰自己？

    桃色也毫不示弱地抬頭看著他。

    也許是因為再沒有人說話，屋中的氣氛變得有幾分尷尬，隻有窗外、門外風敲打門窗的聲音傳入兩人耳中。最後還是桃色無法忍受這漫長的安靜，開口道：“你還有什麽別的想說的麽？沒有的話，我要休息了。”

    如此明顯的趕人，玄閔當然聽懂了。他抿了抿唇，說：“聽說今天南夫人找你了？”

    桃色以為他要看自己的笑話，但這也沒有什麽可以隱瞞的，所以還是大方地承認了：“是啊，怎麽了？但如果你是來看笑話的，慢走不送。”

    聽到桃色的回答之後，玄閔馬上追問：“南夫人為難你了？”不知道為什麽桃色竟然在玄閔的話語中聽出了一絲關心。

    他不是一直認為妖都是做盡壞事，應當追殺殆盡的麽？他不是之前還想將自己也一並除去的麽？桃色不認為自己為南蝶擋了一次開水，碰巧被他目睹，就可以改觀他這麽多年來形成的想法。她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對於玄閔沒有那樣大的影響力，甚至他都沒有完全信任自己。

    這也不算為難吧，她說的難道不是事實？我隻是個妖，在她的眼中來曆不明，當然配不上她的兒子。”桃色語帶嘲諷地開口。

    玄閔的目光一直看著桃色，見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臉色平靜，不由發問：“以你的脾氣，你忍下來了？”他還記得在他們初見之時，她就對自己出手，僅僅因為一言不合，現在怎麽脾氣變得這麽好了。他可以想像南夫人的話也許不會太難聽，但一定也是要讓她離開南歸的。這樣她也無所謂？

    桃色嘲諷著開口：“道士，你真的不曾入俗世。不忍下來，你想我如何？是與她大吵一架，然後被趕出南府？還是用法術對付她？”

    玄閔聽著她的反問，一時之間竟找不到言語來反駁，訥訥地開口：“為什麽要忍？”

    你問我為什麽要忍？就因為她是南歸的母親，我的長輩，我也不應與她頂嘴的。”桃色雖是笑著開口的，但任誰都聽得出她的話中仍帶著怒氣。

    玄閔聽到她的回答，暗歎自己竟不如這個才化為人形沒有多久的桃花妖來的了解人情世俗。同時，也因為桃色的得體而對她的印象又有了些改觀。他可能自己也沒有察覺到，心中的天平正慢慢向桃色傾斜，他慢慢開始相信世間是有好妖和壞妖之分的。

    若使桃色知道，玄閔因為這樣就對自己的印象改觀，隻怕會毫不掩飾地嘲笑他。雖然自己成為人形不過數日，但也曾陪著母親看了這麽多年的人間冷熱，對於這人情世故也是了解的很。何況母親也一直教導自己要尊敬長輩，想到母親，桃色的眼神不由的黯淡了下來。

    玄閔看著原本還是生氣十足的桃色，忽然低下了頭，沒有再說話，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他心裏慢慢湧上一種從未在別的地方或者麵對別的人出現過的感受，好像眼前的人不開心，自己的情緒也低落了些，竟然有一種想要安慰她的衝動。這樣想著，嘴卻已經先於思想說出了詢問的話：“你沒事吧？”

    桃色仍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不可自拔，不知是沒有聽到玄閔的話語，還是刻意忽略他的關心。

    屋外的風雨聲漸漸緩下，夜色漸漸濃重。房裏的兩個人卻陷入了久久的沉默，麵對麵對立，卻都沒有說話，偌大的空間裏卻隻有雨滴從屋簷滴下的聲音。

    在桃色眼中自己隻沉默了很短的一段時間，但其實已是漸近深夜。她回過神來，看到玄閔還在屋中，忍不住開口道：“你怎麽還在這裏？”

    玄閔看了看她，竟然輕輕地彎了彎唇角，告了辭就轉身準備離開，忽然想起什麽：“你……你早點休息。”說完就快步走出了桃色的屋子。

    桃色聽到他的關心有點奇怪於他的表現，但還是以為這是他作為道士莫名其妙的正義感和關愛世人的習慣吧。

    在玄閔走後，桃色感到忙碌一天的疲憊襲來，她伸了伸懶腰，向後麵的沐浴間走去。泡在熱水中，周圍的空氣中都是薄薄的水汽，看上去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如夢似幻，桃色回想今天一天的經曆，想到幺清的不對勁，自己要好好地關心一下她了，不能讓那個少年傷害到她。想到今天與南蝶的關係和緩，她臉上流露出溫柔的神情。想到南夫人的話，她臉上的笑容又苦澀了幾分。

    很快洗漱好了，桃色躺在床上，大約是最近今天發生了很多事，她很快就沉沉睡去了。